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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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画屏云嶂

《更元》寒带雨林

    第十七章画屏云嶂

    乌云台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泥土和灰尘,很快穿戴好了着装。而少妇坐在地上,低头掩饰着发红的脸蛋和发烫的耳根,同时整理着她凌乱的发饰和衣裙。

    从少妇现在的神情看,乌云台已然明白,于是红着一张大脸,结结巴巴的向这少妇道歉:“小娘子,还望你不要计较,我没有恶意,我以为你要跳河,所以才出手相救。”

    少妇抬头想说什么,当看清乌云台的面容,“啊”的一声惊呼,眼珠翻了翻,随即昏倒过去。

    乌云台望着天空,一手叉腰,一手摸着自己的脸自嘲道:“这张脸在这个时代究竟是多磕碜?古代也是看脸的社会吗?这少妇看我一眼竟被吓晕过去,可这张脸并不丑啊!”

    乌云台说完半蹲下去看这少妇的情况,突然眼前一黑,乌云台的头部被一块东西给罩住了,乌云台作出了人的本能反应,双手立马想去揭开罩住头部的东西,但乌云台的手还没触碰到这东西,腹部就受到冲撞,由于重心不稳和紧张,乌云台向后摔了个四脚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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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云台在林中小路前行,尽管有些杂草丛生,但勉强能辨别出这是一条路。乌云台手中多了一件碎花布的比甲,正是刚才罩在他头上的东西。乌云台佩服这少妇的反应,先假意晕厥,趁自己不备突然袭击,然后果断逃离。这少妇能这么迅速的将比甲脱下套在他人头上,说明人在遇到潜在威胁的状况,都能爆发出惊人的能力。乌云台理解这少妇的行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男子袭击了自己,我想任何女性都会产生防备,少妇将乌云台撞到在地后就不知所踪,乌云台四处寻找时,发现了这条林中小路。

    乌云台穿过一片树林,站在一个山丘上,看着眼前的景色:灰黄的天底下,远近躺着几个萧索的房屋,房屋周围绵亘着一长条一长条的耕地,一片又一片的灰色的田圃,田圃之间是网丝一样的小径,小径上长着一些果树。

    乌云台感到些许惊讶,这大元北方,竟然有如此耕地,完全和自己脑海中成片的马群、羊群的景象不一样。

    这里和鸭绿江以东的辽阳行省地区有着很大的区别。乌云台随车队一路过来,看见鸭绿江以东的地区十分荒凉,人烟稀少,偶尔才出现一两个女直猎户,村落更是少见,女直村落大多隐蔽在茫茫大山中。躲避战乱而来的汉人和南人,基本上集中在朝鲜半岛的沿海地区。随着日后时间的推移,汉人和南人逐渐移居内陆,最终也将荒凉的土地开发出来了。

    乌云台继续前行,绕过了一个山头,跃入眼帘的房屋和耕地多了不少,乌云台看见一个敏捷的小孩赤着脚在小径上欢快奔跑,农妇们在溪旁洗衣并快活的闲谈,男人们吼唱着在田地里收拾着劳作工具,这场景,让乌云台想起了曾经的乡下岁月。

    乌云台遮躲在一些树林后,离田间的村民还有一定的距离,但男人们吼唱的歌词越发清晰:

    独坐空房手作妻,此事羞与外人提。

    若是左手换右手,如同休妻再娶妻。

    一搓一搓复一搓,两眼微茫骨酥迷。

    点点滴滴落在地,子子孙孙化作泥。

    村子里传来的鸡啼声、狗吠声、马嘶声、牛叫声,再加上人们的欢声笑语,汇成了一曲生气勃勃的交响曲。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乌云台笑道:“掉梳楼村,我回来啦~~。”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光着屁股、赤着脚丫子蹲在地上搓泥球玩,听见一阵笑声后,迅速了站起来,然后看见山坡下不远处的乌云台正仰天长啸,小男孩立即扶着鸡鸡,对着地上的一堆泥球撒了一泡尿,然后用脚将泥球踩成了一团,再用手揉成一坨,朝着乌云台一扔,结果使力过大,地上泥土湿滑,脚没站稳,小男孩一头栽在了刚才的泥球堆里。

    乌云台正感叹自己找到了村庄的所在,闭着眼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这里的新鲜空气,“啪”的一声脆响,一坨黑乎乎、腻滑滑的泥巴拍打在了乌云台脸上,乌云台揭开这团泥巴,拿在手上,不顾脸上的污泥和红肿,仔细嗅了嗅,看了看,舌头还舔了舔嘴唇周围的液体,确定这是尿液。乌云台大致猜测出是旁边的山坡上抛下来的泥巴,就顺着山坡登了上去,想看看是谁在恶作剧。乌云台没登上多远,结果山坡上突然出现了一大群男女老幼,其中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嚎啕大哭、满身稀泥的小男孩,这小男孩就是向乌云台抛扔泥巴的熊孩子。而男人们都拿着锄具,怒火冲天,直冲乌云台而来。

    乌云台看这阵仗,感觉十分不妙,调头就跑,迅速钻进了山坡附近的密林里。

    乌云台穿过了这片密林,坐在地上,背靠着一堆乱石,喘着气,叹道:“民风彪悍!”乌云台愁眉思索如何得罪了这些村民时,无意中看见不远处的小径上,一个女子正急匆匆的赶路。

    气喘吁吁的乌云台立马弹了起来,握紧手中的比甲就往女子的方向奔了过去,这女子正是之前那位少妇。

    在一小院子里,乌云台洗净了脸,被泥巴打中的半边脸显得有些红臃肿,乌云台蹲坐在地上,少妇在一旁给他盛着食物。“你慢些吃,乌云台,不要噎着,”少妇又说道:“我一开始看见你,以为你犯病了,所以不得不慌忙离开,后来想想你谈吐自然,感到很诧异,但又不好意思回来找你,还望你不要介意,另外,乌云台你的病怎么样了?”

    乌云台张开大嘴,一口吞下了大坨肉,腮鼓起两个大包,没等肉咽下,又塞了几筷子菜,嘴巴快速的蠕动了几下,随着喉结一鼓,眼睛一瞪,食物费力的咽了下去。一会的功夫,一盆肉一盘菜进肚了。乌云台咕咕咚咚一口气喝了一碗肉汤,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和嘴边的汤汁残屑,起身向少妇道谢。

    少妇再问道:“乌云台,你不记得我了?”乌云台结巴道:“小娘子,我在战场上受了重伤,虽说未死,但头部受到重创,所以很多记忆产生了混乱,不然也不至于连回村的道路也无法找到。但因祸得福,痴呆的毛病好了,就是忘记了很多事,所以...诶,不知小娘子贵姓?”乌云台恍然大悟,这里是掉梳楼村,村民应该都认识我,乌恩其和穆尔西迪大人都说过,村里人都害怕自己犯病攻击村民。

    少妇小声道:“叫我周燕吧。”乌云台站起来向少妇周燕再次表达谢意:“感谢周燕姑娘的盛情款待,你不用担心,我的痴呆症已经好了。周姑娘当时事急从权,这是人的自我保护意识,我不会介意。”

    周燕给乌云台端来一盆水,说道:“再洗洗脸吧,乌云台,你看你脸肿的。”乌云台接过木盆,犹豫了一下,问道:“周燕姑娘,冒昧问一下,我家在村里哪个位置?”

    乌云台跟着周燕在村里穿穿绕绕,总算来到了自己的家,但这家既不能遮风,也不能避雨,因为长期没人居住,这并不算大的几间茅屋已经坍塌,残垣断壁间长满了杂草,乌云台叹道:“罢罢罢,既然家已这样,或许我离开这里也就没有了牵挂。”

    周燕神色一阵复杂,说道:“你不是还有一个未过门的媳妇吗?这不是牵挂吗?”

    乌云台还来不及回答,一阵吵闹声传来,乌云台和周燕回头一看,一大群男女老幼从身后的树林中走了出来,一中年男子怒道:“兀那汉子,你哪里人氏,姓甚名谁?”同时,几个大妈在一旁盯着乌云台,你一言、我一语的咒骂着。乌云台心里一惊,山坡上的那群人追过来了?!

    一个又瘦又扁的猥琐老头站在年轻人身后,仔细瞧了瞧乌云台的脸,悄声说道:“这不是乌云台吗?才回村里?”

    怀抱小男孩的妇人一听到乌云台的名字哭闹的更厉害,歇斯底里道:“乌云台你这千刀刮的贼厮汉,犯了病就像狗一样乱咬人,回村就欺负我家狗童,呜呜,我家狗童啊...”

    乌云台听了这群人的责问后,大致理清了现在的状况,原来每个时代都有熊孩子的存在。乌云台详细解释了自己在山坡下的遭遇,登上山坡正是想寻找何人抛掷泥巴。众人听见乌云台说话,都很吃惊,乌云台紧接着解释自己的痴呆病已好,可惜这妇人并不相信乌云台所言,迅速打断了乌云台的解释,吵闹道:“这养马贼犯了病,不仅欺负我家狗童,回村还缠着这克夫寡妇卿卿我我,你们这群男人还楞着干嘛,快把乌云台像以前一样绑起来啊。”

    眼看事情热闹起来,围观群众呼朋唤友,看戏的村民越来越多。

    妇人的几个家族子弟拿着锄具和麻绳就准备奔向乌云台,少妇周燕虽年纪不大,但性格刚烈,闻言佛袖而立,冷冽咧地道:“张二娘,乌云台言语清晰,神志清楚,何来犯病之说?乌云台回村,同我一起回他家看看,有何不妥?至于乌云台有没有欺负你家狗童,让双方出来对质即可。”周燕发声后,几个家族子弟左顾右盼,没有向前。

    张二娘站在人群中,愤怒的盯着乌云台,一听周燕这话让不少围观村民点头称是,无赖脾气顿时发作,忍不住放下孩子,从人群中跳了出来。张二娘如同屁股一般肥硕的脸上哆嗦着一楞一楞的横肉,头发上零星地沾着一些头皮屑,两个眼角夹着两陀黄乎乎的眼屎,嘴里冒着腾腾热气,唾沫星子中夹杂着昨晚的饭屑,口腔中的残留食物经过了一夜发酵之后喷射出一股特有的冲天恶臭,两手叉在胯部,凶神似的怒视着周燕,摆出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冲上去拼命的架势。张二娘抖了抖皮外套,怒道:“周燕你这小贱人,你连续剋死两任丈夫,你今天帮乌云台说话,来日说不定他也被你剋死,寡妇门前是非多,你还没正式嫁过去,就已经和他勾勾搭搭,一看就是人尽可夫的主。”

    说女人剋死丈夫,那还真是既无法辩白、又无法承当的罪名,张二娘还顺带挑拨关系、污蔑张燕,周燕性子刚烈,被这无赖泼妇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一激,气得浑身发抖。移目望去,在场的大都是张二娘家的直系亲人,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副阴阳怪气的表情,那冷漠可憎的眼神象一根根针扎进她的心里。其他一些村民都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将中国人喜爱“看热闹”的传统充分展现出来。

    委曲、悲伤、愤怒一一涌上心头:连续嫁了三个丈夫,前两个自己还未过门,男人就死了,张燕从此背上克夫的名声。第三个丈夫,便是全村人都知晓患有痴呆的乌云台,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是一副呆傻木讷的模样,更谈不上什么感情,后来乌云台急匆匆的去了巡检司养马,便再也没有见面。虽说也未过门,但张燕也将乌云台看着自己的丈夫,希望以后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一时悲从中来,张燕忍不住背过身,用手捂住嘴慢慢抽泣起来,她那不时的啜泣逐渐变成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张燕眼睛紧闭着,用牙咬着自己的嘴唇,想竭力制止抽泣。一边强抑制着又无法完全抑制的哭,一种撕裂人心的哭。乌云台听着张燕的哭声,内心十分愤怒,这张二娘明显就是一泼妇,她的心态就是有理不饶人,无理辩三分,仗着人多势众欺负弱小,乌云台在现代社会见多了这种类型的女人。

    张二娘得意的咧着嘴笑了笑,还想继续骂时,乌云台大笑起来:“哈哈哈...”站在一旁的乌云台,此时已知道少妇张燕的身份,竟是自己未过门的媳妇,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一心只想在大元保命的乌云台,内心深处也曾有一个男人的坚守:血性、激情、决断、理智、稳沉、冷静、胸怀、责任、事业、诚信、思想、寂寞、浪漫、淡定,等等。一个优秀男人的品质也许还有很多,但以上品质相互影响,相互支持,各是线条,直,则刚强有力,曲,则牺牲忍受,柔,则温情忘我。一个真男人,随意勾画几笔,简约自然,彰显力道,就是一幅美丽的图画,是一个美丽的大写的男人。

    但,在现代社会生活久了,乌云台逐渐将曾经的坚守一点点放弃,因为,为了生活。回想这些年在社会上的摸爬滚打,乌云台从未为自己或亲人真真正正的活一回,或许面具戴久了很难摘下来吧。

    众人听见乌云台大笑,都认为乌云台犯病了,人群中议论纷纷。乌云台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塔糖,晶莹剔透,显然是从穆尔西迪车上拿的,这些塔糖是乌云台在赶路中没有吃完而剩下的。几个围观的小孩和青少年没有沉住气,不停地咽着口水。

    乌云台摊开手心,让众人将塔糖看得更加清晰,这塔糖由于制作精良,外表美观,不是普通百姓有能力制作或有渠道购买。乌云台看着张二娘身旁的小男孩,微笑道:“小朋友,哥哥不是坏人,你只要实话实说,告诉我们今天下午在山坡上的发生的事,这把塔糖就归你了。”

    小男孩正要开口,张二娘使劲朝小男孩一瞪眼,然后对身旁几个同族妇人呶了呶嘴,接着向乌云台破口大骂,所使用的语言也是经过了特殊的加工,如同下水道里的泔水散发着龌龊的气味,配以高分贝的尖利嗓音,把裤腰带以下用来撒尿的、拉屎的各个器官轮番用语言夸张的描写一遍,当然忘不了要用这样的语言来问候对方的父母亲人以及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多少代的祖宗。

    几个同族妇人迅速抱着小男孩隐入人群。围观群众看着眼前的一切,大都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又瘦又扁的老头看了看乌云台,捏了捏胡子,眼珠转了转也迅速离开围观群众,飞奔而去。

    乌云台不理张二娘的谩骂,转身安慰还在哭泣的周燕。张燕悄悄抬头,看着这个壮实的汉子犹如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孩一样,紧张兮兮的安慰着自己,张燕内心竟有一丝欢喜。

    乌云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小声说着一些安慰的话,张燕虽停止了哭泣,但脸颊变得通红。

    张二娘看着乌云台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很不畅快,看着乌云台周燕打情骂俏的模样,心里更加难受。作为一个常年缺乏男性呵护和关爱的女性,张二娘心里很嫉妒,而女人的嫉妒心相当可怕。

    张二娘涨红着脸呼喊家族子弟去教训乌云台,一个中年男人应声从张二娘身边蹿了出去,大喝一声:“嗨~”便扑了过去,几个年轻人手握锄具也紧随其后。

    周燕听见背后的呼声,忽地转身一看:一把锄具的尖锐直抵乌云台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