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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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帮忙(中)

    sat jul 16 14:09:54 cst 2016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路边的酒家小店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郑红旗小心地避让开自行车、摩托车,在七中队门口的小街旁停下车,并未熄火,摇下车窗玻璃左右张望了一下,忽然伸臂喊道:“蛋皮子,蛋皮子!”

    七中队门口一个正在吸烟、身材矮小的中年人一怔,等看到下车的郑红旗,马上摇头摆尾迎了上来。门口的一男一女也注意到郑红旗,翘首望了半天才迟疑地挪步上前。

    “郑队长,”被叫作蛋皮子的中年人哈腰帮郑红旗打开车门,脸上堆满了甜蜜的佞笑道:“郑队长贵人临门,不知有哈贵干?”

    郑红旗丢了包烟给蛋皮子,笑骂道:“贵干你个脚鱼,你不看看这前后堵的,倒有个停车的地方,还不给我找地儿停好车。”

    蛋皮子利索地钻进驾驶室,嘴里继续磨磨叨叨:“瞧郑队长说的,开始我不是没看见嘛,这点小事还要您老费神,这不有我直接操办了,您老可是干大事的人,眼前的杀人案没你出马,有戏吗?肯定不成。得了,我这就把车停到前面财政局地库里去,顺便从里到外洗一遍,那不是我夸口……”

    被人恭维总是舒服的,郑红旗背着手笑眯眯地接受了蛋皮子的吹捧。

    老九的身份现在叫协警,还被纳入区里“4050”工程范畴,之前叫联防队员。老九已经在公安局里混了将近二十年了,在有些老百姓看来,他办起事来有时还真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蛋皮子实际上姓熊,至于这个绰号,应该说还是很形象的,试想一个黑皮蛋似的枣核头,满脸的老公褶子,褶子缝里不时钻出几根不直不弯的黄须毛,你说哪像个啥?卵蛋皮呗,还能是个啥。

    按照正规定义,联防队员应该是在公安干警的组织、带领下开展巡逻执勤、堵卡、守候等预防和制止违法犯罪活动,配合公安派出所维护治安秩序的一群人。既没有侦查权、审讯权、处罚权,也没有限制人身自由的权力。一般来说,只有公安机关、检察机关才具有这样的权力。治安联防队员可以协助公安机关调查,但在协查中的拘禁、暴力行为与罚款显然是违法的。说起这个治安综合治理体系中的治安联防制度,嘿嘿,说它好处多坏处少吧,可全国真没少出事……

    郑红旗正想着蛋皮子绰号的由来,后背突然被拍了一下,他猛一惊,回头才注意到一男一女礼貌地含笑站在身后,不由宁神眯眼仔细打量一番。

    这含羞带臊、行将中年的女子该是俺的初恋祁晓红了,快二十年不见,你不能不感慨岁月这把杀猪刀的威力――郑红旗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上下利索的名牌不错,但腰粗了,胸大了,面皮上粉敷炭瞄,一身暗香荡漾,眉宇间也写满了成年后的自矜和疲惫,自有一番少妇熟女的神韵和状态。

    快二十年不见,郑红旗、祁晓红四目相望,心潮起伏,一时间大家都不知怎么开口,从何说起。

    旁边被忽视的男子皱着眉头很不耐烦,踱来踱去只等着这对加起来快八十岁的两公母尽快脱戏,可这两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桂花树的苍穹星空下,入戏太深难以自拔,浑然不觉第三者的存在。被忽略男子拉拉括挺的领口,无可奈何只好做回“式微式微胡不归”的恶人,嗯嗯清嗓子以示抗议。

    郑红旗的好梦突然被人打断,撩眼角瞥了一眼讨厌鬼,这不是祁晓红的弟弟齐晓波嘛,十多年没见眉清目秀的小家伙怎么长成了头混毛猪?郑红旗估摸他的腰围至少得有四尺二三,叠层下巴,古龙香水。不过人靠衣服马靠鞍,老小伙子和她姐姐一样,从外往里一身名牌,得亏阿玛尼没出内裤,要不还不得和超人一样,内裤外穿才显出真我的风采。同时,郑红旗的心里庆幸不已,还好是齐晓波,这要是祁晓红的老公,自己真会现场失态出丑,人家不起疑心才怪,那还不如不来。

    望着一身名牌、熟悉又陌生的祁晓红姐弟,郑红旗呵呵一笑,做人做事的谨慎和分寸刷地又回到原位,人家不过是找你办点事儿,你个小警察还玩什么“春潮带雨晚来急”不成,也许在人家眼里,你就是那个啥a与c之间的东西。郑红旗撸了撸发烧的脸皮,重新挂上职业笑容,向齐晓波问道:“咱侄子怎么样了?”

    同样不好意思整理情绪的祁晓红心头一暖――咱侄子――即便是句客气话,她也心领了。

    齐晓波一副姐姐偷人吃了亏、不依不饶的样子,阴着脸简要解释到他姐夫有急事,很快会回来。他侄子和对方家人刚到七中队不到一个小时,被打学生的妈咪现在像母老虎一样守在中队门口,不让他们进去,说以防打扰警方办案;被打学生的爹地疯狗似的在中队大厅里窜来窜去,明显是吃了饭更有力气,口口声声叫着这事没完。

    郑红旗面无表情地眨眨眼,淡淡问了句:“你那姐夫来不来关我什么事?”抬脚便往七中队门口走去,心说一身名牌,人家不敲你敲谁?你们生气不跟来才好呢。

    心思刚转回孩子身上的祁晓红听话听音,一个“那”像刀子插在她心窝,她狠狠剜了还在发呆的弟弟一眼,连忙跟了上去。

    齐晓波说的还真没错。灯火通明的七中队大厅门口戳着一个庞大的少妇,春天里还穿着件大红的皮草,远看活像个母金刚,叉着腰堵住大半个大门。

    郑红旗好像没看见母金刚,一步没乱稳稳走近大门。

    “怎么着?还找了帮手来啊!我告诉你我们站在理上,你们就是找了公安局长来也不管用!敢打我家孩子,也不撒泡尿照……”

    郑红旗架着母金刚的胳膊,稍一用力把她推到旁边,她马上像被捅了一刀一样杀猪似的怪叫起来。正坐在大厅联排椅子上的一个瘦小男子咋咋呼呼冲上来,隔开郑红旗和老婆,手拿一款新手机,仰着头向上伸出指头戳点道:“干什么?干什么?公安局里你们都敢行凶不是,你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哥是谁不?老子玩你还不是玩死一只蚂蚁……”

    郑红旗移开他的手指,打断他的话不疾不徐道:“你是谁拿身份证出来,你哥是谁问你嫂子去,你老子在族谱上有名有姓,要不我拿给你看看?”

    瘦小男子被“骂”得一时找不到北,又瞧瞧金刚眼暴睁的老婆马上又恢复了勇气,弯过大拇指指指自己,声嘶力竭争道:“我是政协委员,我哥是北郊区委书记,你敢动我们一根指头,我就教你全家……”

    “我是刑侦大队的警察,来处理公务。这里不是你家,你敢在这里胡闹,我有权利把你留置审查!”郑红旗一口气高音喊道,“狮子吼”震得大厅里的玻璃嗡嗡直颤。

    大家没想到郑红旗突然玩了这么一招,一时间都愣在原地惊恐地盯着他。公安机关是什么性质?是专政工具,刑侦大队是什么地方?是打击力量。人与人打交道无外乎一个气场与另一个气场的摩擦、碰撞,你不是吞并掉他的气场,就是被他的气场融合。但凡在公安局混了几年的警察,面对各种情况,如果没有几个应对的套路,你都不好意思说当过警察。

    就在郑红旗思忖如何收篷的时候,蛋皮子晃着汽车钥匙踮脚挤了进来,见情形不对,马上动手推开尚在痴呆状态中的两口子:“这是干哈?这是干哈?老熊你疯了,这是郑队长,你知道郑队长来干哈的?敬香也得找真佛,十有八九郑队长就是来处理这事儿的,得罪了他你有一分钱的好处啊,快过去坐下,快坐下。”

    忿忿不平的金刚两口子被蛋皮子推搡着跌跌撞撞坐下,四只眼睛犹自愤怒地扫来扫去。

    郑红旗一看便知道,这老熊生怕吃亏,大约事先找了懂行的蛋皮子提携指点,说不定刚刚母金刚堵门也是蛋皮子的策划。蛋皮子安顿好那头,马上转身满脸堆笑地向郑红旗、齐晓波递烟、点火,顺手把车钥匙揣进郑红旗的衣兜里:“那啥,郑队长,车子停好了,我和保安打了招呼,等会儿您直接去拿,没问题。”光棍心思多,蛋皮子何尝又看不出郑红旗因何而来的。

    郑红旗指指里面,缓和语气对蛋皮子说道:“等下你找个地儿让这姐弟俩坐坐,别再发生冲突了。”蛋皮子自然没口子连声应承。

    “老郑啊,进来坐啊。”四中队中队长老秦听到动静从中队长办公室里探出半个身子,有气无力地招招手。

    郑红旗向齐晓红姐弟扬了扬头,示意稍安勿躁,他发现齐晓红眼里充满了诧异和疑问,显然对他刚刚的飞扬跋扈感觉十分意外。他心里掠过一丝快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还以为我是当年的豆包啊!

    郑红旗关上门,自顾自找纸杯翻茶叶,同时没忘关心一下屁股后面的老秦:“你个四中队的中队长,跑到七中队领导办公室里傻鸟坐着干甚?”

    老秦根本不生气,软软回道:“讽刺老实人不是?你下午开会没在会议室看到七中队王队长啊,他不带了几个人在专案组里披星戴月破大案呢。还有,在老子的地盘里你刚才驴叫什么?”

    郑红旗翻翻眼皮回想一下,还真有这么回事,他母亲的都怪李秃子打击报复,自己无暇他顾。再联系到老秦的霉运是有定论的,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明显是李明福嫌老秦碍事,踹他到七中队带几天班,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可郑红旗嘴上依然不依不饶调戏道:“我龙吟虎啸那是帮你立威,清理门户,不用谢了。还是你老兄惬意,从李大队长眼皮底下跳到外面做一方小诸侯,你赚大发了,还在这儿唉声叹气,你对得起李大队长对你的厚爱和栽培不?”

    “栽你婆婆的头,你怎么不来?哎,我知道你为什么来的,别说,别说,”老秦揉揉环眼,抬手一拦:“本队长无能为力。小舅子所长借局长的势力推案子到我这儿来,还要我派车去接,欺人太甚,他怎么不调解?他凭什么欺负人?我也没办法,对方有钱有势,咬住不放,你也别轻举妄动,小心掉到坑里。”

    郑红旗心有不甘:“那孩子他妈是我高中同学,人家求来了,你秦队长能看着兄弟掉到坑里吗?”

    “就你那小样儿,哪天没几个骚情女同学找你?”老秦把头埋在臂弯里,**道:“就带两天班,怎么这么多事儿啊?那啥,你要不怕事,把人接你中队去。”

    郑红旗避开陷阱,继续调侃道:“怎么着,你太忙了,嫂子这两天独守空房啊,人接走没问题,我先慰问慰问嫂子去。”

    “你老婆才顾客盈门呢!”老秦扔过去一个本子,抗辩道。

    郑红旗躲过,吸溜了口茶水关怀道:“咋地?看你要死要活的,还有事啊!”

    老秦倒是个实在人,好容易碰到个能倾述的人,抬头说道:“别提了,老王临走叮嘱了几件要办的小事。这不刚才,派个新分来的小崽子去所里接打架的小孩,叫他顺便到那个什么皇家会所送一份禁赌禁毒倡议书,多简单走流程的一件事,他倒好,给我抓了桌赌,带回来四个打麻将的,唉……”

    “不是挺好,宣传禁赌,马上抓赌,立竿见影嘛。”郑红旗嘴上调侃,心里当然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老秦仇恨地瞪着郑红旗:“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现在我也没安排搜身呢!”

    抓赌不搜身,也是天下奇闻。郑红旗好奇心又起,欠身道:“老鳖不吃腥,不是你的风格啊。”

    “我……”老秦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突然他眼睛一亮,伸个头和郑红旗商量道:“嘿,郑队长说的没错,打架的事归我管。要不,要不你把四位打麻将的爷接回去?”

    “那没问题,不过孩子打架这事儿你得给我办了!”鬼都晓得郑红旗又在忽悠老秦。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老虎让肉,你敢吃不?

    “好说好说,我不尽力我是孙子,您去看看,看看……”老秦马上起身推搡郑红旗出门。

    老秦到底是实诚人,好容易把郑红旗推出门外,他拿门扇夹个脑袋好心嘱咐道:“我说那啥,你听过好奇害死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