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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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傅戴宾

    wed jun 22 19:29:58 cst 2016

    张炬有些衰颓的身影在闪烁的烛光之下显得有些摇摇欲坠,宁静无比的寝宫内,甚至张炬深沉的呼吸声都荡起了阵阵回音。

    他垂着头颅,歪着脊梁骨,像一棵套着金袍子的老树。 提起了笔,却迟迟没有沾纸,皱着眉头,犹如石化了一般愣了一会儿,墨就滴在了纸上花开了。张炬这才觉醒了过来,看到白净的纸上沾了一滴污点,心生厌恶,“换一张,换一张!”

    “是。”太监取来一张纸为皇帝铺的端端正正的。

    张炬又提起了笔,却硬就是楞在半空不能下笔,咬了咬牙,他放下笔,对太监说道:“传唤太子傅。”

    “是。” 太子傅戴宾,长得矮矮壮壮,相貌敦厚无比,此时正光着脚卧在书房里读书,他一听说皇帝的传唤,立马蹦起身来,穿好鞋子,收拾好妆容,跨着鸭子一般丑陋的步伐走向皇帝的寝宫。

    见到皇上,戴宾立马行了一个干干净净的礼,躬着身子等待皇帝的发落,“微臣叩见陛下。”

    张炬头都不抬,跟没听到一样。 这让戴宾有些尴尬,一直躬着身子,冷汗直出。

    终于张炬开口了,可却不是对戴宾说的,他对太监说道:“来,去给我拿酒来。”

    “是。”太监去了,就剩张炬和戴宾两个人了,张炬仍然一言不发,看不都看戴宾一眼。

    戴宾吞了吞口水,动都不敢动,只能默默忍受这种煎熬。 直到太监拿来酒,皇帝才指着旁边的座位对戴宾说道:“坐。”戴宾这才小心翼翼地上了座,有些胆战心惊地抓住自己的膝盖。

    张炬指着太监说道:“你到外面候着。”

    “是。”等到太监走出去了,张炬才慢慢地坐到戴宾对面,直直地看着戴宾这张憨态可掬的脸。

    “你怎么不说话?”张炬终于对这个看起来猥琐的要命的太子傅发话了。

    “陛下没发话,微臣不敢造次,不敢造次。”这个戴宾缩着脖子,轻声细语地对皇上说道。

    张炬一听,冷笑了一下,指着酒杯说道:“来,自己酌酒,自己喝一杯。” 戴宾二话不说,提起酒就往酒杯里倒了一杯,一仰头全灌进喉咙里了。喝完把酒杯捧着手中,不放到桌子上。

    张炬把这矮胖子的姿态全看在眼里,感觉又好气又好笑,很随意地问了一句:“你当太子傅几年了?”

    “十二年了。”

    “开心吗?”

    “不敢,不敢。”

    “喝!”皇帝又指着戴宾还捧在手中的酒杯,冷冷的说道。

    戴宾感觉头皮发麻,大气不敢喘一口,只能偷偷地看了看张炬的眼睛。张炬看这胖子还在犹豫,便伸手抢过酒杯,自己提起酒壶要为他酌酒。戴宾连忙去阻止皇帝的手,一脸大惊失色的说道:“不敢,不敢,我自己来。”

    便自己倒了酒,自己灌进肠子里,喝的猛了被呛了一下,想咳出来,却硬是咽了回去。

    “哈哈哈哈!”这一次皇帝被这个死胖子的诙谐“表演”给逗笑了,“哎呀!戴宾啊戴宾,看你这妇人样!”

    “微臣无能,恨不能为妇人,偏担着这男人身。”戴宾痴痴地笑着,却溜出一段诙谐的话。

    没想到张炬一下子又沉下脸来,直盯着这装神弄鬼的胖子,咬出了一个字:“喝!”

    戴宾抖着手,却利索的倒了酒,喝进口中含了半天才咽进喉咙里。 一过来没说事,猛地就喝了三杯酒,戴宾的脑子有些晕乎乎了。

    “知道朕叫你来干嘛吗?”张炬又悠哉悠哉地问了句。

    戴宾转了下眼珠子,立刻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猛地喝了下去,然后没等皇帝再发话,直接起身跪在张炬面前,喘息着却硬装恭谨地说道:“陛下!召微臣前来所谓何事?”

    “哈哈哈哈哈哈!”张炬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再差的心情被这胖子莫名的一挑逗都会顿时起了精神,他觉得自己已经被这其实才华横溢,却滑稽无比的太子傅给征服了。

    “起来吧!坐下来,与朕说说话。”张炬为戴宾倒了酒,再为自己倒了酒,欢欣地邀请他入座。

    “是!”戴宾这才爬上自己的座位。

    “还记得当时,是谁向朕举荐你的吗?”张炬稍稍泯了一口酒。

    “当然记得,李公大恩大德,微臣致死不敢相忘!”戴宾一改诙谐憨厚的模样,对于他心中的这个李公,就是在只言片语间他都不敢怠慢。

    “李殊,是朕最最敬佩,最最信赖的人了。”张炬把这句话一字一字的咬出来,一抬头把杯中的就全喝光了。“可我却只能派他去守边,甚至不能像现在这样与他好好的谈谈话。”

    “李公对朝廷忠心耿耿,任重道远,令人神往。”

    “神往个屁!”张炬指着戴宾的鼻子说道:“戴宾,今天就你与朕两个人,给朕把话说的利落点了,谁愿意去黑山脚与野人作伴?”

    戴宾与皇帝对视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沉静地说:“李公出任黑山脚总领,是无奈,是时局所逼。”

    “朕在你身上看到与李殊一样的东西,所以才决定重用你为太子傅。”

    “微臣何德何能能与李公相比。”

    张炬一个皱眉,嫌弃地看着戴宾,说道:“朕又不是在夸你。”

    戴宾的黑脸泛了红,一脸尴尬的说:“惭愧惭愧。”

    张炬突然转移话题,指着戴宾说道:“来,试试你的才华,用一句话说明你小时候家有多穷。”

    戴宾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不瞒陛下,当时李公把微臣请到他家时,我在茅房里哭了。”

    “为什么。”

    “微臣并不知道,原本我惜之如命的纸,放了一堆在茅房里做什么。”戴宾一边说一边做着若有其事的动作,十分滑稽。

    但张炬只是微微地笑了笑说,“就喜欢你们这股穷酸味。”

    “啊啊,惭愧惭愧。”

    张炬突然坐正了身子,神情严肃起来,抿起嘴看着对面的戴宾,“来,你就像现在这样,与我谈谈正事。”

    戴宾也立刻坐的工工整整,一脸恭谨地说道:“微臣洗耳恭听。”

    “你觉得,太子怎么样?”

    戴宾一听,顿时感觉脊梁骨一阵发凉,细思了一会儿才说,“臣不敢妄作评价。”

    “不好?”

    “好不好微臣不敢说。”

    “那这样,你说他的三个优点。”

    戴宾抬起满额头的皱纹,看了看皇帝,说:“敢想,敢做,自信。”

    “嗯嗯。”张炬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一摊手,说:“然后在说说他的三个缺点。”

    戴宾舒了舒颤抖的鼻息,咬了咬嘴唇,说道:“异想天开,毫不自制,毫不自知。”

    张炬一听,闭上了眼睛,一仰头,沉默了。

    像戴宾这样圆润的人,若不是觉得不会触怒皇上,那是绝对不会开口的。他知道,皇上其实也清楚太子张愬并不是一个可造之材,他只是替皇上说给他自己听而已,张愬不仅是个庸才,而且还是个无比好色的庸才。宫廷中几乎每三十天就会举行一种张愬自己发明的宴会,美其名曰“太子宴”,其实就是网罗民间美女的**聚会。若不是张炬实在看不下去了,对这种变态的宴会进行限制,让张愬一次只能选择一个女孩,这宫廷早就成了太子的私人妓院了。到现在,太子都是奔三的人了,太子妃迟迟不肯立下来。 事实上,太子变成这样,戴宾这个太子傅不得不说有些管教不利的嫌疑,这一点张炬自己也是知道的。但是张炬更清楚的是,戴宾作为一个出身寒门的仕子,实在不能对太子进行太大的束缚,甚至与张愬陪读的那些官僚子弟都比戴宾口气硬啊。而即使这种状况,太子仍然对他这个又矮又丑,又无权无势的老师敬爱有加,这不得不说是戴宾的本事啊。

    张炬睁开眼睛,对戴宾说道:“当时为什么让你当太子傅你知道吗?”

    戴宾不再隐晦,直言相告:“因为微臣家贫无势,入仕唯才。”

    “我想让你成为张愬的‘李殊’!”

    “臣了解陛下深意,可是微臣远不及李公,而太子也远不及陛下啊。”戴宾流露出刚正的一面,对于皇帝的信任,他感激不已,深通权谋之道的他很清楚,在这个朝廷之中,像这种微妙的关系只有可能出现在最富的人和最穷的人之间。

    这时太监微步走进房内,躬着身子对皇帝禀报:“陛下,国考求见。” 张炬直起喉咙灌进一杯酒,然后说道:“摆好座位,请他进来。” (国考是国家政事总领,察举文职,相当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一个高瘦的男人踏着干练的脚步走进来了,这就是国考黄绩,他的灰胡子修的很工整,大鼻子从脸颊上勾了出来,一双细长的眼睛扫视了在座的两个人,然后才垂下姿态,对皇帝躬着身子,拱起手用低沉的嗓音说道:“微臣,叩见陛下。”

    “嗯,免礼。”

    “谢陛下。”黄绩抬起身姿,用余光撇了一眼戴宾。

    “爱卿有什么事情?”

    “诸王纳粮已经清点完毕,发现有三个王赋粮没有到位。”

    张炬听了,提起酒壶为自己酌上一杯,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差了多少啊?”

    黄绩则一丝不苟的报了上来:“央南王差了三千石,离洲王差了六千石,安土王差了五千石。”

    “安土,离洲土地肥沃,怎么会少了粮呢?有没有说明原因。”

    “安土王遣使来报说受黑水洪涝影响,今年歉收,离洲则没有任何音讯。”

    张炬拿起酒杯站起身来,走了几步,说道:“可能各方都有难处,便不予追究了吧。”说完一仰头喝光酒杯中的酒。

    黄绩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可就此罢休了。”

    张炬看了一眼黄绩,又走了几步,问道:“那国考以为应当如何啊?”

    “遣使问罪,以扬皇威。”黄绩斩钉截铁地说道。

    张炬没有回答,回到座位上思虑了一会儿,对戴宾说道:“太子傅以为如何啊?”

    戴宾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黄绩那锐利的眼睛,感觉有些心慌,便说道:“这是国家大事,微臣不敢造次,不敢造次。”

    “说!”张炬不依不饶。

    戴宾没有多想,只是轻声细语的说道:”微臣以为,黄大人说的对呀。“

    张炬听了,直接呼唤太监:“来人,笔墨伺候。”

    “是。”

    太监立刻呈了上来,放到张炬面前,张炬则指了指戴宾,说道:“让太子傅写。”

    黄绩一看,那双三角眼挤得更加锐利,直盯着戴宾,这可把戴宾盯得冷汗直冒,手足无措间,太监已经跪在地上,双手把笔墨纸砚呈在戴宾面前。

    戴宾笑着一脸尴尬,对皇帝说道:“陛下,臣何德何能为陛下拟诏啊。”

    “叫你写你就写,抗旨是吧?”

    “不敢不敢。”戴宾连忙双手接下太监手中的笔墨。

    张炬指了指,说道:“来,写,问罪。” 戴宾二话不敢多说,提笔就开始写了。

    张炬又指了指那个空着的座位,对黄绩说道:“来,爱卿,坐下来一起喝酒!”

    “是。” 黄绩坐下来,用余光看了看自己的酒杯,是空的。

    张炬也看出来了,便招呼太监:“来人,为国考满上。”

    “谢陛下。”黄绩双手把酒举在手上,说道:“臣,先干为敬。”说完一口把就喝进喉咙里。

    黄家是金汤帝国当下势力最大的家族,黄家子弟几乎把握着整个朝廷所有重要的文职,从黄绩的祖父黄禄开始,黄家就一直紧密地伴随着王族。黄禄是郁提王手下的重臣,一方面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一方面为郁提王修订法律,对郁提王朝鞠躬尽瘁,忠心耿耿。他老来得一子,之后几乎伴随着郁提王一同死去。他的儿子黄疾则从懂事时开始就目睹了张家势力一步一步吞噬郁提王朝,于是黄疾就成了张息的得力干将,而整个黄家也毫无痕迹的从郁提王的鼎力家族转化成为张家的心腹,成为唯一一个在王朝的新旧更替中幸免于难的大家族。黄疾之后,其侄子黄绩成了黄家的标杆人物,如今的金汤王朝又步入了新旧更替的阶段,敏锐的黄家毫无疑问的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黄绩坐直了身子,对皇帝说道:“臣,还有一事。”

    “请讲。” “太子年近而立,臣以为,太子立妃之事宜早不宜迟,以安定朝野啊。”

    张炬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有道理,那爱卿可有人选?”

    “臣,膝下有一小女,年当花季。”

    “好。”张炬拿着酒杯,一口接着一口喝着,眼睛则盯着戴宾在写的问罪诏书,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朕,再与国皇后商议商议。”

    “是。”黄绩一听,立刻垂下眼睛,自顾自地喝起酒,没多久,黄绩就站起身来,告退了。

    张炬拿起戴宾的写好的问罪诏书,边喝着酒边看着,说:“写的好!”

    “惭愧惭愧。”

    “其实我也知道黄绩说得对,但朕就想听你说的话。”

    “这......”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