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黄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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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亲王常后悔 悔过未必新

    fri jun 24 09:33:06 cst 2016

    日月交替,白驹过隙,眨眼间五年匆匆而去。

    乾隆二十四年,农历六月二十三日,是北京城内的旗人,祭拜马王爷的日子。而在富察公爵府南面不远处,就有一座马神庙。今日是由傅恒长子多罗额驸福灵安,恭代阿玛来此祭拜马神的,行列中还多了一个被奶额嫫领着的小孩珠子三福——福康安。旗人供奉马神,本是对世代笃信的萨满教的传承。还在清太宗皇太极入关之前,便以皇室为首,开始大张旗鼓地提倡尊崇藏佛教,并将寺庙内的禅规戒律逐条增加,细致化微。后顺治帝进京,随即开始满洲人独特的拜庙方式,并再度阐释神灵与僧、道、尼、藩等教义。因藏佛教的供奉多在皇室或国庙,所以在奉神祭祀时,经常将牦牛开膛破肚,令旗人直面鲜血淋漓的场景,使人触目惊心又心惊胆颤。于是,在祭拜马神时,反倒变得儒雅起来,不是烧香,便是磕头,供奉的东西却只是平日马的饲料——生熟的粮食与青草。

    因说起祭拜马神,就不能不说起这马匹。

    千百年来,马不仅是满洲人,而且也是各个族群族类的朋友。在满人入关前的每年春夏之交,所有八旗满洲旗下之人,总要正意的拉上自家豢养的马匹,去马神庙内拜一拜马王爷。入关之后,由于旗人的住宅都算宽裕,常会在家中专门供奉马王的神龛。再也不必拉上战马同去庙内祭拜了马王爷了。祭拜马神便成为旗人很特别的必须,满洲人做了几百年的旧明子民,对耕牛一向感恩不尽,所以在祭祀马王时,多用猪、羊替代牛做祭品,好避免其对屠宰耕牛的忌讳。旗人最忌讳内地所说的,说原来只是些蛮荒之地的野人,只懂得生吞活剥,或茹毛饮血。在青海、内蒙、西藏这东藏、中藏、西藏,这三藏区域中,马匹几乎成为这三地所有人的神灵了。只要是有人,就绝不可以没马,都说骏马是不老天赐与的。而大清域内的马匹,用途从来是很多很大,足足撑起来了一个不老天公。不只是马匹本身很重要,而且马所具有的仁义,马的神通,马的聪慧的事例极多。老旗人总说会讲述说,在很久以前,老祖宗在关外时留下的习俗,说老祖宗曾与契丹人,如何在一起豢养并驯服野马的故事。在传说中,骏马就是满洲人的“牟胡里阿玛”——即骑马人阿玛的意思。

    京城旗人的拜庙,多是按照各都统衙门规定的拜庙日期与方式。

    尽管历经多代,但旗人每年都必去祭拜那数也不清的寺庙里的神仙。这是八旗满洲旗下人,最为无奈的事情。因皇上总会带头在皇宫内祭祀祭拜,宫外则是由八旗的大臣搭台,旗下人当然就要跟着唱戏。到头来的结果就是,老辈旗人几乎都是见庙就拜,绝不敢不拜,深怕得罪了哪一尊神灵。就拜马神一事,便常会用那句“马王爷三只眼”,来吓唬不信马王的人,意思是说,马王爷与二郎神一样神通广大,而且有讳莫高深的道行,所以一定要敬,谁不出门骑马行路呢?

    等到第一次进马神庙的时候,三福已是六岁虚龄的黄口乳儿了。现在却被奶额嫫一把拉住衣襟,悄悄地被拖带到马王爷神像后去了,因他实在憋不住自己尿泡里的尿了,一个劲儿的吭哧,吭哧,孩珠子毕竟比不得大人的耐力,可憋得长久一些。可是额嫫怎敢叫他尿在当院?只好领他绕出庙堂正殿,直奔了殿后身的茅房,若非笃信马神之人,很难会在庙内找到茅房如厕的。

    此时恭代阿玛祭祀的福灵安,正于殿内磕头不止,只在心中默默祷告昨日背下的祭辞。然后,他还要接过将包衣老林手中的一握藏香,一支支插进那尊巨大的青铜香炉内,并站于炉前等藏香焚烧殆尽后,才算完成了“恭代”。而在此之前,殿中那位高大威武而且身材极为雄壮的马神爷爷,那瞪着的两只铜铃般的眼睛的威严,也是三福憋不住尿的原因所在,他实在发憷,这位顶盔着甲的马王爷。而几年之后,建言公爵在府内修一间“祭马神屋”的,正是面前这位三福的奶额嫫。因后来不止是只拜马神庙了,因大清的神灵,开始越来越多越来越数不清了,这常使在家的旗人女子很为辛苦的。带孩珠子去吧,很是拖累大人,不带他去吧,又会错过孩珠子拜神。当傅恒公爵手捋胡须,微笑之际,也同样赞许这位奶额嫫的主意。而在公爵府内,谁都能去找爵爷问话,富察傅恒老爷的开明,不只在府内,而在朝中也是一样的随和,而且客气。这位奶额嫫的话之所以超过了一般的奶妈,原因是她已为傅恒生下了长子富察福灵安,满洲人除去正侧福晋之外的福其嘿生的男丁,只属于庶出,但却一样可以继承烟火的。他为报答这位三福的奶额嫫杨佳氏,对她几乎是言听计从的百依百顺,这不是,奶大了次子福隆安后,她又来照看老三——福康安来了。

    自古是“孩珠儿多事,因是尚小”,还好,位于马神庙后院的茅房,虽没有多远,但三福的裤兜子里,早就是阴雨绵绵,堤毁在即,他其实已尿完了多一半了,他道,哎呦,真憋死我了……三福便尿边吐了一口长气。可是奶额嫫却马上提醒他道,小孩珠儿不能说死,咱旗人的忌讳,怎么老是记不住?

    嗯嗯,他点着头,用尽气力,赶紧将事情办好,提了着裤子急急忙忙的赶出来。

    老太太(奶奶)怕他上火,总是叮嘱他喝水灌水的。他最怕见到太太了,连白糖水也不叫喝,说会酸掉牙……总之,他和许多的孩珠子一样,都会远远地躲开太太,甚至额娘、额嫫们,他只感到越亲近的人,越麻烦得很,多是没完没了的连哄带吓唬……

    等照原路返回来时,他才敢大着胆子狠狠地地瞪了马神爷一样,这回他总算是看真楚了,马爷爷的眼神之所以凶恶,主要是因他的眼睛突出了眼眶,无论他站在哪一个方位,马王爷都会紧紧地盯着自己看。这么一看,倒觉得不怕了。奶额嫫却追着他道,系裤子!这孩珠儿……

    等他提裤挺着肚皮叫额嫫来系腰带子时,长兄福灵安也正好烧完了手中的香支。奶额嫫从来是好脾气,使得三福一向很是听从于她。这时,三福正好又从侧面看,忽然发觉这马王爷,共有三付面孔,前面、左面、右面,哪一面都有三只眼。什么马王爷三只眼?看来大人们都没说对,这分明有三张脸,九只眼嘛。哎呦,可憋死喽……他弯下了腰来,刚才被尿憋疼得小肚子还在难受,况且已被尿湿的裤子已贴在了身上。

    三福又忘啦,不兴说“死”!

    三福皱眉头噘嘴却强装欢颜道,我记着呢,不许说死,只能说去了走了没了长辞……可是撒尿就是撒尿,那句“活人不能叫尿憋死”,又该怎么说呢?总不能改成活人不能叫尿憋去了?憋走啦?还是离不开这死字呀?

    奶额嫫一听不再说话了。在傅公爵的妻妾当中,她是最受宠爱的一位,平日里一言不发的总是面带喜兴样儿,本来笨嘴硌舌的她,再次无以应对,哎……这孩珠儿只是一味的嘴硬。

    原来马王爷爷不止有三只眼睛?倒是有九只!可谁都说“马王爷是三只眼”,这不是糊弄人吗?那位说了,不是糊弄。想当年,拜马的人多得不能再多,竟顾虔诚的叩首不止,只着急为自家的马宝贝祈求平安了,谁还绕后面再瞜瞜?哪怕是两旁那有六只眼睛,也没人看得到。而庙内主祭的萨满从来也是说,“凡人只见三只眼,道行深者才晓得是九目神仙”呢不是?话又说回来了,二郎神不也是三只眼睛吗?谁还能到后面去看看,他还有没眼睛呢?

    三福念叨了半天,奶额嫫似乎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只是一味心思的想,难道公爵老爷,真舍得三福进宫?自己虽说有些是舍不得,但谁又能拦得住?这可真是国恩天恩隆恩,全都浩荡在一处了,得!倒把个心尖子给浩荡到皇上跟前去了。

    马明王菩萨不是马神吗?三福天生还是个刨根问底的孩珠子。

    那不是马神,只是蚕神,是个马头人身的女孩珠,额嫫给你唱支曲,说的就是马明王:

    马明王菩萨蚕托生,

    十二月十二泡蚕种,

    正月里等到清明末。

    清明夜喝杯舒心酒,

    大慈悲阁里连三转,

    歇了三日咱?一眼,

    蚕宝蚕种都绿艳艳……

    我大姑爸就是蚕神吗?这句话问得额嫫红了眼睛,忙道,她比蚕神还高贵,所以天子每年都会在先蚕坛祭拜她。

    皇上姑爹也会哭吗?

    嗯嗯……奶额嫫再也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她与孝贤皇后同一属相,没有她的指婚,她便进不了富察家门,因她是孤儿,是与干额娘一同被嫁到承恩公李荣保府上来的,蚕妮儿姐姐对他娘儿俩有着再造之恩德,她这才得以生存下来,她俩都是裹小脚的汉家女子。

    三福暗想,看起来,这些事奶额嫫不一定知道,也只好去问曹师傅了,府内都叫他“百通爷”。就连阿玛也常去问曹师傅的,说他知道的事情多。此时的三福,哪里知道,自己就即将要离开公爵府第,被送至紫禁城内去读书了。

    大学士、忠勇公爵傅恒被皇上赐的新府邸,建在皇城内的东华门外以北,此时仍不断在修缮。此地在有名的马神庙东街,毗邻嵩祝寺、智珠寺等名刹。新公府足足占去了沙滩北的多半条大街。由于傅公爵曾在军机处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只有少数来此祝贺官员的官轿、车马,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西阿哈斯门外。京城有老话说“水淹京城,沙掩沙滩”,现在的公爵府,还刚刚在东华门外皇城北部的围成的一个大院。

    沙滩,曾是明代宫廷设立的沙场,是为修缮皇宫方便而堆放此地。其地域宽广而庞大,自大清入关百余载,大院内的沙子,多被垫了皇城官道,但地上仍有很厚的一层。虽说公爵府新建有东、西、南门,但挺宽阔的西门,经常被当做后门。依照风水习俗,西方为“白虎”所占,主凶;所以在府衙或大员的宅院外,多将街门开在向南,或是向东。普通旗人倒是无所谓,因不一定有后门。而东朝向则是主吉的方向,皇家的紫禁城的东华门便是如此。大清有制,一旦“皇赐”府宅,那自然是要由国家出银包揽修缮。皇上的目的是让任劳任怨的富察春和的公爵府,变成一座如同王府一样的花园,所以这个未曾完工的大院,曾引来所有当朝所有王公的眼光。

    这时的福灵安,正值春风得意,反倒是沾上了三弟三福的福气,同样被皇上赐予了福字,于是傅灵安也就自然改成叫福灵安。而在此之前,他已成了康熙爷之孙、十五阿哥胤禑第三子——愉恪郡王弘庆的西宾,也就是多罗额驸了。他高高细细的身材,赤红脸庞,显得很是苗条,还是个不曾说话就先笑的后生。这喜事初来时,曾令傅恒惊喜不已,皇上能指婚,当然是对富察人的恩宠,满洲人很讲究嫡子嫡生,福灵安虽非嫡福晋所生,却尚能与愉恪郡王结亲,不仅给富察家中增添了一场喜宴,还给了他莫大的安慰。先是公爵之长子,被当朝郡王招为额附,并配送了一所宽宽的宅院。再就是,在乾隆爷见到福灵安之后,又发觉并相中了只有十三岁的次子福隆安了,先是破例拔为侍卫,一见其文武双全,后就跟着提亲,即刻招他做额附。

    皇上与王爷都与富察家结了亲!

    我的老天爷!这更是令傅恒的两位福晋惊喜了,上辈人本就不曾断过于宗室沾亲带故,这回更是要占尽当朝的无限风光。您想啊,与皇上、王爷都成亲家了,这当然就是作为国戚的富察家的旷世隆恩,不仅是乾隆爷恩典,还是祖上的德行。只可惜,福隆安的那位和硕和嘉公主,被皇上又再赐了府宅,他也只能从命而为之,搬出了公爵府。这回的公主府宅邸更是凡人不比,竟建在紫禁城东北角楼之外,而对着的西北角最是了得,是历代帝王常去烧香的大高玄殿,旗人称它大高殿。福隆安一做额驸不要紧,三福在府内再也见不着了二哥,只剩下了孤零零的自己。每逢见到这位多罗额驸、长兄福灵安乐呵呵的样子时,他自然联想到“郡主”。

    在三福看来,阿沙(嫂嫂)的个子,又瘦又高,简直不敢恭维,她上来就抱他“喯儿”他,一个劲的亲香,呛鼻子的香脂油总会蹭他满脸得不得劲。但好在是,郡主并不小器,赠予他的玩物价值,都不能低估。额娘说,郡主的玛法曾是被雍正爷,一贬到底的皇子胤禑便是,不是乾隆爷主政,也许与睿亲王多尔衮一样,照样混得连祖坟也进不去。额娘总是不断地讲述几个知足,一是家里知足,再就是说郡主知足,还有其他什么郡王爷知足诸如此类的,但不知足的便是,公府中少了一对人高马大的“将军”后,实在是冷清得很。

    而愉恪郡王弘庆,当然乐得与朝中如日中天的傅公爵做亲家。弘庆曾于雍正朝时吃过几天苦,当然知道如何去珍惜,于是,也是常嘱咐还未招赘的郡主,对三福要有所关照。再赶上一见面便如了意,对了眼睛,谁不想与将要去皇宫读书的孩珠子做个隔辈莫逆呢,而她还早为三福选好了“婚配”,说在等待他长大以后,做阿莎的要尽心。额娘早说过,阿莎(嫂嫂)是金枝玉叶,是和皇上是同一个龙脉骨血,是万万开罪不得的,三福只好憋住因烦恼变成的火气,悄然狠瞪她一眼,但郡主可不在意,小孩珠子瞪人,不过多是撒娇赌气罢了。她反倒是跑回洞房,取了几件稀罕玩意儿,送三福玩耍,三福当领情然。结果,俩人一见如故,很是要好。令三福真正感兴趣的是,竟是阿莎然送他的玩艺儿,一串串的朝珠,他心里不断想,这回可有大一点的“弹球”玩了。额娘说,郡主这是高兴的,您想啊,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好不易长到了十四岁上,这才招婿进门,这下她可算是自在随意了,她整天根本不穿盆靰鞡,只顾跳跳蹦蹦的还归童真,依然做她的姑奶奶,所以,她能不整天笑嘻嘻,喜笑颜开吗?三福叫她“金枝阿莎”,阿莎更爱听,挺好。不久长兄福灵安,不仅去了禁内执事,还随即升为二等侍卫——为四品官职,另外,“多罗额驸”也是官职,还算是高爵位的超品大员,额娘说,好事都让他给摊上了。

    而想再见福隆安可就难多了。

    三福去一趟公主府也觉着会很是麻烦,听二长兄说,他也很少去公主府。

    三福想的是,叫二长兄福隆安送他去紫禁城内读书,他还以为这位和硕额驸就住宫里呢。

    三福听说要进紫禁城去读书,想要哭却没哭,他想到的是,能玩就成。

    额娘说,好事全连成一串糖葫芦了,这不是,三福也要进紫禁城内去读书了嘛。而阿玛傅恒说,只要是侍卫,就会在皇上身边当差,进门就得穿黄马褂,俗话说,“侍卫妙,侍卫好,皇宫前大襟儿,圣上的小棉袄,”反正旗人都是皇上的奴才嘛。合算咱富察世代都是做侍卫爷的,还不是皇上信得过吗?每每听到此话的时候,一家人自是欢天喜地得了不了……

    且说和硕和亲王弘昼。

    自从对大学士张廷玉的师爷大打出手之后,时过境迁几年。过后,弘昼自己反倒是被吓得,足足有好几个月都是惊惊乍乍的,难得安生。不是吃不下饭,便是夜夜难寝,只好靠着白干儿老酒秧活了好些日,才总算是熬过来了。他还不敢多喝一口水,不然,一旦听到什么动静,便会被惊到尿泡(suipao)。接连数月,总见皇上四哥尚无动静,他这才渐渐地放宽心。他自己根本没想到,他在朝堂的如此行为,会在朝中影响巨大,而且发展到难以收拾的地步。结果没过几天,再又发生了同类的事件。弘昼也不知怎么的,自己实在有些搂不住了,总觉得自己是要真疯,。这次又是不问青红皂白上手即打,打得是那一位满朝文武都爱戴的大臣讷亲,遂引起来朝堂上的一片惊骇声。讷亲在前朝就是块香饽饽,在本朝也正是红得发紫。其实,细论起来,他这位和硕亲王,身材虽高,武功却稀松二五眼,并非能只靠他个人蛮力,便能抡拳使绊打得了谁的。再说,满洲大臣多为武将,而差不多是曾在善扑营锤炼出来的布库手,讷亲曾在侍卫中就是个佼佼之才,武功自有见地。当然,个中还有缘故即是,谁也想不到,还有另外几位亲王,皆在那里帮着他围追堵截,竟拉起了偏架。若这个架没人拉便宜手的话,弘昼只会打得自己手痛。毕竟讷亲虽非是铁塔板般结实,却自有抵挡之功。讷亲是遏必隆的后代,本世代武将出身,在朝中很受到百官的待见,虽不是经常出征的武将,但照样是人高马壮,一表人才。试想,一个练武之人,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几个王缠打不休,前者应该占不到什么便宜。可偏偏却遇上这几个王,都来起哄架秧子,这让讷亲只有招架,无法还手,这也是他吃亏的缘故。还因有皇上稳坐在龙榻之上,这才是他愿吃眼前亏的缘故了。弘昼最后想明白了,这看似挨打的讷亲,要比他要高明得多了。

    挺大的人打群架不说,最大的王也打群架?

    这便是皇上当时傻眼的缘故。其实讷亲不过只说了一句“王要问政该听皇上的”。

    几个拉便宜手的王当中有个礼亲王,绝非一般人等,更是令皇上极为意外,他就是铁帽子亲王代善的五世孙——礼亲王永恩(1776年-1833年)。代善是太祖爷努尔哈赤次子,原封康亲王,后被顺治帝贬黜削爵。等到乾隆帝登基后,念及代善曾立下过累累战功,便改封永恩为礼亲王,恢复了代善的爵位。与其他满洲贵胄不同的是,永恩酷爱文史,精通满语、满俗和清朝典制,与魏源、龚自珍、纪昀、袁枚等名士,甚至与师爷曹雪芹都有往来。他本该是个出色的宗室文曲,但也犯起了脾气。此时正值乾隆帝频布新政,广开言路,打算利用这大好时机,汇聚起宗室的人群再做栋梁。还在永恩复爵礼亲王时,只知一味的读书问史,却书生痴狂,不理睬朝政,唯独与弘昼来往密切,他哪知这是被弘昼牵着鼻子走呢。这也源于弘昼于酒桌上说的“上阵父子兵”,不若“问政本族亲”这一句话。弘昼因是胆小惧内,总觉着自己的势单力薄,不如“王多势众”,最起码能凑够一桌饭局,大家便都不会孤单无助。设若诸王之间联起来,并齐心合力,才会将皇上四哥左右,也好尽数取代满汉重臣。而一再的出手打人,不过是在告诫朝臣们,其身后有天子做后台罢了。但其一再出手粗卤,实为愚蠢至极。最后的结果便是,致使所有王的行踪都开始被皇上掌控。导致礼亲王永恩的后代——昭琏也不免受到株连,谁叫都是“随街叫卖——没市找市(事)”呢。弘昼不仅将大家全毁了,自己也被皇上一再申饬,反倒是成了孤王一个。

    礼亲王永恩被牵连后,又见朝廷长时间拖欠俸禄,从此便于混世于朝政,只以文华自娱自乐。其子昭梿,受他熏陶,更是爱好诗文无度,随后他俩便成了父吟子咏,满处游逛的闲散了。于是,皇上干脆就叫其闲散到底,免了他们问政与露面的机会。当面前所有出路皆被王朝封堵住时,父子俩只好无可奈何的勤于笔耕,再不敢张扬于外。王朝本身的规矩就是,只要您规矩就养着您。直等到道光帝时病故时,才由端方整理出《清史稿卷三十礼烈亲王代善传附昭梿传》。果然,昭梿终于留下一部《啸亭杂录》,堪称历史实录中的绝笔之作。后来在嘉庆十年(1805年)时,皇上降恩,三十岁的昭梿,有幸袭封为第八代礼亲王。不料两年后礼王府因一场大火,将其家产、藏书、印绶付之一炬。尽管嘉庆帝赐银万两,为助重建,并赐与衣帛物事,但昭梿终是因不想出来为官而穷了下来。天理教首领攻进紫禁城。礼亲王昭梿与诸王公大臣一起领护军抵抗,终将匪首林清擒获。在此事变中,他本立下旷世功劳,却不曾想回京后嘉庆帝责备成“因循怠玩……以致有此大变。他只好自认为是该着的倒霉,差点被“舌头根压死”。

    礼亲王永恩,决没有和亲王弘昼的运气。没多久又被御史孙嘉鑫奏报,说他以王府庄园“苛税”之罪,被乾隆帝关押三年。待一年以后,永恩被释放后再次起用时,他已然灰心丧气,励志自断仕途念想,只求一门心思专致当朝历史著述。他迁居西直门内路北一座小四合宅院,自号“汲修主人”,终日沉湎于读、写、记、画当中,倒也清静安逸,被所有的黄带子称之为“狗坐轿子——不识抬举”,渐被王朝遗忘。其子昭梿辛苦不断,经十几载辛勤芸窗,最终以《啸亭杂录》问世。后人不是因他贵为“世袭罔替”八大铁帽子王之后,而却因他写出的十五卷《啸亭杂录》,而佩服他的是勤于笔耕,文以载道、留名于世也。道光帝于二年(1822年)擢升他为宗人府候补主事,但历经三朝之变的昭梿,仍毫无官瘾,早畏惧了轮番谪砭之苦,唯以著书为乐。龚自珍在信中提及,昭梿当时已成为令人“怖服”的清史权威,亲王于天聪、崇德以降,琐事丕事,皆说其年月不误,每一事辄其原流,正变分合作数十重,问答不倦,自珍所交贤与不贤职掌故者……莫如王也。

    昭梿殁于道光九年(1829年),时年五十三岁。他多年记述了大量典故、满州习俗及贵胄们的遗闻轶事,《啸亭杂录》分十卷《啸亭杂录》、五卷《续录》,该书涉及民俗、人物、宗教、传说、重大历史事件、个人琐事、读感……具有独家报道,可补正史中之不足。其文笔简练而不晦涩,且治学严谨,涉史多为亲身履历。他在文中毫不客气地刻画出满洲亲贵间,龃龉之甚,其在宋、金、明、清史上,所处之地位难得客观公正。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