第二章
wed aug 31 16:07:20 cst 2016
第二章
第二天一早凌志峰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凌厉问：“你要去关爷帮”？
凌志峰说：“先去趟广州，坐晚班火车回来。你留下看家。还有时间，明天再去找孙堂主。我带你去认识一下他。”
凌厉问：“你要去广州？昨晚怎么没告诉我，去有什么事”？
凌志峰说：“筹款呀。要做多手准备。”
凌厉说：“我和你一起去”！
楼下传来汽车喇叭声。凌志峰拿起皮包，说：“车来了。听话，留下。”
凌厉态度坚决：“不行！我必须跟着。”
凌志峰说：“我明白你意思。你告诉安排你保护我的人，就说是我说的。”
凌厉说：“什么安排保护你的人？我是你儿子，广州被日本人占着，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楼下汽车喇叭一直在催。凌志峰看时间来不及，只好说：“到了广州一切都要听我的。让你待在哪儿你就待在哪儿。不许乱跑”！
凌厉换上笑嘻嘻表情说：“行，到广州再说。”
凌志峰叹口气说：“哎，你还是个孩子。”
香港还在英国人控制之下。罗湖口岸英国米字旗和日本膏药旗隔岸相对相安无事，一条铁轨从香港九龙延伸到广州。
九龙火车站，一栋大平房候车室和一个小广场有许多人来来往往。还有叫卖香烟、槟榔的小摊。
两名警察躲在树荫下懒洋洋看着一辆黑色英国“奥斯丁”牌豪华轿车驶入广场，停在候车室外。
车还没停稳，突然一个人从车的右后门扑出，脸贴地摔倒，接着 “轰”的一声剧烈爆炸，车里冒出浓烟和火焰。
扑出的人是凌厉，脸贴地让他躲过冲击波和炸弹碎片，但车里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凌厉撑着坐起来撕心裂肺喊：“爸！”
警察吹着刺耳警哨朝这边跑来。
香港大学一座扇形阶梯教室坐满了学生，连窗台都坐有人，高朗廷教授正在讲专题课，主讲内容是“战争与哲学”。国内正在进行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这个题目吸引许多人前来旁听。
高朗亭认为战争是一种资源配置和世界各民族融合的方式，不能仅仅用“正义与非正义”这样狭隘民族主义的概念来界定。他举出现代欧洲、欧亚大陆国家形成的历史为自己观点佐证。这引起祖国正处于战火中的中国学生不满。高朗亭刚讲完，一个男同学站起来反驳：
“请问教授，战争必然导致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如果战争发生在实施侵略的国家国土上，比如你们日本，他们也会坦然承受吗？也会不去谈论应该或者不应该吗”？
男同学站起来时，坐在他旁边的一个漂亮女孩用敬仰的眼神仰视他。她叫莉莉，据说父亲在美国做生意，她和母亲住在香港。
高朗亭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说：“一定会！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所谓国家只是个临时定义，是在相互吞并中不断重新组合的群落。如果我的国家没有能力保护他的人民，它就应该消亡。我们的人民就应该坦然接受这一切。”
男同学似乎找不到反驳理由，只好气鼓鼓坐下。莉莉小声说：“阿宽我真搞不懂，政治有什么好处，扯皮吵架，都自以为是，我就没兴趣。”
阿宽叫欧志宽，是欧息凡和凌厉姐姐凌琪的儿子。他看了莉莉一眼说：“没兴趣你来这儿干什么？你去听你喜欢的课呀。”
莉莉一噘嘴：“你说我来这里干什么？你傻瓜呀。”
讲台上，高朗亭正顺着刚才话题发挥，“你们中国人自称是炎黄子孙，实际上炎帝和黄帝是两个不同群落的首领，曾经为了各自利益进行过一场著名战争。最后呢？部落融合，形成现在你们的中华民族。中国如此，世界更是如此。每次大战之后，我们都会看到不一样的世界版图……”
一位身穿学生服但年龄显然偏大的人悄悄从教室后门进来，举起手。
高朗亭说：“后面那位同学有问题？你问吧。”
“据我所知，炎帝黄帝战争黄帝大胜，但为什么我们现在不说是黄帝子孙，还要把一个失败者和一个胜利者名字并提” ？
高朗亭听懂了，点点头：“这个问题提的好，时间到了，下次我来解答这个问题。下课”！
已经是午后，凌志峰尸体被推进医院停尸房。凌厉呆滞坐在外面长椅上，衣服沾满灰，额头还有擦伤。
身穿英国皇家警官警服的欧息凡从停尸房出来，安慰地把手放在凌厉肩上，说：“这是一起蓄意谋杀，从作案手段和所使用的炸弹判断，是职业杀手。”
凌厉说：“难道是为了逸景”？
欧息凡问：“逸景？你知道是谁干的？”
凌厉想起父亲意味深长地提醒，“这个高朗亭不那么简单”，站起来吼道：“高朗亭！一定是他”！
“高朗亭？岳父怎么惹上他了”？
“什么惹上他！他一直想得到逸景。”
“……”
“怎么？这个人怎么了” ？欧息凡半天没说话，凌厉感到奇怪。
欧息凡坐到凌厉身旁，对凌厉耳语说：“这个人真名叫高桥，是日本在华最大特务组织梅机关创始人之一，负责日军在华南的情报工作，长期以香港中文大学哲学系客座教授身份混迹粤港两地，搜集情报。他很熟悉香港，是香港警方重点监视对象。”
“特务？那就对了，特务才搞暗杀。你为什么不抓起他”？凌厉愤愤问。
欧息凡说：“没有证据。我已经派人初步摸查了所有和岳父有关系的人。这个高朗亭，哦高桥案发时正在上课。没作案时间。”
“他还用亲自动手？安排手下人就能干。”
“兄弟，我为英国人服务，香港是个讲法制讲证据的社会。现在英日关系这么好，怎么可能轻易动他”！
凌厉说：“他能利用黑龙会胁迫大英银行艾达吞并逸景，难道就不能用手下人杀我父亲”？
欧息凡马上叫来一名警察记录，对凌厉说：“有杀人动机至少是嫌疑人。走，我们找个安静地方，你慢慢说。说仔细些。”
广州火车站位于大沙头。已是下午3点多，火车站候车室二楼屋顶屋脊后面一只狙击步枪准星瞄准广场人群中一个走来走去像是在找什么的人。枪手旁边趴着一位佩戴中佐肩章的日本军官，是横木。
横木说（日语）：“盯住，一有逃跑迹象马上开枪”！
在广场走来走去的就人是辛华。他的目光终于锁定一个刚下火车的男子。这个男子不到30岁，羸弱瘦削，戴着黑色玳瑁框眼镜，像个教书先生，手里夸张拿着一把打开的纸扇东张西望。折扇上画有两副门神，一面秦琼，一面尉迟恭。奇怪的是画上两人站相和老百姓家挂的不一样。
辛华向男子走去，眼角余光却扫视着周围，两个便装人紧跟在他身后。走到中年人身旁，辛华低声说：“先生的折扇好别致。”
男子回答：“不就画了两幅门神”？
辛华说：“画上的门神都是脸对脸的。”
男子是中共中央社会部派到华南地区特派员胡鹏程，准备去香港、惠州向八路军驻港办事处和中共南海纵队传达中央指示，一路长途跋涉，在各地地下情报人员接应下从延安到北平，再从北平坐火车好不容易到达广州。他听到来人说出暗号，激动地马上对出下句：“背靠背有安全感。同志”！
辛华身后两个便装人扑过去把胡鹏程按倒在地，折扇从手里掉下。屋顶上的横木舒了口气，但随之发生的事情让他目瞪口呆。按住被俘者的两个人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躺倒在地，接着就是一声枪响，广场大乱。两个人怎么躺倒，谁开的枪根本看不到。
横木从高处只能看到黑压压一片狂奔的人头，盯的目标迅速被狂奔的人流吞没。他狂喊（日语）：“不要让辛华跑了”，向下面跑去。
辛华没有跑，奔跑的人流散开，他还愣在原地。横木跑到跟前，辛华已经被一群便衣团团围住。趴地按住男子的两名便装人背插匕首已经倒地身亡。男子早已没了踪影。
横木怒问辛华：“人呢”？
辛华缓过神，急赤白脸说：“你那么多人围着，我哪儿知道。”
横木喘口粗气说：“看来辛先生很守信誉，没有借机溜走。”
辛华说：“我能溜去哪儿？共产党100支枪对住我。对他们来说我就是十恶不赦的叛徒。”
横木示意架住辛华便衣松开手，说：“辛先生是明白人，以后我们相处就不用那么紧张了。”
混乱中胡鹏程眼镜一片镜片有了裂纹，看东西模模糊糊，一条眼镜腿也断了，要用手扶着，懵懂中被拉拉扯扯跑进一条小胡同才定下神。
救他的人长得十分瘦小，脸蛋黑黝黝但不失俊俏。她把折扇还给胡鹏程说：“特派员受惊了。”
胡鹏程听出是女声，惊讶问：“你是”？
救他的人摘掉帽子，一头秀发落下，妩媚一笑说：“孙颖，南纵香港情报站的。于部长派我来接。他在香港等你。”
胡鹏程问：“刚才怎么回事？”
孙颖回答说：“本来是我的上级守塔人接你，来前不幸遇难。于部长知道后派我坐长途车赶来。车经过东莞要过摆渡，耽搁一点时间，让你受惊了”。
胡鹏程说：“我问的是刚才那个人怎么知道接头暗号”？
孙颖回答说：“那个人也是情报站的，叫辛华，看来叛变了。蹊跷的是接头暗号只有接你的守塔人知道，连我都是来前于部长才告诉的。”
胡鹏程说：“差点误了大事、我们怎么去香港”？
孙颖说：“刚才来不及处置辛华。没抓到你，日本人会堵住所有去香港的通道。我们只能偷渡了。”
胡鹏程说：“那就快走。我有急事要见于部长，还有八路军办事处领导。”
这是孙颖第一次见到从延安来的人，用崇敬目光看着胡鹏程问：“你是从延安来的，见没见过毛主席”？
胡鹏程感觉到孙颖的崇敬，说：“经常能看见。……有时间再给你讲延安故事。现在当务之急是去香港。”
孙颖端详说：“你这个形象哪行”，摘掉他的破眼镜丢掉。
胡鹏程急叫：“不行，离了眼镜我看不清。”
孙颖大方挽住胡鹏程胳膊说：“不是有我吗”？
胡鹏程第一次和女人贴的这么近，一股女人淡淡的汗香扑鼻而来，这个时候什么也顾不上了，只能跌跌撞撞被孙颖牵着走。
欧息凡录完证词，让记录的警察出去，对凌厉说：“节哀吧。我们商量一下后事。要不要通知你爷爷还有你姐”？
凌厉说：“爷爷虽然和父亲置气也不能不告诉，要举行葬礼不可能瞒着我姐”，说着又流下眼泪。
欧息凡说：“后事打算怎么办”？
凌厉含糊回答：“我现在心里很乱。让我先想想。”
位于尖沙咀的鑫记杂货铺从外面看一点不显眼，门是老式门板，需要一块块嵌进上下的槽里，与周边小店铺无异，妙在有个后院，一间貌似仓库的房间设着一架大功率电台，掩藏在堆积到屋顶的货物中。天线藏在院子里一棵粗大榕树枝繁叶茂的树冠中，引线嵌在树干埋在地下，就是站在树下仔细看也无法发现。这里是南纵香港情报站。中共在香港有两部电台，一明一暗，八路军驻港办事处电台向港英政府进行过注册登记，这部电台是秘密的。
天色已晚，后院一间小屋，前来迎接胡鹏程的中共南海纵队负责情报工作的联络部部长于浩川正在和胡鹏程密谈。
胡鹏程说出的事情让于浩川大为吃惊：1941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低谷，也是中共的低谷。年初皖南事变，中共领导下的新四军军部9000余人被国民党剿灭，元气大伤。德国4月22日对苏联发动闪击战，9月已经打到苏联首都莫斯科城下。日军精锐关东军百万大军陈兵中国东北中苏边境蠢蠢欲动。有情报称，为了维持中国战争，日本已经同意协约国德国配合作战的请求，准备北进，从东面夹击苏联，趁势掠夺急需的石油和铁矿等战争资源。当时为了实现共产主义一体化，以苏联为首成立了共产国际，包括中国在内的共产党都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为了保卫世界上第一个红色政权，共产国际命令中国共产党把其领导下的八路军从三个师扩编到五个调往东北，牵制关东军行动。新四军还在恢复，八路军已经是共产党手中仅有的精锐，与强大的关东军正面作战前景堪虞。八路军不保，延安不保，没有武装的中国共产党处境也会非常艰难。
胡鹏程说：“老于你能来香港太好了，我省的去惠州。我这次来的任务就是必须得到日军进攻苏联的确切情报，确定八路军开往东北时间，以便中央尽可能争取多的时间安排退路。”
长期从事秘密情报工作、已经处事不惊的于浩川听到这些，也不能不目瞪口呆。他听完胡鹏程交待的任务，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呆呆看着胡鹏程。
胡鹏程说：“于部长，于部长……”
于浩川醒过神，说：“我明白了。中央为什么没有用电报下达命令，而是派专人来。确实事关重大，地动山摇。”
胡鹏程问：“任务清楚了，你们准备怎么完成？时间非常急，我想听听你想法。”
于浩川说：“真是不巧，香港情报站负责人守塔人刚刚不幸牺牲。”
“……”，胡鹏程问：“我还要去八路军办事处报告。你说他们会不会有办法”？
于浩川回答：“八办副主任潘汉年同志负责情报工作，但主要搞战略情报。像这具体到时间的情报还需要我们搜集。”
胡鹏程沉默片刻，问：“这个节骨眼儿上，守塔人因为什么牺牲”？
于浩川回答说：“似乎是个意外，商业恶意竞争，想占他逸景西餐厅。我们还在秘密调查。”
胡鹏程问：“你是说他身份没有暴露”？
于浩川点点头。
胡鹏程说：“怎么可能！他的部下叛变了。他能不暴露”？
于浩川惊问：“谁”？
胡鹏程说：“孙颖没向你报告”？
于浩川说：“她送你过来就离开。我还没见到。”
胡鹏程表示理解说：“一个叫辛华的，在广州火车站带日本人抓我，如果不是孙颖。我肯定被捕了。”
“辛华？我知道这个人，还是情报组骨干。这下麻烦可大了。他如果叛变，情报组所有情报人员肯定上了黑名单，都不能再去广州。”
胡鹏程问：“辛华知不知道守塔人要去广州”？
于浩川回答：“如果守塔人不知道辛华叛变，去广州前可能会告诉他。情报组在广州有两部小功率电台。”
胡鹏程说：“除掉这个叛徒是当务之急，日本人虽然有名单但认不出人也白搭。”
于浩川说：“很麻烦了。派去广州除掉他的人有可能被他认出，风险很大。”
沉默。
半晌，胡鹏程又问：“我要的情报离了守塔人就不行”？
于浩川回答说：“他当老板的逸景西餐厅经常有英国人，特别是附近的英国情报机关工作人员前去就餐。餐厅重要位置已经被各国情报组织注意，成为搜集和交换情报的重要据点。餐厅伺应生中有我们同志，经常能从就餐的英国人那里获取有价值的情报……”
胡鹏程不耐烦打断于浩川的话：“你是说从英国人嘴里套取情报？英国人能掌握多少日本人的情报很难说，特别是这样具体的情报，守株待兔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时间很紧。”
于浩川回答说：“还有就是守塔人根据中央建立香港通道的指示，制订出一个孤岛计划，在香港各个要害部门策反和安插了一批我们的人。如果能通过这些人获得这种急需的情报也许能快，准确性也高。”
胡鹏程说：“这还靠点谱。你说的这个孤岛计划人员名单就他一个人掌握？其他人不知道”？
于浩川说：“为了保密，由他一个人进行这个计划的前期准备。原来我和他商定等到准备完后再向我汇报。现在……”。
胡鹏程说：“那就尽快想方设法找到这些秘密潜伏的同志。”
于浩川说：“对！也只能这样了。守塔人应该留下这些人的名单和联络方法。走，我们先去八路军办事处汇报。看他们有没有办法。”
胡鹏程问：“我住哪儿”？
“就住八路军办事处。你的身份不用隐蔽”。
欧息凡用警车送凌厉回逸景西餐厅，告诉他这几天先不要回家，就住办公室，已经安排警察保护这里。
一名警察进来报告：“有位自称是你父亲老朋友过来看你，姓于，你见不见”？
“于？”凌厉一愣，“请他进来。”
身穿长袍带着圆沿礼帽的于浩川出现在门口。
凌厉：“你是”？
于浩川：“柴门闻犬吠。”
“风雪夜归人”，凌厉激动地握住于浩川手，“同志！”
第二章
第二天一早凌志峰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凌厉问：“你要去关爷帮”？
凌志峰说：“先去趟广州，坐晚班火车回来。你留下看家。还有时间，明天再去找孙堂主。我带你去认识一下他。”
凌厉问：“你要去广州？昨晚怎么没告诉我，去有什么事”？
凌志峰说：“筹款呀。要做多手准备。”
凌厉说：“我和你一起去”！
楼下传来汽车喇叭声。凌志峰拿起皮包，说：“车来了。听话，留下。”
凌厉态度坚决：“不行！我必须跟着。”
凌志峰说：“我明白你意思。你告诉安排你保护我的人，就说是我说的。”
凌厉说：“什么安排保护你的人？我是你儿子，广州被日本人占着，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楼下汽车喇叭一直在催。凌志峰看时间来不及，只好说：“到了广州一切都要听我的。让你待在哪儿你就待在哪儿。不许乱跑”！
凌厉换上笑嘻嘻表情说：“行，到广州再说。”
凌志峰叹口气说：“哎，你还是个孩子。”
香港还在英国人控制之下。罗湖口岸英国米字旗和日本膏药旗隔岸相对相安无事，一条铁轨从香港九龙延伸到广州。
九龙火车站，一栋大平房候车室和一个小广场有许多人来来往往。还有叫卖香烟、槟榔的小摊。
两名警察躲在树荫下懒洋洋看着一辆黑色英国“奥斯丁”牌豪华轿车驶入广场，停在候车室外。
车还没停稳，突然一个人从车的右后门扑出，脸贴地摔倒，接着 “轰”的一声剧烈爆炸，车里冒出浓烟和火焰。
扑出的人是凌厉，脸贴地让他躲过冲击波和炸弹碎片，但车里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凌厉撑着坐起来撕心裂肺喊：“爸！”
警察吹着刺耳警哨朝这边跑来。
香港大学一座扇形阶梯教室坐满了学生，连窗台都坐有人，高朗廷教授正在讲专题课，主讲内容是“战争与哲学”。国内正在进行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这个题目吸引许多人前来旁听。
高朗亭认为战争是一种资源配置和世界各民族融合的方式，不能仅仅用“正义与非正义”这样狭隘民族主义的概念来界定。他举出现代欧洲、欧亚大陆国家形成的历史为自己观点佐证。这引起祖国正处于战火中的中国学生不满。高朗亭刚讲完，一个男同学站起来反驳：
“请问教授，战争必然导致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如果战争发生在实施侵略的国家国土上，比如你们日本，他们也会坦然承受吗？也会不去谈论应该或者不应该吗”？
男同学站起来时，坐在他旁边的一个漂亮女孩用敬仰的眼神仰视他。她叫莉莉，据说父亲在美国做生意，她和母亲住在香港。
高朗亭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说：“一定会！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所谓国家只是个临时定义，是在相互吞并中不断重新组合的群落。如果我的国家没有能力保护他的人民，它就应该消亡。我们的人民就应该坦然接受这一切。”
男同学似乎找不到反驳理由，只好气鼓鼓坐下。莉莉小声说：“阿宽我真搞不懂，政治有什么好处，扯皮吵架，都自以为是，我就没兴趣。”
阿宽叫欧志宽，是欧息凡和凌厉姐姐凌琪的儿子。他看了莉莉一眼说：“没兴趣你来这儿干什么？你去听你喜欢的课呀。”
莉莉一噘嘴：“你说我来这里干什么？你傻瓜呀。”
讲台上，高朗亭正顺着刚才话题发挥，“你们中国人自称是炎黄子孙，实际上炎帝和黄帝是两个不同群落的首领，曾经为了各自利益进行过一场著名战争。最后呢？部落融合，形成现在你们的中华民族。中国如此，世界更是如此。每次大战之后，我们都会看到不一样的世界版图……”
一位身穿学生服但年龄显然偏大的人悄悄从教室后门进来，举起手。
高朗亭说：“后面那位同学有问题？你问吧。”
“据我所知，炎帝黄帝战争黄帝大胜，但为什么我们现在不说是黄帝子孙，还要把一个失败者和一个胜利者名字并提” ？
高朗亭听懂了，点点头：“这个问题提的好，时间到了，下次我来解答这个问题。下课”！
已经是午后，凌志峰尸体被推进医院停尸房。凌厉呆滞坐在外面长椅上，衣服沾满灰，额头还有擦伤。
身穿英国皇家警官警服的欧息凡从停尸房出来，安慰地把手放在凌厉肩上，说：“这是一起蓄意谋杀，从作案手段和所使用的炸弹判断，是职业杀手。”
凌厉说：“难道是为了逸景”？
欧息凡问：“逸景？你知道是谁干的？”
凌厉想起父亲意味深长地提醒，“这个高朗亭不那么简单”，站起来吼道：“高朗亭！一定是他”！
“高朗亭？岳父怎么惹上他了”？
“什么惹上他！他一直想得到逸景。”
“……”
“怎么？这个人怎么了” ？欧息凡半天没说话，凌厉感到奇怪。
欧息凡坐到凌厉身旁，对凌厉耳语说：“这个人真名叫高桥，是日本在华最大特务组织梅机关创始人之一，负责日军在华南的情报工作，长期以香港中文大学哲学系客座教授身份混迹粤港两地，搜集情报。他很熟悉香港，是香港警方重点监视对象。”
“特务？那就对了，特务才搞暗杀。你为什么不抓起他”？凌厉愤愤问。
欧息凡说：“没有证据。我已经派人初步摸查了所有和岳父有关系的人。这个高朗亭，哦高桥案发时正在上课。没作案时间。”
“他还用亲自动手？安排手下人就能干。”
“兄弟，我为英国人服务，香港是个讲法制讲证据的社会。现在英日关系这么好，怎么可能轻易动他”！
凌厉说：“他能利用黑龙会胁迫大英银行艾达吞并逸景，难道就不能用手下人杀我父亲”？
欧息凡马上叫来一名警察记录，对凌厉说：“有杀人动机至少是嫌疑人。走，我们找个安静地方，你慢慢说。说仔细些。”
广州火车站位于大沙头。已是下午3点多，火车站候车室二楼屋顶屋脊后面一只狙击步枪准星瞄准广场人群中一个走来走去像是在找什么的人。枪手旁边趴着一位佩戴中佐肩章的日本军官，是横木。
横木说（日语）：“盯住，一有逃跑迹象马上开枪”！
在广场走来走去的就人是辛华。他的目光终于锁定一个刚下火车的男子。这个男子不到30岁，羸弱瘦削，戴着黑色玳瑁框眼镜，像个教书先生，手里夸张拿着一把打开的纸扇东张西望。折扇上画有两副门神，一面秦琼，一面尉迟恭。奇怪的是画上两人站相和老百姓家挂的不一样。
辛华向男子走去，眼角余光却扫视着周围，两个便装人紧跟在他身后。走到中年人身旁，辛华低声说：“先生的折扇好别致。”
男子回答：“不就画了两幅门神”？
辛华说：“画上的门神都是脸对脸的。”
男子是中共中央社会部派到华南地区特派员胡鹏程，准备去香港、惠州向八路军驻港办事处和中共南海纵队传达中央指示，一路长途跋涉，在各地地下情报人员接应下从延安到北平，再从北平坐火车好不容易到达广州。他听到来人说出暗号，激动地马上对出下句：“背靠背有安全感。同志”！
辛华身后两个便装人扑过去把胡鹏程按倒在地，折扇从手里掉下。屋顶上的横木舒了口气，但随之发生的事情让他目瞪口呆。按住被俘者的两个人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躺倒在地，接着就是一声枪响，广场大乱。两个人怎么躺倒，谁开的枪根本看不到。
横木从高处只能看到黑压压一片狂奔的人头，盯的目标迅速被狂奔的人流吞没。他狂喊（日语）：“不要让辛华跑了”，向下面跑去。
辛华没有跑，奔跑的人流散开，他还愣在原地。横木跑到跟前，辛华已经被一群便衣团团围住。趴地按住男子的两名便装人背插匕首已经倒地身亡。男子早已没了踪影。
横木怒问辛华：“人呢”？
辛华缓过神，急赤白脸说：“你那么多人围着，我哪儿知道。”
横木喘口粗气说：“看来辛先生很守信誉，没有借机溜走。”
辛华说：“我能溜去哪儿？共产党100支枪对住我。对他们来说我就是十恶不赦的叛徒。”
横木示意架住辛华便衣松开手，说：“辛先生是明白人，以后我们相处就不用那么紧张了。”
混乱中胡鹏程眼镜一片镜片有了裂纹，看东西模模糊糊，一条眼镜腿也断了，要用手扶着，懵懂中被拉拉扯扯跑进一条小胡同才定下神。
救他的人长得十分瘦小，脸蛋黑黝黝但不失俊俏。她把折扇还给胡鹏程说：“特派员受惊了。”
胡鹏程听出是女声，惊讶问：“你是”？
救他的人摘掉帽子，一头秀发落下，妩媚一笑说：“孙颖，南纵香港情报站的。于部长派我来接。他在香港等你。”
胡鹏程问：“刚才怎么回事？”
孙颖回答说：“本来是我的上级守塔人接你，来前不幸遇难。于部长知道后派我坐长途车赶来。车经过东莞要过摆渡，耽搁一点时间，让你受惊了”。
胡鹏程说：“我问的是刚才那个人怎么知道接头暗号”？
孙颖回答说：“那个人也是情报站的，叫辛华，看来叛变了。蹊跷的是接头暗号只有接你的守塔人知道，连我都是来前于部长才告诉的。”
胡鹏程说：“差点误了大事、我们怎么去香港”？
孙颖说：“刚才来不及处置辛华。没抓到你，日本人会堵住所有去香港的通道。我们只能偷渡了。”
胡鹏程说：“那就快走。我有急事要见于部长，还有八路军办事处领导。”
这是孙颖第一次见到从延安来的人，用崇敬目光看着胡鹏程问：“你是从延安来的，见没见过毛主席”？
胡鹏程感觉到孙颖的崇敬，说：“经常能看见。……有时间再给你讲延安故事。现在当务之急是去香港。”
孙颖端详说：“你这个形象哪行”，摘掉他的破眼镜丢掉。
胡鹏程急叫：“不行，离了眼镜我看不清。”
孙颖大方挽住胡鹏程胳膊说：“不是有我吗”？
胡鹏程第一次和女人贴的这么近，一股女人淡淡的汗香扑鼻而来，这个时候什么也顾不上了，只能跌跌撞撞被孙颖牵着走。
欧息凡录完证词，让记录的警察出去，对凌厉说：“节哀吧。我们商量一下后事。要不要通知你爷爷还有你姐”？
凌厉说：“爷爷虽然和父亲置气也不能不告诉，要举行葬礼不可能瞒着我姐”，说着又流下眼泪。
欧息凡说：“后事打算怎么办”？
凌厉含糊回答：“我现在心里很乱。让我先想想。”
位于尖沙咀的鑫记杂货铺从外面看一点不显眼，门是老式门板，需要一块块嵌进上下的槽里，与周边小店铺无异，妙在有个后院，一间貌似仓库的房间设着一架大功率电台，掩藏在堆积到屋顶的货物中。天线藏在院子里一棵粗大榕树枝繁叶茂的树冠中，引线嵌在树干埋在地下，就是站在树下仔细看也无法发现。这里是南纵香港情报站。中共在香港有两部电台，一明一暗，八路军驻港办事处电台向港英政府进行过注册登记，这部电台是秘密的。
天色已晚，后院一间小屋，前来迎接胡鹏程的中共南海纵队负责情报工作的联络部部长于浩川正在和胡鹏程密谈。
胡鹏程说出的事情让于浩川大为吃惊：1941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低谷，也是中共的低谷。年初皖南事变，中共领导下的新四军军部9000余人被国民党剿灭，元气大伤。德国4月22日对苏联发动闪击战，9月已经打到苏联首都莫斯科城下。日军精锐关东军百万大军陈兵中国东北中苏边境蠢蠢欲动。有情报称，为了维持中国战争，日本已经同意协约国德国配合作战的请求，准备北进，从东面夹击苏联，趁势掠夺急需的石油和铁矿等战争资源。当时为了实现共产主义一体化，以苏联为首成立了共产国际，包括中国在内的共产党都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为了保卫世界上第一个红色政权，共产国际命令中国共产党把其领导下的八路军从三个师扩编到五个调往东北，牵制关东军行动。新四军还在恢复，八路军已经是共产党手中仅有的精锐，与强大的关东军正面作战前景堪虞。八路军不保，延安不保，没有武装的中国共产党处境也会非常艰难。
胡鹏程说：“老于你能来香港太好了，我省的去惠州。我这次来的任务就是必须得到日军进攻苏联的确切情报，确定八路军开往东北时间，以便中央尽可能争取多的时间安排退路。”
长期从事秘密情报工作、已经处事不惊的于浩川听到这些，也不能不目瞪口呆。他听完胡鹏程交待的任务，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呆呆看着胡鹏程。
胡鹏程说：“于部长，于部长……”
于浩川醒过神，说：“我明白了。中央为什么没有用电报下达命令，而是派专人来。确实事关重大，地动山摇。”
胡鹏程问：“任务清楚了，你们准备怎么完成？时间非常急，我想听听你想法。”
于浩川说：“真是不巧，香港情报站负责人守塔人刚刚不幸牺牲。”
“……”，胡鹏程问：“我还要去八路军办事处报告。你说他们会不会有办法”？
于浩川回答：“八办副主任潘汉年同志负责情报工作，但主要搞战略情报。像这具体到时间的情报还需要我们搜集。”
胡鹏程沉默片刻，问：“这个节骨眼儿上，守塔人因为什么牺牲”？
于浩川回答说：“似乎是个意外，商业恶意竞争，想占他逸景西餐厅。我们还在秘密调查。”
胡鹏程问：“你是说他身份没有暴露”？
于浩川点点头。
胡鹏程说：“怎么可能！他的部下叛变了。他能不暴露”？
于浩川惊问：“谁”？
胡鹏程说：“孙颖没向你报告”？
于浩川说：“她送你过来就离开。我还没见到。”
胡鹏程表示理解说：“一个叫辛华的，在广州火车站带日本人抓我，如果不是孙颖。我肯定被捕了。”
“辛华？我知道这个人，还是情报组骨干。这下麻烦可大了。他如果叛变，情报组所有情报人员肯定上了黑名单，都不能再去广州。”
胡鹏程问：“辛华知不知道守塔人要去广州”？
于浩川回答：“如果守塔人不知道辛华叛变，去广州前可能会告诉他。情报组在广州有两部小功率电台。”
胡鹏程说：“除掉这个叛徒是当务之急，日本人虽然有名单但认不出人也白搭。”
于浩川说：“很麻烦了。派去广州除掉他的人有可能被他认出，风险很大。”
沉默。
半晌，胡鹏程又问：“我要的情报离了守塔人就不行”？
于浩川回答说：“他当老板的逸景西餐厅经常有英国人，特别是附近的英国情报机关工作人员前去就餐。餐厅重要位置已经被各国情报组织注意，成为搜集和交换情报的重要据点。餐厅伺应生中有我们同志，经常能从就餐的英国人那里获取有价值的情报……”
胡鹏程不耐烦打断于浩川的话：“你是说从英国人嘴里套取情报？英国人能掌握多少日本人的情报很难说，特别是这样具体的情报，守株待兔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时间很紧。”
于浩川回答说：“还有就是守塔人根据中央建立香港通道的指示，制订出一个孤岛计划，在香港各个要害部门策反和安插了一批我们的人。如果能通过这些人获得这种急需的情报也许能快，准确性也高。”
胡鹏程说：“这还靠点谱。你说的这个孤岛计划人员名单就他一个人掌握？其他人不知道”？
于浩川说：“为了保密，由他一个人进行这个计划的前期准备。原来我和他商定等到准备完后再向我汇报。现在……”。
胡鹏程说：“那就尽快想方设法找到这些秘密潜伏的同志。”
于浩川说：“对！也只能这样了。守塔人应该留下这些人的名单和联络方法。走，我们先去八路军办事处汇报。看他们有没有办法。”
胡鹏程问：“我住哪儿”？
“就住八路军办事处。你的身份不用隐蔽”。
欧息凡用警车送凌厉回逸景西餐厅，告诉他这几天先不要回家，就住办公室，已经安排警察保护这里。
一名警察进来报告：“有位自称是你父亲老朋友过来看你，姓于，你见不见”？
“于？”凌厉一愣，“请他进来。”
身穿长袍带着圆沿礼帽的于浩川出现在门口。
凌厉：“你是”？
于浩川：“柴门闻犬吠。”
“风雪夜归人”，凌厉激动地握住于浩川手，“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