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靖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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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回 命若飞雪无归处 心言相慰终得意

    tue nov 10 08:00:00 cst 2015

    裴诚的死讯传到了朝堂上,百花会因此也偃旗息鼓,周帝震怒之下,命令有司彻查。但众人皆心知肚明此事幕后推手,明面上奈何不了。

    裴府被封的当晚,一人立在不远处,注视着凋敝的府邸,双眸血红,他看看手上密布的紫斑,心知不能再耽误下去,自己已是时日无多,“大人,您放心,疏影便是拼尽全力,也要为您报仇!”他说完,一甩衣袍,隐遁在黑夜之中。

    茫茫雪夜中,一处破落的院落中,集中着五六个死士,他们皆是面色青紫,不少人脸上也出现了紫斑。

    “疏影!”一人见有人走进来,冲出来,“找到药了吗?”

    疏影咬牙,摇摇头。那人绝望地丢开疏影的手臂,走到一边,“难道,只有等死的份了?”

    “虽然我不曾找到解药,但是我在大人的尸体旁发现了一个药炉,这里面有别的东西。”疏影眼中冷意毕现。

    言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物事,撂给那人,“把它熬煎成药,我有用。”

    那人不清楚疏影的想法,但还是照他的吩咐去做。

    疏影端着药碗走进内屋,轻轻搁在小几上,接着,他扶起榻上之人,舀了一勺药向那人口中喂去。

    那人却躲闪着,双目紧闭,犹自不肯开口。

    疏影想了一下,坐在榻上,让那人靠在自己肩上,他附到那人耳边轻轻说道:“喝了药,病才会好。”

    可是,似乎是察觉了什么,怀中之人,依旧抵抗着。“喝啊!我让你喝下去!”疏影耐心全无,他的身体也很难受,没了定时的喂药,性情渐渐不能控制,“给我喝下去,不然现在就杀了你!”言罢,也不管那人如何挣扎,掐住那人的下颌,强行将药碗抵入口中。

    疏影见汤药半分不少,继续说道:“阿喏喂你,你快些喝了好不好?”片刻之后,怀中人吞咽之声传来,疏影手一抬,汤药尽数入喉。

    “真好,半点也不剩!看来你真的很听这个阿喏的话呢!”疏影满意地放下药碗,垂头却发现那人眼中溢出眼泪,他冷笑片刻,顺势推开,说道:“我偏不信了,你师父见到你如此,会不救你!天山雪蝉,最是阴寒,我倒要看看医圣能不能解了这烈毒!”

    “师父,师父......”趴在榻上的玄奇头脑迷糊,她不知道为何阿喏要逼自己喝药,不知哪里又得罪他了。似乎裴诚的脸曾在自己面前出现,他侍弄着一簇簇尚未盛开的花苞,问自己师父去哪儿了。

    自己当然不会说,于是,她便在朦胧中看见,裴诚冲自己笑。“好丑!”玄奇当时便是如此回答的。

    裴诚眉间悚动,声音听上去寒气森森,“你师父也毁容了,他哪里比我好看呢?”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玄奇半点力气也没有,迷幻中抛出一句说书人常用的话。

    “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杀气这样重?上次,你的笛音吹到末尾,杀气频现,若非如此,我还不敢肯定你就是邬洛的徒弟。”裴诚小心浇着水。

    “困死了!”玄奇含混着,片刻间,伏在地上睡着了。她虽中了迷?药,心下却清晰,自己是被抓了,不过,既然如此,就更逃不掉了。

    裴诚拿脚踢踢睡着的玄奇,示意疏影上前,将她带走看起来。“不怕你不说,我总能知道。”裴诚阴冷的声音还回荡在玄奇耳畔。

    玄奇不知道的是,裴诚跟了他们多久,亲眼在暗处目睹多次,邬洛抱着年幼的玄奇行走在街道上,玄奇的脸早已深深刻在他心里。两人亲近的样子,惹得丧亲的裴诚决心更加坚定。于裴诚而言,邬洛不算解救自己的恩人,他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医术和制药如何高明,赢得密宗中医者的赞誉,才碰巧救了自己。邬洛,算不得好人。自己,也算不得好人。只是,两个皆算不得良善之辈的人,为何邬洛却能生活的如此逍遥自在。将他拉入自己的泥潭,成了裴诚的悬心之事,可惜最终都没能完成。

    裴诚,他,命运可谓不幸,但上天并没有剥夺他全部的运气,几千战俘中只有他活下来,解了控魂散之毒。可他自己选择放弃良知,选择成为恶魔,选择以毒攻毒,这任谁也挽救不了。

    绶淳城外,渡口边,风雪不止。

    被锐士扶上船的卓久回身看了汝旸一眼,“二哥,你真的不送我回去吗?”

    汝旸面上带笑,柔声说道:“卓久,你长大了,便不需要二哥时时刻刻护着你。万事,自己当心!记得帮我问候江老一声。”

    卓久颔首,拱手道别,“二哥,你也需小心行事,早日返回锦都才是。我们锦都见!”

    汝旸颔首,他注视着船帆淹没在水天之中,眉宇间原本温和的神色渐渐被焦虑取代,身后的三人容色同样不轻松。

    “贺兰!找到那几个死士藏身点了吗?”汝旸猛然转身问道。

    贺兰拔畏惧地往后退了退,摇摇头,“阿旸,你再等一等,总会有消息的,城外就这些地方,那些死士总不至于凭空消失。”

    葛黎和卫德也跟着点点头,汝旸无奈,只好不再发问。

    “叶姜呢?”回城的路上,汝旸随口问道。

    葛黎不知,看向贺兰,贺兰不语,看向卫德,卫德向后一看,却看不见什么。

    “司使,问你话呢,你不回吗?”葛黎生气地喝道。

    卫德张张口,欲言又止,汝旸也不强问,遂摆摆手,自顾自向前走去。

    “阿旸,叶姜是不是生气了?”贺兰拔好奇地问道。

    呼葛黎恼怒贺兰的不知进退,双眼一瞪,贺兰拔却仍旧不住口,“葛黎,你瞪我干嘛?告诉你,我的眼睛也不小!”

    卫德捣捣贺兰,示意他噤声,葛黎却恼怒贺兰的没眼色,讥讽道:“你就长了一双死鱼眼!”

    “你们少说两句,现在重要的是找人!”走在中间的卫德劝道。

    “是贺兰不知好歹!”呼葛黎愤愤说道。

    贺兰拔闻言,不甘示弱,“我说错了吗?你们三人昨日回来的时候,叶姜分明是生气了啊!破门而入啊!是摔门的声音诶!你们在玉龙台可曾见到过他如此放肆无礼?”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也难怪,他跟玄奇关系最好,自然没想到事情变成如此,他应该正是恼怒阿旸的不告。也怪阿旸怎么想起来将人托付给娓姬的,她看上去就不可靠。”

    贺兰越说越欢,全然看不见,葛黎绝望无力的面容,卫德几欲歪掉的嘴角。

    “你给我住口!当时你不在场,自然不清楚情况,休要胡乱议论!我和司使多不容易才救下玄奇,当然是给她找安全的地方,照你这么说,跟我们存心害她似的!”

    卫德打断话头,“好了,现在找人要紧,就是不顾忌玄奇,也要顾忌墨颗子吧!”他怅然说道:“若是知晓自己的徒弟被我们弄丢了,还指不定如何呢?!”

    三人正推诿之间,汝旸转身,肃然看了他们一眼,三人立时噤声,只听他沉声说道:“你们放心,玄奇,是我的责任。你们愿意找,我自然万分感谢,不愿意,大可马上回锦都。”

    葛黎嗫嚅半天,怯声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司使。”

    “哎,阿旸!”贺兰拔跑上去,却未能拦住汝旸,他见汝旸倏然远去,扭头责怪道:“卫德,你好好的,提什么墨颗子?这不给阿旸添堵吗?”

    “我......”卫德气闷不已,“你还提娓姬了呢,你还说叶姜生气,司使他更难受!”

    “好了,别说没用的,赶紧找人去。”呼葛黎打断二人话头,“看看若是找不到,你们怎么有颜面去见司使!”

    “呵呵,呼锐士。我怎么觉得,您夸大事实,指桑骂槐的功夫也不低啊!”贺兰拔翻翻眼,抱着胳膊走开了。

    “我说了什么让司使难受的话了吗?”葛黎不确定地看向卫德。

    “似乎说了吧。”卫德颓然地跟在贺兰身后,葛黎郁闷地摸摸脑袋,困惑地跟上去,“我说了吗?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高汝旸刚走到巷子口,倏然一个小孩跑过来,给他送上一个糖人,他困惑地摇摇手,欲要闪身躲开。

    那小孩却固执地很,将糖人硬塞在他手中,笑着跑掉了。汝旸垂眼看看糖人,没看出什么名堂。那是一个人形糖块,汝旸打量着糖人的模样许久,倏然间,反应过来,那糖人跟自己长得很像,但是绝对不是自己,最多算上轮廓相像罢了。

    他连忙冲到巷子里,寻找那小孩的身影,却踪迹全无。

    “是那个死士。”汝旸猛然想起,当日在水边将玄奇拍晕的那个人,只是若是自己看去,并未觉察到什么。可是,联系到发生在鹿鸣居的一切,便可将这些串起来。

    为何玄奇会如此顺从,便是中了**,也不至于完全没有意识;为何管事会轻易放走那人,便是年齿再长,也不至于如此。

    唯一的理由便是,他们皆以为,那是自己!

    汝旸心下想着,脚步愈加急匆匆。远远他看见那个小孩站在墙角,便奔了过去。

    “小孩,有事相问,哎,你莫要......”汝旸刚叫了一声,那孩子拔腿便跑,不理身后呼喝不已的人。

    汝旸的声音还未完全发出来,一道身影顺势从上方落下,还好他足够敏锐,向后一倒,顺势退后几十步。他再抬眼看时,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他躲开的是刀锋。

    那人冲他迷迷一笑,转身跃上屋顶,飞速向城外移动。汝旸明白这是让他跟随的意思,也顾不得是否有埋伏,飞身跃上屋顶,紧紧追了上去。

    天空不知从何时起飘起雪花,暮色渐起,大雪中的绶淳城石青色的城墙,在此刻冰冷严肃。

    汝旸见远方闪出四个黑色身影,那些人面带紫斑,眸色彤红,犹如饥饿的野兽一般,神态迷乱。

    “人呢?”汝旸摸向腰间软剑。

    死士答道:“就在二里远的地方,您可以自己去找。”

    汝旸不觉发笑,轻声问道:“你们有如此好心吗?”

    “当然,只要您过了我们这关!”死士说完,抽出长剑,“吾等虽必死无疑,但若生前能为大人手刃大仇,亦不虚此生!”

    汝旸看着眼前濒死疯狂的死士,难过地说道:“原来,控魂散真的如此厉害,迷人心智至于此地!”他不再犹豫,抽出剑迎击着。

    死士们此刻全然拼上性命相搏,叫嚣道:“取下他的首级,来祭祀左丞相大人在天之灵!”

    汝旸且战且退,他不时回望着绶淳城方向,刚刚追赶之时,他已召来雪歌,放出消息,只要呼葛黎看到,必会赶来。他倒不在意这些死士性命相搏,只是,他们拦下自己,便必然有所准备。

    果然,汝旸感到身后剑锋滑过的身影,回身却是空挡。“叶姜!”汝旸看了满头大汗的叶姜,甚是欣慰。

    叶姜面色沉肃,帮着汝旸,毫不手软地了结了死士。

    “他们说,玄奇就在附近,我们找找看!”汝旸拍拍叶姜身上的风雪,宽慰道。

    叶姜认真地“嗯”了一声,二人刚刚找了一会儿,忽然一道影子又窜过来,将叶姜撞翻在地。

    “叶姜!”汝旸连忙去扶起他,拿着剑,将他护在身后,小心防范着周围。黑影不断地冲撞过来,将汝旸打出几十步。汝旸抚着胸口,看着趴在地上的叶姜,不断喘气,“叶姜,你先去找玄奇,她应该就在四周,这里留给我。”

    “公子,太危险了!小叶子绝对不能留您一个人在这!”叶姜努力撑起上身,想要站起来。

    汝旸无奈叹口气,说道:“你我现在不知玄奇状况,早点解救她,她便能少一分危险!快去!”

    叶姜还想说甚,却听见汝旸又说:“叶姜,上次是我不对,我怕节外生枝,才没有告诉你。你怪我,我不奇怪。但是,小叶子,此番出行,我已然让你们冒了极大的风险,所以你们一个也不能出事!小叶子,你快去!”

    叶姜震惊地看着汝旸,黑影再次袭来,没有任何声音,只见汝旸被黑影拖拽一路,牵到远处,渐渐隐遁在茫茫雪野之中。

    叶姜知道公子此举乃是蓄意,多牵制一会儿,他便能多些时间,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倏然,他决然起身奔向相反的方向,他要尽快找到玄奇,让公子少些愧疚。

    没走多远,叶姜便看见一人被吊在石壁上,那石壁没有多高,叶姜加紧脚步奔了过去,仔细一看,不由呼出:“玄奇!”

    昏迷中的玄奇闻声,徐徐睁开双眼,却感到自己在不断下落,重重地栽到地上,接着便是一层层冰冷的重压倾覆上来。

    叶姜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奔过去的瞬间,似乎被什么绊了一脚。当他挣开之时,便看见玄奇从上空坠落,载入死士提前挖好的雪坑中。他抬眼再看,层层的雪从山上翻滚下来,转眼间竟填满了那个雪坑!

    “玄奇,玄奇!”叶姜跌跌撞撞地奔过去,却差了十几步。心急如焚之下,他放松警惕。一个死士不知哪里窜出来,从后面成功偷袭了他。感觉脑后一震的叶姜回身便是一剑,直中那人胸膛,整个剑身穿过那人身体,徒留剑把露在外面。

    叶姜往旁边退了退,他只觉得脑中一阵阵恍惚,他想克制住这种感觉,却越加无力。终于,他撑不住,双腿一软,倒在死士的血泊边,失去了知觉。

    雪坑外,一片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