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九州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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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寒春犹在,青风尚暖

    fri may 15 08:54:50 cst 2015

    得子楼大厅内此刻食客满堂,不说多热闹,但也不清净。

    司才羽站在一桌富家商贾旁,手端干净瓷盘和酒壶,替他们端菜倒酒换盛具。刚刚运完一大车的货物,又和温老头斗了一番嘴,身心俱疲,现在还要听着这帮上流社会的蛆虫们胡诌乱侃,司才羽心中着实有些不痛快,不停地翻白眼捂嘴打哈欠。

    和这儿的大多数伙计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不同,司才羽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自己的父母卖作了奴隶。那个时候夏阳王朝正处于政变时期,天下糟成了一锅粥,处处兵荒马乱饥荒不断。司才羽很不幸成了那个时期的牺牲品,为了刚刚出生不久的弟弟,他的爹娘用他换回了几顿饱饭和几件驱寒的衣袄。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时候母亲的痛苦不舍,以及父亲的自责懊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知道他的家人此刻身处何地,生活得如何,或者...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并不怪他们,要怪只能怪这命运不公。

    司才羽看着周围这些服饰华贵的富家子弟,闻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和美酒香醇,心中越发不甘和愤怒。这些人除了每日挥霍大把的时间在酒桌对侃之上,还能有什么作为么?他们无非是仗着自己的命好罢了,凭什么人一生下来就要被分成三六九等?凭什么他们什么都不做就能被人尊称为上人,而自己却偏偏是个最下贱的奴隶?凭什么他们能坐着胡吃海喝,而自己却只能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瞅着,还要点头哈腰地服侍他们?

    这个世道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公平,就算有,也不过都是一些披着伪善外表的怜悯。

    司才羽正在内心自我愤慨,却看到一位穿着气质与别人完全不同的白须老头和一个肥胖如猪的男子急匆匆绕过厅堂,看样子似乎是朝储仓赶去。少年如剑眉宇之间露出了奇怪和疑惑。

    ......

    白须老人对那位天生神力的劈柴少年很感兴趣,便拖着梁大人向着那名少年先前离去的方向寻去。

    没走多远,便看见那少年正双肩各驮着一大筐食材健步如飞。

    白须老人赶忙朝那挺拔身影喊道:“少年,你等一下。”

    回头便是一张干净面容,明亮如辰的眸子里此刻正透着困惑和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

    当看到两位身上的服饰以及象征贵族的梁冠,少年便知晓他们身份高贵,显然是得子楼的重要客人,便急忙低头算是行礼。

    白须老人显得很开心,捋须笑道:“少年,你有没有空,老夫想和你聊聊。”

    身旁梁大人微微一愣,随即有些不悦,想不通大人为什么要对一个下人这么客气?

    少年闻言,疑虑更重,渐渐露出为难的神情。

    梁大人怒道:“大胆!大人邀你聊谈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怎敢有这般不敬的反应!”

    少年面色一僵,眼神开始有些飘忽不定,搭在双肩竹筐上的手掌摩挲不定,显得很紧张。

    白须老人赶紧摆摆手说道:“你别害怕,我们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单纯有些好奇,想问你一些事情。”

    少年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反而显得更加不安,支支吾吾道:“我当然知道两位不是坏人,只是...只是若被掌柜知道了这件事情,怕又要怪我借口偷懒了...到时候他会罚我工钱的...”

    两位大人同时一愣。

    梁大人渐渐露出一副嫌弃模样,这少年怎么看上去有些傻?

    白须老人则是哈哈大笑,倒觉得这少年有趣可爱,说道:“你别担心,一切由我做主。”

    少年很想开口拒绝,但看到那位肥胖男子正不善地盯着自己,又看到这位白须老先生如此和蔼可亲,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况且若自己真的当面回绝了,激怒了这两位大人,是不是会连累整个得子楼呢?

    “只是说一些话,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少年心中权衡一阵,又露出了一副矛盾神情。

    白须老人疑惑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侧头瞧了瞧肩上那看上去十分沉重的两大竹筐,说道:“就剩这最后两筐了,能不能先等我把它们搬到储仓里去?”

    梁大人听了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刚要开口怒骂他不识抬举,却听闻身旁大人乐呵道:“无妨无妨,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着你便是。”

    少年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飞奔而去,身形矫健得就像肩上落的是两片羽毛一般。

    “大人,您是不是对这个小子太过慈善了些?”梁大人低声问道。

    白须老人恢复了高贵语气,淡淡问道:“慈眉善目有什么不好?难道梁大人觉得,一定要摆出一副凶相才是老夫的本性?”

    梁大人听得汗流浃背,赶忙低头赔罪道:“卑职不敢。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小奴隶罢了,虽说力气过人,也没必要让大人如此花费心思?”

    白须老人叹声道:“夏阳王朝九州诸多部落和诸侯国,除去永世为奴不得翻身的西凉绥姒后人与谷苗凌公后人之外,毫无地位和权势可言的奴隶要占去一半以上。而这些奴隶之中,又有多少是上一代朝政之祸遗留下来的可怜孩子,夏阳王朝的未来,指不定就要靠这些此刻委作人奴的孩子们啊。”

    “这...”梁大人说道:“话虽如此,但是人本来就有等级层次的区别,有人生来位高权重受人爱戴,也有人生来贫贱一无是处,为官为奴,说到底都是上天对每个人命运的抉择,也是社会必不可少的规则。若身为上流人士还要对一个奴才毕恭毕敬,这岂不是闹了笑话,有违天道了吗?”

    白须老人眯眼看着他,冷声道:“老夫刚刚说的话,是当今陛下亲口对我说的,难道梁大人觉得陛下所言有违天道?”

    梁大人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赔罪不停:“卑职该死,卑职该死,恳请大人恕罪!”

    白须老人道:“起来吧,被人看到了不好。”

    梁大人刚刚吃力地撑起肥胖的身躯,那名少年便走了过来,白须老先生立马又换上了一副慈祥模样。

    少年张张嘴,又挠挠头,尴尬道:“不知两位大人该怎么称呼呢?”

    梁大人说道:“这位便是沧州国大夫兼司马乐保元乐大人。”

    少年闻言,惊得脸色一变,这位老先生竟然就是沧州国最赫赫有名的乐大人?!他怎么会来这小小的临阳镇呢?

    “我是沧州国野司寇梁文方,你可以喊我梁大人。”梁文方说道,或许是刚刚乐保元的一番教训,他对眼前这名少年的态度明显要好了不少。

    少年赶忙低身朝两位大人行了一个大礼,嘴上喊道:“见过乐大人,梁大人。”

    乐保元点头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抬头,说道:“我叫陈寒青。”

    “陈寒青...寒青...”乐保元轻声嘀咕着,觉得这个名字透着一些奇怪的气质,说不清是好是坏是泰是否,便也不再多想,说道:“你随我来吧。”

    陈寒青低头应是,随后很拘谨地跟在两位大人身后,心中则是不停提醒着自己:“一定要冷静,一定不能激动,千万不可以惹出一点点的麻烦...”

    ......

    得子楼二层,靠里朝南的厢房内,掌柜唐四经一声不吭地站在门边。与平常对待下人的冷眼黑面相比,此刻显得战战兢兢,低着头连气都不敢瞎喘一声。

    房内另坐着一名男子,二十出头,面若玉冠,一袭白衣潇洒而缭有仙气。此时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哪怕连一根手指都未曾动过一下,从他进屋开始,便一直保持着端坐之姿,仿若沉睡一般再无其他动静。但即便如此,他眉宇之间透露的那股傲气依旧可以如山一般,压得旁人不敢动弹。

    在房间的角落里,站着一位少女,衣着朴素简单,一看便知是得子楼内的一位下人。少女长发及腰,整齐地梳束在背后,发色是一种极不健康的偏黄褐色,且干枯如柴,没有一丝活力与亮泽。她有一双无比清秀的眉目和长长的睫毛,只是配上如此瘦削的面颊,再加上没有任何血色的病态苍白,总有一种无比凄凉的阴黯之感。

    她仿佛是那曝露天地之间的娇弱野花,哪怕微风徐来,也会让人心生摧折般的心疼。

    她叫采薇,不论在温行朗还是在唐四经眼中,都是一个无比乖顺的好孩子。

    唐四经微微抬头,看了看一直低头平静等待的采薇,又瞅了一眼那名白衣男子,心中稍稍开始有些急躁,正埋怨着那位大人怎么还不上来的时候,从门外进来了三个人。

    白衣男子终于睁开了眼,缓缓起身。

    唐四经赶忙上前恭敬拜道:“草民唐四经,见过梁大人、乐大人。”

    说话间,他看到了两位大人身后跟着举止畏缩的陈寒青,先是一愣,随即眼中便露出惊愕和紧张。

    梁文方并未注意到唐四经脸上的错愕神情,吩咐道:“可以上酒菜了。”

    唐四经点头哈腰应了几声,待两位大人走远之后才赶忙拉住陈寒青,板着脸低声怒喝道:“谁让你进来的?又想闯祸不成!”

    陈寒青委屈地看着他,正打算要解释些什么,却听到乐保元在远处适时说道:“是我叫他来的,你下去便是。”

    听到乐大人这句话,唐四经很震惊,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陈寒青这小子是如何与两位大人搭上关系的。

    他凶怒地瞪了陈寒青一眼,伸出一指朝他眉间点了点,示意他稍后必须解释清楚,随后便急匆匆下了楼。

    陈寒青颇为无奈,挠了挠头,然后便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采薇。

    采薇正盯着他,先前一直平静的眼神此刻透着些欢欣,如玉一般的嘴角微微一翘,朝着陈寒青调皮一笑。

    先前的不安一扫而空,陈寒青如沐春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