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烟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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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细雨泥人

    fri sep 02 10:38:07 cst 2016

    万历年间,北直隶河间府肃宁县,城东头的一家屋子里,诞生下一名哇哇大叫的男婴来,等候在门外的青年顿时大喜,为这名男婴起名为“进忠”。

    进忠生父早亡,为继父李员外所收养,更名为李进忠,因家中颇有些财产,加之进忠性格乖张,从此,肃宁县间多了一名闲人。

    李进忠整日里吆五喝六,跟一帮狐朋狗友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成了肃宁县典型的八害之一,李员外爱子心切,眼见不是办法,连忙为他在外地保了一桩媒,好歹是娶上了一房媳妇。

    好景不长,李员外在气病交加中哀怨逝去,这下,无赖李进忠更是无法无天,变本加厉的厮混了起来,甚至连家中的**和妻子也置之不理。

    终于,坐吃山空终究是自掘坟墓,眼看着家财散尽,李进忠依旧死性不改,冲进了烟花柳巷,寻找着醉生梦死。

    某夜,肃宁县最大的妓院怡红楼,照旧人流涌动,生意火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挥舞着手中的香帕,酥胸晃动在暧昧的灯光下,招揽着行色匆匆而又眼神闪烁的男子。

    突然,怡红院二楼一阵嘈杂,一个衣衫不整的青衫男子,狼狈的从一间屋中冲了出来,后面则是紧跟着四个壮汉,以及一个妖艳的女人,只见女人扭着肥臀,恶狠狠骂道:

    “好你个小王八蛋!偷腥偷到老娘身上来了,哼哼,李进忠,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老娘在这一片的名声,没钱还来这种地方,给老娘打!往死里打!”

    四个壮汉应声而上,围住李进忠,硕大的拳头正要落下,却听李进忠噗通一声坐在地上,撇开双腿,抽着鼻涕,一副混混模样道:

    “翠鸢,你可是我的老相好了,做人这么绝情,小心以后伺候不了大爷!”

    “咯咯咯……”

    翠鸢用香帕捂嘴一阵娇笑,扭着丰满的臀部,挺着雪白的酥胸,一摆一摆,风情万种的走到李进忠的面前,忽然伸出肥胖的手掌,轻轻抚摸了下李进忠的面颊,轻轻一笑道:

    “李公子,别见外嘛,奴家不早晚已经是您的人了么?咯咯…”

    李进忠面色潮红,刚欲说话,却看见对面的浅笑的翠鸢突然换了另一幅面孔,只听翠鸢冷笑道:

    “李进忠,还敢哄骗老娘!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败光你老子的家产,还负债几百两银子,这辈子,你都是个穷光蛋!给我打!”

    李进忠连忙挥着双手,摇尾乞怜道:

    “别,别,各位好汉山不转……”

    只可惜,这往日对他点头哈腰的大手们,此刻却是对他特殊照顾,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了李进忠的身上,伴随着一阵惨嚎,鼻青脸肿的李进忠被扔在了怡红楼的后巷里。

    好大一会儿后,天空突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渐渐在青砖地面上汇聚成了一条小溪,小溪汩汩流动,浸湿了路中间青衫男子的衣裳,渗透进男子的伤口,疼的男子一声:

    “哎哟!痛死老子了!”

    青衫男子正是李进忠,他实在被打的够呛,而平时的狐朋狗友却是一个也没有现身,就连这昨日对他还巧笑嫣然的相好,如今也是恶脸对人,他,李进忠,遭了大难了!

    李进忠耳畔隐隐传来翠鸢娇笑着接客的声音,他抬起头看了看头顶上那灯火辉煌的高大阁楼,心中没来由得一阵恶心,不由狠狠啐了一口。

    “呸!臭娘们,还以为老子稀罕你!一个**而已!老子总有一天,要让你后悔!”

    李进忠捂着腰,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脸上又恢复那股无所谓的神态,乘着黑夜,鬼鬼祟祟的向着另一个方向匆匆而去。

    肃宁县城外一个破庙前。

    庙门前的草丛内,此刻正潜藏着几个目光阴冷的黑衣人,只听貌似头领的黑衣人对着后面的吩咐道:

    “都听好了!李进忠的妻女都在破庙里面,等会抓住了她们,就不怕这小子不还我们掌柜的债!”

    殊不知,在他们的侧面,有一个青色的石墩慢慢移动,他们的谈话,全是一字不落的被这石墩接收。

    李进忠一路跌跌绊绊的回到破庙前,他要去见自己的妻女!谨慎的他忽然感到破庙今夜的气氛似乎有点诡异,于是趴在地上,慢慢向前爬,果不其然,让他见到了自己的恶梦――赵掌柜派来的讨债人!

    今日可真是冤家路窄!李进忠向着相反的方向慢慢潜行,幸亏他今日多留了个心眼,要不然,今日他不免吃一顿苦头!只可惜了自己的妻女!

    李进忠慢慢挪到破庙的后面,使出吃奶的劲终于从后墙翻了进去,急冲冲的推开破庙门,将里面正为女儿驱赶蚊蝇的王氏吓了一大跳。

    “相公,你这是怎么了?如何这般狼狈?”

    “娘子,嘘!快快收拾行李,抱上嫣儿,我们从后面走!”

    王氏见丈夫行色匆匆,心中哀叹一声,只道是相公又在外面惹是生非,如今连个栖身的地方也不安稳了。

    “相公稍等,妾身片刻就来!”

    不一会儿,李进忠带着王氏和女儿,从后墙探出头来,四下里见是无人,连拽带拉的总算逃出了一十里地,暂时摆脱了危机。

    此刻正值黎明将近时分,林子中的光线已是稍稍透亮,王氏坐在一块枯木上,捂着自己的三寸金莲,正低声啜泣着,而怀中的女儿虽经过了一夜颠簸,却是睡的异常安稳。倒是李进忠,此刻走来走去,仿若焦虑到了极点。

    李进忠此刻心中确实翻江倒海,他已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如今前无希望,后筑债台。他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怎么会解决这种危机!他徘徊在原地,眼角的余光突然扫过王氏母女,蓦地计上心头!

    “娘子,你饿了吧!这是我昨夜从怡……三姨那要来的桂花糕,你快吃了吧!”

    王氏抬头疑惑的盯着这个不太一样的相公,自她们成婚以来,除了见相公每日出去厮混,哪里会有今天这般贴心,当下王氏莫名感动起来,以为相公终于洗心革面,浪子回头了呢。

    王氏伸手从怀中摸索了半天,最终终于拿出来一个手帕,借着昏暗的光线,她小心翼翼的打开手帕,顿时一阵璀璨的光芒映射而出,只见一只宝石镯子赫然静静躺在手帕之中。

    “相公,这是妾身嫁与你之前,妾身的父亲赠送的陪嫁之物,一直珍藏这,今日相公若是有用,且尽管拿去用吧!”

    李进忠两眼如饿狼一般,散发着绿油油的光芒,看的王氏心中又是一片慌乱,李进忠急不可耐的包起手帕,塞到自己怀里,旋即拉起王氏的手,急急问道:

    “娘子,这可是宝贝,还有没有了?”

    “相公,只此一件物什,再没有了。”

    李进忠不无遗憾的叹口气,终于将自己心中的计划对着身边仍然深信自己的娘子说道:

    “娘子……为夫如今已是自身难保……再带着你和嫣儿……恐怕是………。

    娘子,你且别哭!我已为你找到了出路,前面十里的东郭庄,有我一发小叫二虎子,我跟他说好了,让你过去给他当个媳妇,……别怕,嫣儿肯定是当亲生的待的!”

    此时的天边,已是朝霞弥天,密集的红霞如此刻王氏心头淤积的血液一般堵塞,渐渐染红了天,覆盖了地。

    王氏呆呆的盯着眼前一本正经的丈夫,这还是她刚刚送出镯子的那个回头浪子么?一行清泪,控制不住的从王氏的眼眶中流了下来,流进干涩的朱唇中,王氏轻抿,原来泪水不一定是咸的,也可以是比苦胆更苦。

    李进忠见此情此景,混账的心中飘过一丝不忍,可最终仍然狠了狠心,从王氏怀中抢过熟睡的嫣儿,猛地亲了一下那白嫩的脸颊,咂的嫣儿从美梦中醒了过来。

    “嗯…?爹爹…嫣儿不哭,嫣儿饿了,爹爹给嫣儿找吃的…”

    李进忠心中大恸,饶是他再混蛋,遇到骨肉至情,怎么可能无动于衷,面部微微抽搐,一把将孩子塞到王氏手里,然后转头,向着一条隐晦的小路,毫不留恋的走进了阴影之中,再也不会出现。

    嫣儿皱起小鼻子,搂着王氏的脖子,问道:

    “娘亲,爹爹是给我们找点心去了么?”

    王氏脸上泪痕未干,头稍微偏着蹭了蹭嫣儿的脸蛋,带着哭腔说道:

    “好孩子,爹爹是去找家了……”

    一个月后。

    北京紫禁城,照旧繁华如初,每日里,有人春风得意,有人垂头丧气,各有各的不幸,各有各的故事,对着这座古城,诉说着自己的哀怨情仇。

    是日天蒙蒙亮,紫禁城的西直门照例送来宫内用的水,与往日不同的是,拉水车的人,正是已消失多日的李进忠。

    李进忠的面色惨白,原本稀疏的胡须此时已然尽去,手中紧握着把手,心中如巨浪般滔天,从这严实的宫门而进,他可就从此没了退路。

    水车径直到外物司停下,一个四五十岁,穿着颇显地位的太监,从里面带了一群随从走了出来,只听老太监耷拉着双眼,懒洋洋的说道,声音尖而细。

    “呦,水给咱家送来了,得,放到老地方去吧!”

    “噗通”

    “咚咚”

    李进忠跪在老太监的面前,连磕几个头,等抬起头时,早已是血泪混流,面目模糊了,只听李进忠说道:

    “公公,小人李进忠,因家贫,所以自己切了,想要进宫服侍皇上和公公,还请公公恩准!小的给您叩头了!”

    这是万历三十五年,进忠,从今日起,他步入了自己的时代。

    与此同时,京城的另一边紫竹苑的一所府邸,一个名为杜小川的婴儿汩汩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