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家儿郎冠军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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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不能碰的地方

    wed aug 31 07:52:30 cst 2016

    自从上次霍去病摔开素宁的手拂袖而去,三个月已经过去了,他们两个人一直没有再见过面,不但没有见面,而且谁都没有去找过对方,连一封信都没有送过。在这种揪心的疏离之中,元狩三年的新年悄然到来了。

    当时汉承秦制,是以夏历十月为正月,也就是一入冬就过年,所以那时候的过年可不是春节,直到十六年后的汉武帝太初元年,才改为以夏历一月为正月,这才有了春节之说,并一直沿用至今。

    自从前些天蒙馆放年假之后,素宁就被叔父接回长安城里的刘府,整个过年期间都呆在家里,蒙馆要到正月过完后才会开学。

    她的叔父刘辟强虽然身为宗室成员,但一向在家里读书修道,既不出去做官,也不喜欢来往应酬,闲来无事就是课读自己的两个儿子,所以府里一向清静。不过,毕竟是在年节期间,这段时间也免不了时常有人来走动拜访。

    既然有走动,宾主之间就免不了要谈天说地,而今年最大的谈资,则莫过于刚刚进行完的河西之战了。所以躲在帘后的素宁,耳朵里总是不停的听见“骠骑将军”这几个字。对于这几个字,她是既盼望听到,又害怕听到,不过,人们总是在谈论着他,她也根本无从回避。

    这些谈论当中,当然不乏对骠骑将军英勇气概的赞美之辞,赞叹他两战河西的赫赫军功,赞叹他驰入浑邪王大营时的无畏胆色。但是与此同时,也有人挑出种种毛病,对他的攻击和指责也非常多,攻击最多的就是外戚的裙带幸进,此外还有说他不恤士兵、赏罚无度、骄傲任性什么的。

    素宁在帘后默默的听着这一切,心里五味杂陈,也多少有些愧疚,因为自己以前对他的处境,理解得并不像今天这般深切,真是没有想到,光芒夺目而且发心正大的他,实际上竟是不能见容于很多人的!

    有一次,一个客人又谈起了河西一战必有杀降,言辞之间颇为尖刻。这时素宁听到自己的叔父刘辟强说到,“霍将军他不是为杀而杀,不宜过于苛责,若是他真的以杀为志,河西匈奴又怎敢举族前来归附呢?再者,在浑邪王叛服不定的那一刻,霍将军没有下令掩杀,而是只身面对浑邪王,置个人生死于度外,实在是莫大的仁心!”

    听到这里,素宁心里暗暗感激叔父。其实她也明白,在任何时候,想做事情的人不管发心有多么正大,都是免不了要被议论指摘的,就连周公那样的圣贤,都免不了身处流言纷纷之中,而且还是被自己的亲兄弟诬陷说要谋反!对于这个问题,圣贤早就教导过大家一定要看开些,《道德经》里甚至是这么说的,“受邦之垢,是为社稷之主,受邦之不祥,是为天下之王。”

    可是,这次被议论的这个人,别人也没有完全说错他,至少他真的是好骄傲啊!明明已经从河西回来一个多月了,却还一直不曾现身,显然还是在怄着气呢!素宁等得都觉得有点好笑了,也不知道此人的这口气,到底要怄到什么时候才算好呢?

    转眼到了上元节的晚上。上元节是本朝文帝年间才有的节日,当时天子规定正月十五的夜间与民同乐,京城里便逐渐有了上元之夜张灯结彩的习俗。时至今日几十年过去了,这个节日已经是越发的热闹,这一夜长安城通宵金吾不禁、灯月交辉,访亲会友、赏月看灯的人群熙熙攘攘。

    素宁也忍不住想去看看外面的热闹,便独自一人出了门。虽然府里有侍女,但她自幼在山中求学,并没有使唤侍女的习惯,再说今天是上元节,很多情人都会在今晚相会,长安城的闺秀们独身出门的大有人在,无论街上走着什么样的名门千金,也没有人会以为奇怪。

    她刚走出大门,就看见对面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没有想到,一直等待的这个人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你真够磨蹭的,看个灯还到这个点儿才出门,我都以为你不出来了。”对方好像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来,仔细看了看素宁,终于忍不住伸手搂了她一下,“你知道我们多久没见面了?”

    “九十天吧?”

    对方立刻纠正,“九十一天,你少算了一天。今天都是上元节了,咱们和好吧,我这心里都难受死了。”

    “你的气消了?”

    “早就消了。你怎么一直不来找我呢?”还挺理直气壮的。

    “嗯?那天拂袖而去的人不是你吗?”

    “好了好了,我们不争论这个。总之我知道了,跟你较劲是没有意义的,我想你想得受不了,你却过得挺好。”

    眼看对方试图混淆问题,素宁觉得此处有必要分证一下,于是抬起头来说道,“不是这个理,谁走的谁负责回来,这是规则。以后吵架都这样。”

    对方则有点哭笑不得的看着她,“规则?很好,你还想着以后,我差点以为没有以后了呢!”

    说到这里,他又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犹豫了一下问道,“嗯,还有,那天的事,还需不需要我道个歉?”

    这种人哪会那么容易的道歉?素宁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真想道歉早就道了,这么问就是不认为自己有错,不是吗?那又何必违心呢?”

    正色说到这里,两个人对望着,忍不住同时露出了笑容。过了一会儿,霍去病说道,“其实,你那天说的话,意思我懂。”

    “嗯,我知道。河西受降的经过我听说了,你做得不能更好了。”

    人都是这样,别人的赞美就是有一万句,也比不上要紧之人的轻轻一句,所以对方听到了这一句,立刻就高兴了起来,“你听说了?别听那些人的,所谓传说肯定都抓不住重点,还是我来讲给你听吧!”

    此时两个人心中都是平安喜乐,携手加入了街上往来不息的人群。走过一处灯火略稀的地方,霍去病忽然站住了,“上次我最后说的都是气话,你知不知道,气话都是跟真话反着的,真话是我想跟你在一起,我害怕你离开我。我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东西,可这段时间我是真的有点怕了。”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然后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长气,尽管以前从未想到过自己竟会说这些,可这是由不得他的,如此骄傲和理性的人,一旦真的坠入情网,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患得患失,体会到了什么是煎熬。

    “还有,答应我,咱们以后都不要吵架了!本来就没什么时间见面,别再用来吵架了!”

    如此强硬的人能说到这个程度,也算得上是很不容易了,素宁心下感动,郑重其事的回答道,“好,我答应你。再说我也慢慢的了解你了,咱们以后应该不会再吵了。”

    说到这里,她侧过头,看着对方的下巴,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主要是我发现你这个人,有一个不能碰的地方。”

    “哦?哪里?”

    “嗯,你还记得那次摆图吗?你心里的‘我’字特别大,绝对不能碰。”

    霍去病也想起了当初自己摆的那幅图,又有点好笑又有点不服的说,“当时你不是说,你们子济师哥当年也是一样的,后来他不是还练成了一针绝技吗?”

    “可我当时没说完全,实际上呢,子济师哥憋着劲想练而没练成的时候是那样的,但是等真练成了的时候,那个‘我’字已经看不出来了。”

    “你什么意思?没有‘我’了?”

    “是啊,放下了,不过不容易做到啊!”

    霍去病思考了一会儿,慢慢的说道,“你这话岂不是有点自相矛盾?你面前的这个人,明明是个在战场上为国拼杀、绝不顾惜自身生死的人,却被你点评为放不下心里的‘我’。”

    “不矛盾啊,前面这个能生死的‘我’你是放下了,后面还有个不受生死的‘我’傲然挺立着呢!”

    霍去病一时无话可答,只好笑了笑,“我说不过你。不过你说的,好像确实也有点道理。”

    素宁想了想,也就没有再接着往下说,毕竟话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别再多说一句又激起此人的逆反来。她已经知道眼前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只能顺毛捋,跟他较劲才完全没有意义呢!想想他摔手而去的那个情景,也真是够了!当时自己还那么伤心,事后想想真是何必!这人就是这么个脾气,自己心里有数也就是了,事事都跟他较真的话,那可就伤心伤不完了。

    因此她只是笑了笑,抬起头来寻找月亮,“光顾跟你说话了,还没好好看看今天的月亮呢,咦,今晚怎么没有月亮啊?”

    “你还不知道吗?今晚有云,一直遮着月亮呢!不过你知不知道,一看到你出来,感觉就像月亮出来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