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翠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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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二轮月

    白色的月光混着细细的雨丝洒在山脚下的土丘上,裸露在青翠欲滴草地外的泥土被细雨打湿,悄无声息地散发出淡淡地芬芳。夹着初春微凉的风弥漫在迷蒙的夜色中。山坡下是一片广袤的杉树林,根根笔直地树干如同利剑般直指苍穹,稀疏的树冠间雨丝混杂着斑驳的月光洒向大地,在微泞的地面勾画出明暗相间的诡谲图案。

    夜深了,雨渐歇,离山脚下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削尖的木桩围成的营地里散落的木炭还燃着零星的火苗,散落的酒瓶中浓郁的酒香混着淡淡的焦味冲散了冬日残留的寒意,此起彼伏的鼾声从零落的帐篷间传出,偶尔有两声鸦鸣在树梢上响起,随后扑扇着翅膀投入漆黑的夜空中,杉树下的一顶帐篷中,半梦半醒中的女孩陡然翻身坐起,刚发育的胸脯一起一伏,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小脸煞白。伸手在颈间一摸,一丝冰凉滑腻的感觉正顺着她的脖子向下滑去,留下了一道微湿的水迹。

    帐篷被拉开了,一个娇小的身影钻了出来,初春的午夜依旧带着一丝凛冬的余威,不由让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女孩沿着帐篷走了一圈,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种仿佛有蛇爬过的感觉让她有些心颤,但帐篷一如睡前般严丝合缝,露水怎么会漏进来呢?

    女孩伸出手,在帐篷顶上摸了摸,油布却湿得仿佛被暴雨淋过一般,雨水夹着杉树叶子哗地流下。她掀开斗篷的罩帽向上看去,一头玫红的飒爽齐耳发丝便如同火花般在空气中绽开。思忖片刻,女孩露出一个慎重的表情,回到帐篷里取了一根短棍拿在手上,便向着营地中走去。

    不知什么时候篝火已经熄灭,焦黑的木炭在泥地里变得冰凉,露水打在帐篷顶上发丝丝脆响。营地陷入了沉寂,帐篷、马车和山壁围成一个半圆,用木头扎成的栅栏在数十尺外的雨幕中变得隐隐绰绰,仿佛一队夜归的士兵,站得笔直。

    将木杖横在胸前,红发女孩小心翼翼地在那些躺得横七竖八的彪形大汉间穿行,每经过一个帐篷就停下来侧耳倾听一会儿,直到一座足有三个普通帐篷大小的营帐前,她停下脚步,似乎有细微的声响透过厚厚的油布传了出来。女孩抿了抿嘴唇,稍一犹豫还是伸出手杖,轻轻地挑起营帐的门帘,月光便如同银色的剑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整齐的切口,一个黑影正站在营帐中央悉悉索索的摆弄着什么,被突然出现的光亮一惊,猛地回头。

    那是个弱不禁风的瘦弱人影,一头黑色的长发垂下,刘海遮住了半张清丽尖削的面孔,隐约可以看到发丝后的双眼闪烁着惊恐的光芒,身上的衣服早已破成了布条,勉强遮住一些重要的部位,手臂和小腿满是污迹,手中还捧着一根咬了一半的冰凉羊腿。也许是这悲惨的一幕触动了她内心的柔软,女孩突然间感到了些许心酸,原本横在胸前的短杖也随之垂了下来。她甩了甩有些杂乱的玫红短发,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姐,别怕,我可以帮助你。”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听了她的话后眼前的黑发少女毫无征兆地眼神一冷,随即猛然掷出手中的羊腿,整个人便化作了一道黑影向他冲来。她甚至来不及喊出一个字,只能勉强地抬起手杖,一团火焰便在身前砰地一声爆开,硝烟中一个身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本就破烂不堪的衣服变成了焦黑色,手臂上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正散发出一股焦糊的味道。

    下一刻,帐篷中响起了一声刺耳的尖叫:“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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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杉树林中寂静无风,黄杨木制的车轮缓缓地轧过干裂的土地,两匹拉车的瘦马有气无力地打着响鼻,呆呆地望着那条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林荫道。随行的佣兵们跟在马车后讲着听着一成不变的荤段子,哈哈大笑,沉默,然后再来一次。…,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午后慵懒的节奏,一个灰色的影子飞快地掠过了无精打采的车队,缰绳一紧骏马便嘶鸣着人立而起,随后停在了马车边上,骑士矫健地跳下车,解开灰色的斗篷露出一头玫红的齐耳短发,伸手敲了敲马车车厢。

    “喂,你的伤好点了么?”声音清脆而略带稚嫩,竟然是个女孩子。

    “差不多了,谢谢。”虽然音色温润平和,但也可以听出是个男声。随后白色的窗帘掀开,一张略显苍白的清秀面容出现在了车内,微低着头,黑色的刘海几乎遮住了眼睛。

    “错!应该是‘我感觉好多了,感谢您的关心,艾尔邦男爵大人’”红发女孩一抬下巴,一本正经地指着马车里只露出一张脸的男子纠正道,“本小姐出于慈悲和对伤者的怜悯让你乘坐贵族专用的马车,而你,平民,应该心怀感激和尊敬。”

    “咳。”没等车里的伤员作出反应,女孩身边一个衣冠楚楚带着白色假发的老人清了清嗓子,微微欠身严肃地说道:“露易丝小姐,恕我直言,但是正确称呼您的方式应该是露易丝·艾尔邦勋爵,男爵只是一种身份而不能用作称呼,还有,没有‘大人’”

    “呃。”女孩尴尬地扭过头朝老头眨了眨眼睛,但他却视而不见继续用抑扬顿挫的语气说道,“此外,慈悲和对伤者的怜悯是一件事;这辆马车并非‘贵族专用’而是‘属于贵族的财产’;只有新晋贵族和暴发户才会称呼平民为‘平民’或者‘喂’;一个高贵的贵族不该穿灰色的斗篷,这是佣兵适合的颜色;同样不该纵马狂奔,这是最基本的礼仪;最后,您刚才的这番发言会严重损害您作为一名男爵在他人眼中的形象。”

    “可是……”

    “作为您的礼仪教师,我要很遗憾地说,您这一段时间的学习几乎白费了,请您对这次旅行结束时可能出现的不好的结果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您能重新尝试一遍。”老人说完欠了欠身,转身迈着优雅的步伐离开,留下呆滞的两人面面相觑。

    “喂,那个……”看着老人走远,红发女孩狠狠地瞪了车上的人一眼,脸色却有些微红,“他刚才说的你还记得多少?快点复述一遍!”

    “……比如,不要称呼别人‘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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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耶。”

    “是叶月。”

    “叶——耶。”

    “……”

    “烦死了烦死了,什么破名字!开点窗啦很热啊。”

    “你刚说别开。”

    “现在我说要开……唉,算了还是拉起来吧。”

    狭小的车厢里,两人相对而坐。那个一头红色短发,一会儿叉腰一会儿抱胸,没有半刻消停的少女叫露易丝。坐在她对面那个低着头,黑色刘海遮住双眼神情漠然的少年叫叶月,是的,就是那个叶月。

    那是一个清晨,叶月被细密的雨水从昏迷中激醒,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广袤的杉树林中,很大,却很普通。初时他以为是轩辕的空间能力失控,把他送到了南半球的某个地方,毕竟当时是深秋,而这里却是春天,可能是新西兰、澳大利亚、津巴布韦或者巴西,但还不算太糟。由于身上的电子设备在行动前都留在了车上,叶月只能靠双脚走出这片森林,毕竟在基地接受过一些有关野外生存的训练。可惜杉树林中能吃的东西实在不多,倒是有许多他认不出的植物结了鲜嫩欲滴的果子,干看着却不敢下嘴,不由暗恨果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只是这一切却在两天前发生了改变,一个雨夜中叶月偶然发现远处有火光,却是一队在树林中扎营的人马,已经饿的头昏脑胀的他便趁着夜色循着肉香摸进了一个帐篷,不想却在爬过栅栏的时候惊醒了露易丝被再次击晕。

    然而在马车上再次醒来以后,叶月却发现尽管这些救了他的人说的是有些变味的英语,而且他的英语也还不错,但这个地方却不是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国家,而是一个被称作罗德兰的王国,这些披着兽皮坎肩腰间插着精铁长剑的精壮汉子们也不是哪个剧组招募的群众演员——因为没有剧务,没有导演,更没有摄像机——这里甚至没有一件第一次工业革命以后的东西。突然间叶月想起来了,他穿过的是闻名遐迩的爱因斯坦·罗森桥,是无限可能的虫洞,虽然超出普通人的认知,但对本身就处在认知外的他来说,还不算太意外。叶月明白,他可能来到了历史上的中世纪,遇上了外出狩猎的贵族;也可能来到了2012后的未来,碰到了寻找失落文明的遗族;又或者是来到了………,

    另一个世界。

    叶月微微抬头,瞥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红发少女。这个叫露易丝女孩是个标准的西方美人:下巴微尖、唇红齿白、一双明亮的棕色眸子左顾右盼,配上高挺的鼻梁和飒爽的短发,整个人又显得英气勃发,身材相比一般的西方女性要更娇小一些,只是……叶月又抬头看了一眼她的头发,叹了口气。玫红色,真是讨厌的提示。

    似乎是被叶月低落的情绪感染,刚还焦躁不安的露易丝突然沉默下来,半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也觉得我很烦人吧。”

    “没。”

    “我知道,我不文雅,粗心,没规矩还脾气很大,别人都只是忍耐着,其实心里觉得我很讨厌。”

    “不会。”尽管叶月有些奇怪为什么露易丝会突然跟他说这些,他们认识不过两天,说过的话还不超十句,但自幼养成的性格让他仍只是习惯性地敷衍着。

    “但是你和他们不一样。”露易丝突然扭过头,直直地注视着叶月的双眼,“我的粗鲁,无礼,大意和脾气,每一样你必须要忍受,因为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叶月怔住了,看着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几句话。

    “你半夜潜入我的车队偷我的烤羊腿,在我好心想帮你的时候还袭击我,浪费了我唯一的一张卷轴!你知道它值多少钱么?最最关键的是,宽宏大量的本小姐居然原谅了你,不仅救了你一命还……”说到这露易丝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恶狠狠地踢了叶月一脚,涨得通红的小脸扭向一旁,语气也更加恶劣了。

    “所以,这是你欠我的!你要为我工作,服侍我直到你把你欠我的债务和你冒犯我的账全部还清为止!我宣布,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露易丝·艾尔邦勋爵的奴……”

    “咳!”窗帘外传来了老人重重的咳嗽声。

    “……扈从骑士了!”

    说完,露易丝一把推开马车门跳了下去,趾高气昂地回头对着车厢内的叶月点了点下巴,“听明白了么,叶耶先生?”

    叶月盯着露易丝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你不会帮我换衣服了吧?”

    砰地一声巨响,车门被重重地阖上,车厢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叶月垮下双肩,身体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随后慢慢变淡。肤色苍白的右手缓缓按住左胸,一些坚硬的棱角嵌入了皮肤,冰凉的触感随之蔓延开来,那是一条项链。他低下头,黑色的刘海垂下,遮住了双眼。

    已经下定决心要让她知道,怎么能轻言放弃。

    怎么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