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骇人往事
神芷阁内院，镶嵌黑白卵石小径蜿蜒至葱葱绿荫下，青花绿萝渐攀朱红栏杆，如此春意喜人之景却无法掩去院前石阶站定之人心中闷燥。“我实在料不到义父会……”熙夜说了一半就仿佛无法说下去一般，硬生生梗在半中。“料不到城主会突然让你和李沐萱姑娘成亲是么”缪然笑接口道：“若事事都可让我等料中，那城主也不算城主了”他说完看向远处随细风轻舞的一丛花草，道：“仲春快过，连这些株态壮观的墨兰花都快凋谢为春泥了”熙夜瞥了一眼那墨兰，略显不屑道：“哼，到底是初春便急着与百花争艳的俗物”
缪然知熙夜心中烦恼，也就不责他说话偏激，他右手负于身后，踏出一步左手执握雪白羽扇缓缓指点跟前院中一众葱郁树木花草，道：“若无这花草争艳，我等世人又怎有幸赏得这满园春景？春有桃杏，夏开碧莲，秋赏金菊，冬绽傲梅。或清雅淡然，或坚贞傲骨，这些花儿都占据一年时节，哪些不是娇艳动人？世人因此大都在意它们的存在。墨兰却偏一身褐紫如墨，鲜少人问津。若它真为争艳，何至于此模样？时间许多事物，并不是世人理所当然想的那般”
听着缪然的话，熙夜想了想，看了眼那几株墨兰，然后回首对缪然道：“你是说，义父此举另有所为？并非单纯让我娶李沐萱而已？”缪然朗声笑道：“缪然只是赏花，竟也能让少主参透些东西出来，不愧为城主义子，少主果真天资聪颖。少主可知这墨兰在百姓眼中是为不祥之物？冰凨城中只寥寥几家庭院之中种有此花，唯因它花色黑暗，不似牡丹那般鲜艳喜人。然而，谁又识墨兰之气甜美馥郁？这墨兰长相平常，却也是为了保护自己，需知，小路边上最易招人折摘的便是那些鲜艳夺目的花儿……”
缪然突然话锋一转，语气郑重道：“但李沐萱不是墨兰，她是那百般颜色百般香的牡丹，注定遭人觊觎”缪然这话让熙夜一愣，不由自主问了句：“为何？”缪然温文尔雅的双眼定定地看着熙夜，道：“少主既然已将牡丹移栽至此，那么理应当然该尽责护她周全，何需如此多顾虑？城主今日所说话语已是尽了父亲之责，他的性子不可能事事与你说明道白，若你方才不应婚事更不允李沐萱出城，那么她唯有凋零化泥”
缪然的话让熙夜沉下了一张脸，显然他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待要细问，又被缪然打断：“少主只娶她护她周全便是，城主未说明，你又怎可能在缪然这处打听缘由？便像今日大殿一般，少主明知那安倍家主不是可以随意冒犯之人，又为何要在心中诋毁于他？”“什么？”熙夜一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缪然看他一眼：“安倍家主不是常人可探想，你见他时定是心中想过诋毁于他的话语，所以少主才会在殿上失态，否则，城主又怎回责你无礼在先？”
“……”熙夜听完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想起来了，刚见安倍万斋第一眼的时候自己心里确实就在想此人多半不是正常人，恐怕是妖精。想完没多久后自己就不由自主地感到口渴，然后就是一直喝那杯怎么也喝不完的茶水。这个人……竟能看穿自己在想什么？！熙夜愣了片刻，音调都不由自主提高几分：“这、这也太过离奇！不……”说到一半，熙夜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那个叫“嘀嘟”的小玩意来，于是本要说的不可能三字，他没办法说出口了。缪然不知熙夜在城外与安倍青离所经历之事，只是一笑，语气却带上了几丝沉重的回忆：“早年城中有外客名吴生，在酒馆之中偶遇安倍家主。两人酒后相谈甚欢，那吴生得知安倍家主为阴阳法师，却不信他晓法术，便叫来小厮一起，与安倍家主打赌”
熙夜听得入神，立刻接口问道：“打什么赌？”“少主莫急，听缪然道来，吴生与安倍家主打赌，他在隔间与小厮低声谈话，若安倍家主能说出他们讲的话来，那便是有真本事，不然，便是徒有虚名。当时酒馆中人甚觉新奇，便在中间观望。安倍家主在一房中静坐，另一房中则有吴生与其小厮，两间房中都有其他城民所在作为见证。打赌三轮，前二轮安倍家主全数说中吴生对小厮所说话语，一字不差。但到了第三次，家主骤然起身离去。那吴生哈哈大笑，称自己已赢，安倍家主不过是碰巧有人为他传信，并言安倍家主不过是故弄玄虚，后来…”
“后来如何？”熙夜隐隐感觉到安倍万斋当时突然离去是有蹊跷，“那吴生和小厮话未说完，便突然全身被烈焰包裹，只一瞬功夫便成焦炭死灰……”“什么？！”熙夜睁大眼睛好像自己听错了一样。缪然点点头，神情不似方才那般轻松：“不错，当时是瞬间火起，乃所有人始料未及之事”“他们都被烧死了？”“不”缪然摇首道：“唯有吴生一人烧死。他当时坐于椅中，整个人被红焰所噬，之后，他成死灰，所坐宽椅却丝毫无损，在场之人故此无碍”“只有吴生被烧死？”“不错，这便是最离奇之处，前所未闻”
“……”熙夜陷入了沉默当中，听到缪然说的“红焰”，他一下便想到在来仪殿前，那个在飓风中从安倍万斋怀里一闪而过的红色光影。见熙夜没说话，缪然继续说道：“那吴生身侧的小厮认定是安倍万斋施法”熙夜回过神问：“为何？”其实他在心里也给出了答案，吴生离奇被红焰烧死，不是安倍万斋做的还有谁？但他不明白，安倍万斋怎会好端端对一个开始还相谈甚欢的人做出如此骇人的举动？如果是这样，那全城百姓不是人心惶惶么？
缪然却没有正面回话，而是意味深长地买了个关子反问熙夜道：“少主可知那吴生对他小厮说了甚话？”熙夜一下没反应过来，想了想，绷着一张脸缓缓摇首：“是什么话？”缪然微眯眼睛笑了笑，修长的左手轻摇羽扇，圆形碧玉流苏扇坠随之摇曳：“那吴生原是崂山术士，见安倍家主两轮皆中，自知不如便心生嫉意，与那小厮说了这么一番话：冰城有欺人者，姓安倍，不似凡胎，实为妖魅也”“……原是如此……”熙夜暗暗点头，看来是自己开始有错在先，在心中诋毁他是妖精，但是这种事是自己能控制的么？“他长成那样子，不是狐……”那张魅能倾城的尖脸突然出现在熙夜脑海，着实是惊了熙夜一把，赶紧把将要说出的话语给咽了下去。
定了定神，熙夜看着缪然手里一摇一曳的扇坠，问道：“军师当时在场瞩目了一切？”缪然回道：“缪然那时并非城中军师，与那吴生一样，亦是初到城中，恰好见到…那件事情之后，见过的所有人都对此事闭口不言，那小厮也已癫狂不知何处。如今忆来，也却是惊险骇人，这也是为何城中有些城民如此敬畏安倍家主之缘由。即便吴生是安倍家主离开之后方起火烧身，但在场之人都知道吴生说了什么，这显然是报应”“那义父是早知他能力？”缪然点首：“若他不知，方才又怎会对少主你说出那一番话来？”
“义父和他相识多久了？”缪然沉默，本还轻轻摇摆的羽扇也随之顿在了饱含经纶的白衣胸膺前，熙夜正还要问，缪然却开口道：“城主未言明，少主只需知道，有城主在，你才不至成为吴生第二”“那…”那义父会不会有危险？比如不小心在心里说了安倍万斋什么不好的话之类的…不过熙夜的话没问完，只见缪然微举羽扇示意他无需多问，然后转身看着他道：“少主找缪然前来无非是为了李沐萱之事，缪然已给出所有能给之答复。若少主还想知多其他，恕在下无法告知。还需安排人手处理事宜，缪然就此先行告退”
“好吧，多谢军师告知”熙夜朝缪然点首：“军师慢走”随后目送对方离去。看着缪然飘逸身姿消失拐角不见，熙夜独自站在院前，心里却想义父原来和这么危险的人有交情，但是仔细想来，义父和那个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自己看到的那么浅薄，自己好像多想了，那个人是不会伤害义父的。他决定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一边，转而回忆起缪然开头跟他说的话来，他说墨兰虽然样貌难看，却自带甜香。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要我切勿心怪义父乱点鸳鸯谱的意思么？义父让我与李沐萱…其实是一番好意，真是为了保护她？即便不是，义父也是不会害我的。现在……我该怎么和李沐萱说？”
莫名叹了一口浊气，熙夜只感觉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哟，熙夜，你在这啊！”门口一声突兀吆喝，不用回头，熙夜就笑了，这嗓音他太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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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然知熙夜心中烦恼，也就不责他说话偏激，他右手负于身后，踏出一步左手执握雪白羽扇缓缓指点跟前院中一众葱郁树木花草，道：“若无这花草争艳，我等世人又怎有幸赏得这满园春景？春有桃杏，夏开碧莲，秋赏金菊，冬绽傲梅。或清雅淡然，或坚贞傲骨，这些花儿都占据一年时节，哪些不是娇艳动人？世人因此大都在意它们的存在。墨兰却偏一身褐紫如墨，鲜少人问津。若它真为争艳，何至于此模样？时间许多事物，并不是世人理所当然想的那般”
听着缪然的话，熙夜想了想，看了眼那几株墨兰，然后回首对缪然道：“你是说，义父此举另有所为？并非单纯让我娶李沐萱而已？”缪然朗声笑道：“缪然只是赏花，竟也能让少主参透些东西出来，不愧为城主义子，少主果真天资聪颖。少主可知这墨兰在百姓眼中是为不祥之物？冰凨城中只寥寥几家庭院之中种有此花，唯因它花色黑暗，不似牡丹那般鲜艳喜人。然而，谁又识墨兰之气甜美馥郁？这墨兰长相平常，却也是为了保护自己，需知，小路边上最易招人折摘的便是那些鲜艳夺目的花儿……”
缪然突然话锋一转，语气郑重道：“但李沐萱不是墨兰，她是那百般颜色百般香的牡丹，注定遭人觊觎”缪然这话让熙夜一愣，不由自主问了句：“为何？”缪然温文尔雅的双眼定定地看着熙夜，道：“少主既然已将牡丹移栽至此，那么理应当然该尽责护她周全，何需如此多顾虑？城主今日所说话语已是尽了父亲之责，他的性子不可能事事与你说明道白，若你方才不应婚事更不允李沐萱出城，那么她唯有凋零化泥”
缪然的话让熙夜沉下了一张脸，显然他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待要细问，又被缪然打断：“少主只娶她护她周全便是，城主未说明，你又怎可能在缪然这处打听缘由？便像今日大殿一般，少主明知那安倍家主不是可以随意冒犯之人，又为何要在心中诋毁于他？”“什么？”熙夜一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缪然看他一眼：“安倍家主不是常人可探想，你见他时定是心中想过诋毁于他的话语，所以少主才会在殿上失态，否则，城主又怎回责你无礼在先？”
“……”熙夜听完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想起来了，刚见安倍万斋第一眼的时候自己心里确实就在想此人多半不是正常人，恐怕是妖精。想完没多久后自己就不由自主地感到口渴，然后就是一直喝那杯怎么也喝不完的茶水。这个人……竟能看穿自己在想什么？！熙夜愣了片刻，音调都不由自主提高几分：“这、这也太过离奇！不……”说到一半，熙夜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那个叫“嘀嘟”的小玩意来，于是本要说的不可能三字，他没办法说出口了。缪然不知熙夜在城外与安倍青离所经历之事，只是一笑，语气却带上了几丝沉重的回忆：“早年城中有外客名吴生，在酒馆之中偶遇安倍家主。两人酒后相谈甚欢，那吴生得知安倍家主为阴阳法师，却不信他晓法术，便叫来小厮一起，与安倍家主打赌”
熙夜听得入神，立刻接口问道：“打什么赌？”“少主莫急，听缪然道来，吴生与安倍家主打赌，他在隔间与小厮低声谈话，若安倍家主能说出他们讲的话来，那便是有真本事，不然，便是徒有虚名。当时酒馆中人甚觉新奇，便在中间观望。安倍家主在一房中静坐，另一房中则有吴生与其小厮，两间房中都有其他城民所在作为见证。打赌三轮，前二轮安倍家主全数说中吴生对小厮所说话语，一字不差。但到了第三次，家主骤然起身离去。那吴生哈哈大笑，称自己已赢，安倍家主不过是碰巧有人为他传信，并言安倍家主不过是故弄玄虚，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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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夜陷入了沉默当中，听到缪然说的“红焰”，他一下便想到在来仪殿前，那个在飓风中从安倍万斋怀里一闪而过的红色光影。见熙夜没说话，缪然继续说道：“那吴生身侧的小厮认定是安倍万斋施法”熙夜回过神问：“为何？”其实他在心里也给出了答案，吴生离奇被红焰烧死，不是安倍万斋做的还有谁？但他不明白，安倍万斋怎会好端端对一个开始还相谈甚欢的人做出如此骇人的举动？如果是这样，那全城百姓不是人心惶惶么？
缪然却没有正面回话，而是意味深长地买了个关子反问熙夜道：“少主可知那吴生对他小厮说了甚话？”熙夜一下没反应过来，想了想，绷着一张脸缓缓摇首：“是什么话？”缪然微眯眼睛笑了笑，修长的左手轻摇羽扇，圆形碧玉流苏扇坠随之摇曳：“那吴生原是崂山术士，见安倍家主两轮皆中，自知不如便心生嫉意，与那小厮说了这么一番话：冰城有欺人者，姓安倍，不似凡胎，实为妖魅也”“……原是如此……”熙夜暗暗点头，看来是自己开始有错在先，在心中诋毁他是妖精，但是这种事是自己能控制的么？“他长成那样子，不是狐……”那张魅能倾城的尖脸突然出现在熙夜脑海，着实是惊了熙夜一把，赶紧把将要说出的话语给咽了下去。
定了定神，熙夜看着缪然手里一摇一曳的扇坠，问道：“军师当时在场瞩目了一切？”缪然回道：“缪然那时并非城中军师，与那吴生一样，亦是初到城中，恰好见到…那件事情之后，见过的所有人都对此事闭口不言，那小厮也已癫狂不知何处。如今忆来，也却是惊险骇人，这也是为何城中有些城民如此敬畏安倍家主之缘由。即便吴生是安倍家主离开之后方起火烧身，但在场之人都知道吴生说了什么，这显然是报应”“那义父是早知他能力？”缪然点首：“若他不知，方才又怎会对少主你说出那一番话来？”
“义父和他相识多久了？”缪然沉默，本还轻轻摇摆的羽扇也随之顿在了饱含经纶的白衣胸膺前，熙夜正还要问，缪然却开口道：“城主未言明，少主只需知道，有城主在，你才不至成为吴生第二”“那…”那义父会不会有危险？比如不小心在心里说了安倍万斋什么不好的话之类的…不过熙夜的话没问完，只见缪然微举羽扇示意他无需多问，然后转身看着他道：“少主找缪然前来无非是为了李沐萱之事，缪然已给出所有能给之答复。若少主还想知多其他，恕在下无法告知。还需安排人手处理事宜，缪然就此先行告退”
“好吧，多谢军师告知”熙夜朝缪然点首：“军师慢走”随后目送对方离去。看着缪然飘逸身姿消失拐角不见，熙夜独自站在院前，心里却想义父原来和这么危险的人有交情，但是仔细想来，义父和那个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自己看到的那么浅薄，自己好像多想了，那个人是不会伤害义父的。他决定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一边，转而回忆起缪然开头跟他说的话来，他说墨兰虽然样貌难看，却自带甜香。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要我切勿心怪义父乱点鸳鸯谱的意思么？义父让我与李沐萱…其实是一番好意，真是为了保护她？即便不是，义父也是不会害我的。现在……我该怎么和李沐萱说？”
莫名叹了一口浊气，熙夜只感觉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哟，熙夜，你在这啊！”门口一声突兀吆喝，不用回头，熙夜就笑了，这嗓音他太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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