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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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脚李殊

    wed jun 22 18:25:43 cst 2016

    第一章 黑山脚李殊

    “中原有四个尽头,是哪四个呢?恪儿。”面对着清晨的太阳,举止端庄的老妇温和地向自己的孙子提问。

    “一个是黑山,一个是金土,还有海洋,”刚满八岁的李恪端正地坐着,边转着眼珠子,边数着手指头认真地回答着。“还有一个是...甘央!”

    “金土是在哪个方位?为什么无法逾越?”

    “金土在西北方向,为什么无法逾越...因为寒冷!”

    老妇摇摇头,说:“还有呢?”

    “还有...沙漠,无边的沙漠!”

    “是的,那甘央呢?”

    “甘央,是个很凶险的地方,但是那里曾经有过汤蒂古国!”李恪对于甘央的历史格外有兴趣,便忍不住对自己的祖母炫耀起来了。

    “我是问你方位,还有为什么无法逾越。”老妇似乎对孙子的自作聪明一点儿都不买账。

    “方位在东北方向,因为无边的巨木与异兽而无法逾越。”他回答的很流利,怕祖母不知道他有多熟悉。

    “好,那黑山呢?”

    “黑山就是那里!”李恪仰着头,手直直的指向不远的那高耸入云的连绵不绝的山脉。“黑山很高,很高,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却寒冷无比,中原人在上面无法呼吸!”

    老妇笑出了满脸皱纹,慈祥的说:“好,学的不错。”但是她又有些严肃的指出:“不过,跟人谈话的时候不要乱动,不要数手指,不要流露不恰当的神情。”

    李恪从新挺直了身杆,把手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地坐着。

    在李家,从上到下,没有人不勤谨的,连李恪这样的孩子,都会在太阳尚未升起之时就开始练武,学习。在现在这个时候,别的孩子刚刚起床,他就已经完成了早上的功课。而城墙上的士兵,也早就开始忙碌了,操练的操练,站岗的站岗,没有任何人懈怠。谁能想到,如此刚毅,勤谨的风气,总领竟然是一个书生出身的人。

    李殊,黑山脚军政总领,一个年过七十的灰发老人,此时正穿着铠甲,立在书房里看书。站着看书能让他坚持端正,坚持专心致志,从小时候,他就开始养成这个习惯。十年前,李殊与童湖,童午,高辅四人一齐为皇帝力排众议,谋划讨伐严西,完成王朝的大一统,铸成了伟大功业,声明鼎盛。随即老童湖病重去世,童午被前往镇守金土南,李殊被派去把守黑山脚,剩下一个高辅虽然在朝中权倾一时,但却由于孤立无援,且功高盖主,备受皇帝猜忌,便自识时务,退隐山林。转眼间,李殊这个老书生也过着戎马生活十年了,他把他严谨的书生气也带到了军队里,这支守边部队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整个部队只认规矩,不认人,行军训练作战大巨入微,打起仗来,很少有伤亡。部队如此强盛,黑山上的野人自然收敛许多,不再轻易进犯,一些比较弱小的部落纷纷前来依附,还有被其他部落打败,夺去领地的野人,纷纷下山寻求李殊的接纳。十年来,几乎所有的黑山野人都对这个中原来的老人又敬又爱,甚至于“李殊”这个名字在素来不习中原文化的野人中流传甚广,看到李殊,他们会举起手,大声叫喊“粒粟”。

    李恪做完功课,来到了书房门口,看爷爷正在读书,便轻轻地敲了敲门。

    “恪儿啊。”李殊抬起眼睛,看到了自己的孙儿,“做完功课了吗?”

    李恪用力地点点头,说:“到了吃饭的时间了,奶奶让我来叫你。”

    “哦,”李殊把书放到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收好,便与李恪走出书房。

    这时,走廊传来厚重的而紧迫的铠甲声,一个年少的士兵快步走了上来:“总领大人!”

    “什么事。”

    “哨队截下一队正往山下行进的野人!现在已经被我方控制住了。”

    “对方有多少人?”

    “三百上下!”

    “三百?”李殊想到,也就四十个人的斥候队,如何控制得了对方三百人?对方必定不是前来进攻的。想来,李殊突然觉得有些生气,四十个人的斥候队去拦截对方三百人,这不是拿士兵的生命开玩笑吗。

    “走!”李殊丝毫不敢停留,拔开步子便走,“召集四百的弟兄随我去。”

    “是!”士兵快步跑了去。

    “爷爷!”李恪在旁边也判断出了蹊跷,便迫不及待地说:“对方不是来进攻的,何须四百人之众?”

    李殊听了,吃了一惊,暗叹孙儿的聪明伶俐,但仍严肃地说道:“军情不是儿戏,不可懈怠大意,自作聪明!”

    等到李殊走到军营中,四百个士兵已经上了马,整整齐齐地等待差遣,提了佩剑,戴了头盔,上了马,领着人马就往山上去了。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奔走的马蹄,崎岖的山道上行进着一队人马,为首的李殊迎着透骨的寒风驾着雄劲的黑马。黑山脚的早晨是冰冷刺骨的,夹着湿气的冰冷远远比北方的寒冷来的可怕。

    绕过一块巨石,远处转出来一座黑山的哨塔,哨塔上插着红色的旗帜,上面绣着一个大字“李”。黑山脚的哨塔是其标志性的建筑,它几乎是一般哨塔的三倍高大,甚至在塔的顶部能够容纳一支弓箭兵队,来对山上的不束之客进行有力的反击。这样的塔总共有七座,李殊年轻的时候就游历过黑山脚,对于这片环境恶劣,又壮美无比的土地印象深刻,当时的他虽然对军事一窍不通,但仍通过简单的思考得出一个结论:要守卫这样一个无孔不入的地方,最最关键的就是信息要快捷到位。于是当他被任命为黑山脚总领的当天晚上,就筹集重金聘请了一班上好工匠随性,来到黑山脚兴建巨大的哨塔。哨塔上的士兵若发现敌情,会直接亮出红色的大旗,这使得以往凶蛮的野人惯使的招式:利用地形优势设置伏兵和陷阱,变得一文不值。而若是正面交锋,山上的野人无论如何也不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中原军队的对手。

    远远就望见一哨塔下两队人马正在对峙,一边队列严整,装备精致,几十个人聚成 一个方块严阵以待:而另一边人数很多,黑压压的挤成一团,凌乱不堪,有高有矮,有壮有细,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坐地上的,有躺着的,甚至有哭泣着的。李殊更是确定心中的猜测:不是进攻。等李殊的四百人来到哨塔下,黑压压的人群中就开始有人举起手高喊“粒粟”,哨兵长也下了马前来拜见。

    “哨兵长杨逊参见总领!”杨逊上前行了一个简单刚硬的军礼。

    见是杨逊,李殊便微微放下心来,在他心中,这个杨逊虽然年纪尚小,但是极其沉稳,极有主张。

    “杨将军,什么情况?”

    “禀总领,这些黑山民今早来到哨塔下,只喊着您的名字,我见并不是袭击,便先控制下来,请总领定夺!”杨逊一丝不苟地说着。

    李殊也下了马,好好地端详着眼前的这些黑山民,他不喜欢称呼这些异族为野人,这一点也传染给了杨逊,他认为这些人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尊严,并不能因为是敌人,而不去尊重他们。

    这些人,携妻带子,浑身是血,有些躺在地上哭喊,他们都可怜巴巴的望着李殊,以李殊多年的经验,这些人是被其他强大的部落抢占了猎场的小部落。

    黑山是一大片广远无际的山原,上面有无数的部落,每个部落都有自己赖以生存的猎场,战斗力强盛的部落会抢夺其他弱小部落的猎场,而猎场被抢夺的部落,便无处可去,只能流落到被捕杀,饿死,或者冻死的命运,这才有今天早上这样的惨相。 不过尽管如此,李殊也不敢掉以轻心,黑山民的作战能力惊人,很有可能这只是障眼法,或是被利用的诱饵而已。

    “杨将军!”

    “末将在。”

    “马上把我带来的四百人分成八个小队,增援各个哨塔,然后你带领五十个弟兄巡视,有敌情不可迎击,立刻回来禀报。”

    “是!”杨逊转身上马,高声下令:“这一队留下,剩下的跟我走!”

    等一切都部署完成,李殊向着这些异族走去,后面的士兵要跟上来,李殊把他们拦住了,独自一人走到他们面前。

    黑山民们都眼巴巴地看着李殊,等待着他做出裁决。面对着这群不通语言,不通文化且犹如惊弓之鸟的异族,任何不妥的举动都会触动他们敏感的神经,他们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孤注一掷来异族这里寻求活路,若被他们发现异族并不想接纳他们,他们一定会做出最后的挣扎,这对于双方都是极不利的,李殊要避免这样的状况发生。但是又不能草率的让这群有攻击性,有攻击力的中原敌人进入自己的地方,至少要先拿掉他们的武器,可如何能告诉他们自己的用意?不同语言的情况下冒然去缴走他们的武器必定会引起反抗。

    这时,李殊在人群中看到一个满脸是血的孩子,他大概才八九岁,跟自己的孙子李恪差不多,但壮实多了,且他的腰间绑着一把弯刀,别的孩子的手都挽着自己的父母,就这个孩子孤零零的把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刀。李殊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他的眼神很凄凉,却岸然不动,坚定不移,一点儿没有害怕的感觉。

    李殊觉得这个孩子很特别,他应该是在这次战斗中失去父母的孩子,李殊对他笑了笑,朝着他招手,让他过来。

    小男孩看到异族的领袖在召唤自己,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左看看右看看却没有人搭理他,又看了看李殊这个慈祥的老人,便挪开步子走了过来,来到李殊跟前。

    李殊慢慢地去解下自己腰上的佩剑,这使得这些异族一阵轻微的骚动,生怕李殊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 李殊把解下来的佩剑放在手上,拿到小男孩面前,然后伸出另一支空白的手掌,停在小男孩面前,看了看小男孩的眼睛,又看了看小男孩腰间的破旧的弯刀。

    所有人都被这个意外的举动搞得紧张不已,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小男孩也是愣了好久,才缓缓的去解腰间的刀,然后把他的刀放到李殊手里。

    李殊抓住男孩的弯刀,收了回来,然后朝他晃了晃自己的佩剑,示意他把剑拿走。

    小男孩疑惑极了,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极有风度的老人,一个中原人把剑送到自己面前要给自己,那是难以置信的。

    见男孩还在犹疑,不敢去拿,李殊便伸手去把男孩的手牵过来,放在剑上。

    终于,他紧紧地抓住这把中原人怪异的佩剑,高高地举在头顶,激动地喊叫:粒粟!粒粟! 这群黑山民瞬间被感染了,纷纷狠狠地丢下武器,举起手高喊着:“粒粟!粒粟!粒粟!粒粟......“他们被眼前这个并不勇武的老人彻底征服了,山上山下永无止境的战争已经让彼此都忘记了尊重,而今天他们从新回忆起了仅仅是作为一个人类该被得到的认同。

    李殊把异族的孩子领到自己的队伍中,对着自己的士兵说道:“把这些人收纳了,我回去会安排他们的去处。”

    突然,哨塔上响起了深沉悲凉的号角声,所有人都抬头去看,之间哨塔上一张巨大的红旗朝着东方挥舞着。

    敌军从东面来袭!

    李殊倒吸一口冷气,东面是峭壁,肯定是弓箭袭击!他高声号令:“部署木盾!”然后用力地向那些刚刚归附的黑山民招手,让他们躲进防御圈里。

    “弓箭手上塔!”李殊立刻组织反击。

    在李殊抱着男孩带领黑山民撤进木盾防御圈里时,从东面的峭壁上猛地射出了如雨一般密集的箭,整个天空都是锋利的“咻咻”声。一时间,没有来得及躲避的黑山民瞬间被射成了筛子,整个山野惨叫连连,血流成河。而整个木盾形成的防御圈,也直接被射成刺猬,李殊的头顶上都是箭头刺进木盾的哒哒声。

    很快,塔上的弓箭兵发挥了作用,对于这种巨大的哨塔,峭壁上的敌人没有了地形优势,反倒是训练有素,箭锋更锐的中原弓箭手占了上风。

    与中原的弓箭不同,黑山野人的弓虽然不输中原,但是在箭上可完全无法相比,由于对于铁的炼制技术过于落后,野人的箭头多是木制的,很难对穿着铁甲铁盔的中原士兵造成实质性伤害。但是对于中原人的铁箭,黑山上的野人又使用竹子编成的甲来防御,如果无法射中脸面,其实也不能造成很大的杀伤。所以两方的对阵,其实取决于弓兵的射术以及配合,而这一点正是日夜操练的李殊兵团的长项,很快,山上的野人开始落败,终于撤退了。

    战斗结束后,李殊看着死伤大半的黑山民,心里涌起一阵沮丧,让一小队士兵先护送他们回到城去。然后派人去调遣五百个士兵分派各个哨塔和关卡,自己则待在原地等待消息。

    果然,不久,各个哨塔来报,都分别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进攻,好在杨逊带出去的哨队平安归来。李殊对于这次敌军的进攻很是担忧,这分明是一次有谋划,有组织的进攻,与以往的情况大不相同啊,难不成山里已经有部落有能力发动这样的进攻了?这威胁可大了!

    这时,李殊的长子―李护,也就是刚刚组织弓兵反击的弓兵长,神情严谨地对父亲说:“总领大人,此次进攻非同凡响,我看......”李家子弟在公事上并没有优待和特权,在做事的时候仍被李殊要求以职位相称。

    李殊看了看李护,心里对李护的想说的话已经知了几分。但还是看了看四周,轻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收纳进来的这些野人,该不会也是同伙?”李护的话中夹着恨意。与李殊的书生气不同的是,李护身上透着一种军人的刚毅,年少时,李殊将他送到当时为帅的童湖手下学习。几年后,李护练了一手百步穿杨的本领,却没学会沉稳,像一般的斗将一样争强好胜,充满戾气。

    李殊没有马上作答,只是看了他一眼,皱起眉头思虑起来了:哪有携妻带子上战场这种事情啊,说他们是同伙几乎是不可能的,况且以战况来讲,这一战虽然有一定组织,但敌军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不可能。倒是连自己的儿子都对黑山民抱着这么大的怨气,不知道士兵们对于黑山民到底还有多排斥,收纳的这些野人确实有可能变成一种隐患。 “不会的,这不合道理,我会好好安顿这些人的。”李殊简单地回答李护,在心底,他对这个儿子是失望的。

    在静下心来的时候,李殊总是会情不自禁的想:经过那么久的战争,天下总算有一时太平,子孙们能在安稳中度过一生了。但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感觉天下之外有一双眼睛正贪婪地盯着中原大地,这让李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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