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烟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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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丰碑永存

林道远的酒量真是天下无敌,他送走了王猛,又喝到了客栈伙计无数次在他面前委婉的说着打烊,直到天黑人静,林道远才一手提着酒壶,一边踉跄着走了出去。

    京城的夜生活也是如此繁华,跟静默的长安城相比,自然有它特有的风采,时而还会听到关于辽东战场上的某些铁血见闻,而更多的,则是它骨子里透露出来的一股神秘和威严。

    林道远提着酒壶,在街上东一步,西一步的撞着路过的行人,期待能在这漆黑的夜中,稍微引起一点注意,只可惜京城的人都怕了,做顺民做久了,自然也就不知所措了。

    林道远的脸色渐渐变得蜡黄,尽管有酒的滋润,可却是无济于事,他的脑海中,此刻全是一个青年的光影在晃动,而这光影正是他的徒弟杜小川!

    他不知道杜小川为他不告而别有了多大的压力,他只知道,当他第一次见到杜小川的时候,就知道,这孩子,对他的胃口,这孩子,将来必定闪耀整个华夏!

    他的脑子中始终回响着他和小川最后一夜的两句话:

    “我知道你要来。”

    “我想我来了。”

    这两句话,也正是点醒了当初踌躇不前的他,也是他与这京城,抑或是京城中的某个人所签的约定。

    人潮涌动,林道远落魄的老者身影,转瞬间,便已消失于灯火辉煌。

    这一夜,杜小川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梦里,他看见了师傅林道远第一次对他有了微笑,而他也第一次恭恭敬敬的搀扶着林道远,去他的家乡青牛镇,去见他的娘亲和小妹,这个梦,真的很长很久,久到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杜小川仍然在梦中吃吃的笑着。

    可是,第二天早上的京城,却是突然之间变了天,那是万里无云,仿若连那羲和,也不愿让这无趣的云朵,阻挡他俯视人间的目光。

    午时三刻,民间传说中阳气最盛的时刻,也是阳光最为浓烈之时,紫禁城的午门外,摇摇晃晃出现了一道在烈日的炙烤下有些模糊的身影。

    身影似乎有些驼背,但随着脚步声渐近,站在午门之下的四名守卫看见,身影好似又在努力的挺直脊梁,在这本就无人的午门外,更加独立。

    “站住!”

    “皇家宫闱,乃是禁地,寻常人不得擅闯,违令者,杀无赦!”

    老者乃是林道远,照旧穿着个邋遢儒袍,他缓慢而步伐坚定,却丝毫不能阻挡守卫宫门的卫士的呼喝。

    林道远止步于守卫的底线之外,抬起头来看了看这红的发亮的城墙,以及那宏伟高大的城楼,眼中闪过一抹追忆,曾经,他还是一个指点江山的风流才子,在那久远的记忆里,他也曾来过这座城,当时,他的师兄张尧,刚刚金榜题名,做着翰林院编修的差使。

    林道远停下脚步,从怀中慢慢掏出一块黑色的牌子,这一举动,让守卫在门口的士兵瞬间拔出佩刀,他们以为,这个奇怪的老头,竟是要当场在宫门外使用暗器,不得不防!

    林道远见守卫竟然这么大的动静,不由会心一笑,扬了扬手中的黑牌,漫不经心的说道:

    “别紧张,这是神宗皇帝赐给老夫的一块丹书铁券,想必老夫进这小小的宫门,不成问题吧!”

    “什么?丹书铁券!”

    守卫们脑子瞬间如同五雷轰顶,丹书铁券,这是多么珍贵的东西,终大明一朝也没有几个,倒没想到,今天让他们几个见到了!

    一个守卫拱手道:“老先生,兹事体大,且让卑职去禀告统领大人,方能定夺!”

    “好,老夫在此等候!”

    稍顷,守卫带着一个身穿盔甲的精瘦高个快速从宫内走了出来,只见那个精瘦高个脸色泛青,双目无精打采,走路虚浮,一看便知是酒色过度之人。

    “你就是那个有什么丹书铁券的人?拿过来让本统领看看,是真是假!”

    林道远那可是暴脾气,怎么会让这么个目中无人的禁军统领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当即上前一步,将丹书铁券放到只离那个统领眼睛两寸的地方。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丹书铁券是真是假!”

    那神经疲惫的统领被林道远的动作吓了一跳,可紧接着却是将眼睛瞪得极大,他看见了上面深深印进去的一段话,“万历十三年,朕亲手而制此丹书铁券,赐予天下第一义士林道远,见此券者,如朕亲临,持有此券者,朕特准其有权命皇帝,做一事!”更何况还有大明朝的玉玺之印,这绝对是个真品!

    那禁军统领瞬间跪下,呈五体投地状,连头都不敢抬,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面的守卫见状,也立刻纷纷效仿,跟着统领做了起来。

    “平身!”林道远的声音古井无波。

    “谢主隆恩!”

    那统领连膝盖之上的尘土都不敢拍,恭敬的回道:

    “卑职乃这禁军副统领陆仁,刚才多有冒犯,敢问老先生到宫中有何事?”

    林道远现在是连看陆仁一眼的心思都没有,他目视前方,不急不缓的说道:

    “带我去见你们的皇帝!”

    陆仁心中“咯噔”一声,来者不善啊!

    “老先生您这边请,卑职为您带路!”

    陆仁随后马上转身,对着后边的守卫吩咐道:“速速将此事告知圣上和督主大人,好迎接老先生!”

    “是!”

    陆仁仿佛真的要带着林道远游遍这紫禁城,走过了敬事房,去过了司礼监,甚至连御膳房都去了一遍,半个时辰后,磨磨蹭蹭的陆仁才将林道远带到乾清殿的门口。

    此时,突然一阵炮响,从乾清殿中走出来二十个提着灯花的宫女,二十个手拿拂尘的小太监,以及两排举着喇叭的仪仗队,他们瞬间站在了林道远的面前,随后,乐器齐鸣,宫女,太监皆跪下,山呼:

    “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道远站的稳稳的,他必须受这一拜,而旁边的陆仁早已跪在地上,林道远用平生最大的声音喊道:

    “平身!”

    “谢万岁!”

    迎接礼仪过后,从太监,宫女的后面,突然冒出来一个身穿无爪龙袍的中年太监来,只见太监面白无须,体貌丰伟,手拿着貂尾做的拂尘,手上的指甲却是留的挺长,满面春风笑容,却从骨子里流露出一种混混的气息。

    林道远不用猜也知道,这么大排场的,除了魏忠贤,还能有谁?

    魏忠贤快速的从台阶上走下来,右手一样拂尘,对着林道远拜了一拜,尖细的声音响起:

    “老先生终于来宫中了,老奴和皇上可都是盼了半天了,快请!”

    听到魏忠贤竟将自己放在皇帝之前,林道远心中长叹一声,难怪连个太监也无法无天了,当下面无表情的说道:

    “带路!”

    魏忠贤顿时语塞,自从他成为九千岁以来,可还从未被人这般口气指挥着,何况这人,竟还是持有丹书铁券之人,若是在平时,怕是林道远此刻已然身首异处了。

    “老先生,您这边请,当心脚下的路,别磕了!”

    林道远看都不看魏忠贤,双手高高捧起丹书铁券,将他置于自己的头部右侧,迈开步子,径直从魏忠贤身边走过,向着乾清殿而去。

    乾清殿,林道远无奈的望着龙椅之上的年轻皇帝,只见这个皇帝竟然在如此重要的时刻,还在上面摆弄着一只木匣子,丝毫没有在意底下的林道远。

    林道远见此,当即大喝:“启奏皇上,老夫持丹书铁券到此,只为让圣上兑现神宗皇帝所托!”

    天启帝朱由校被突如其来的大喝一惊,手一松,“哐当”一下,手中的木匣子瞬间掉在了地上,摔成几块,朱由校顿时泪眼婆娑,抬头看向身边侍候的魏忠贤,说道:

    “小李子,朕的木匣被摔坏了,这老头该当何罪!”

    魏忠贤一笑,弯下腰对着朱由校说道:“万岁,这位老先生有神宗皇帝的丹书铁券,您可不能发脾气呀!”

    听到皇爷爷的名头,朱由校才有所收敛,转过头,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老……爱卿,你有何事须朕下旨啊?”

    林道远强忍着心中的怒火,目光直视天启帝,大声问道:“陛下可曾读过《赵高传》?陛下可曾知道三朝元老杨涟,左光斗惨死狱中?陛下可曾知道当今朝廷乌烟瘴气,民怨沸腾?陛下又可曾知道阉党误国?”

    林道远一气呵成,连续质问天启帝,谁知那朱由校竟然回答道:“爱情过缪了,朕的厂臣送给朕的折子,无一不说我大明如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正值天下太平,一派盛世气象,哪有先生说的这般不堪,先生勿要戏言!”

    罢罢罢,难怪连个文盲混混都可以成为九千岁,有这个白痴皇帝,大明岂能不亡!

    林道远又举起丹书铁券,直指魏忠贤,一字一顿的说道:

    “陛下,老夫今日持此丹书铁,只有一件事须陛下应允,老夫请陛下,诛魏忠贤!清阉党!”

    此语一出,乾清殿的空气瞬间凝固,豆大的汗珠从魏忠贤的额头上滚落了下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会有人拿着丹书铁券,来取他的性命!

    魏忠贤脑子中瞬间闪过千万种思绪,他连忙“噔噔噔”的从皇帝那儿下来,跪在乾清殿中,连连磕头,带着哭腔道:

    “陛下,老奴自从接替掌印太监以来,对我大明是忠心耿耿啊,老奴尽心竭力辅佐陛下,为圣上排忧解难,万岁,今日老先生既要用丹书铁券除去老奴性命,那老奴也当为我大明死而后已,只可惜以后没人陪万岁玩耍了,万岁保重,老奴去了!”

    说罢,魏忠贤竟真的解衣除冠,随后一头朝着乾清殿最的一根竹子撞去,林道远在一旁冷眼看着,任凭魏忠贤撞上柱子。

    “哎哟,你个狗奴才,痛死朕了”

    魏忠贤鼓足劲朝着柱子撞去,他知道皇帝不会真要他的命,一定会下旨救他,因而做做样子,没想到突然眼前一花,好似撞进一团棉花之中,等他反应过来时,顿时魂飞魄散,皇帝正躺在地上痛嚎,方才一瞬间,竟是天启帝亲自下来,挡在自己身前,救了自己的性命!

    魏忠贤刹那间涕泗横流,跪在地上,爬着过去到天启帝的身边,扶起天启帝,哀声大喊:

    “老奴万死,我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