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靖世歌
字体: 16 + -

二十二回 巧借山源探心事 难说命理顺天时

    sun aug 02 11:39:38 cst 2015

    (下)

    第二天,清晨时分,汝旸按照承诺来接盈姜,盈姜已早早做好准备,从窗缝中看见汝旸的身影,便悄悄从婚车上跃下,向汝旸奔去。

    “时间还早,怎不多休息一下?”

    盈姜笑而不答,看向汝旸身后牵着的一匹马,笑嘻嘻地从身上摸出马鞭,急吼吼地踩着脚蹬爬上去。

    “还是二哥知己,晓得我久坐不耐。”

    “你素日便爱骑马,如今这一路上都是乘车,我便猜到你定想换换口味。”汝旸温和地笑着。

    盈姜朗声大笑,丝毫没有一点贵族小姐应有的修养,也看不出远嫁的愁伤。

    “褰裙逐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叠双。”汝旸忽然吟道。

    盈姜打了一个激灵,偏过头,脸上添了一抹诡笑,只听她幽幽说道:“二哥,你取笑我?”

    “岂敢。”

    盈姜也不深究,说道:“二哥,我们来比赛好不好?看看谁最先到山下?”

    “好,”汝旸笑意满满,轻声说道:“一、二、三......”

    盈姜手一扬,伏在马背上冲了出去。汝旸表情莫测,等盈姜跑出了十米远,才猛地驱马向前。

    一蓝一红两道身影在苍穹之下,渐行渐远。

    “二哥,讨厌,刚刚赛马赢了你,你就跑得这样快,呵,累死我了,爬不动了。”

    汝旸转身,看着盈姜艰难地往上,手脚并用的样子,觉得可笑,却还是伸手去拉她。

    盈姜顺势撒娇,做手势示意汝旸靠近。汝旸不明所以,蹲下身子,贴近盈姜。

    盈姜却瞅准时机,爬到汝旸背上。汝旸会意,只是笑笑,背起盈姜走在山间小道上,远处一轮旭日正冉冉升起,隐藏在云层中欲要喷薄而出。

    “二哥,我不重吧!”盈姜笑着问道,汝旸却低着头,只是走路。

    “二哥,你怎么了?”盈姜感觉汝旸有点不太对劲。

    汝旸却又轻松地开口说道:“盈姜,你知道我们爬的山,叫什么吗?

    盈姜摇摇头,说不知道。

    “此山名为独山,方圆百里,为此一山而已。独山又叫泪洗山,据说此地曾有一个女子叫雨妹,她美貌聪慧,成年后嫁了一个相公,婚后,两人相处也很好。她的相公是做玉的匠人,为了迎娶雨妹,他送了一个玉镯给雨妹做聘礼。有此心如玉,矢志不渝的意思吧。可是,当地地保听说了雨妹的美丽,为了应付朝廷选秀,把雨妹也报了上去,雨妹不得不离开自己的相公和父母。”

    “那雨妹是不会愿意的,她会不会自尽?”盈姜听得入神,急切地问道。

    汝旸感到有点累,把盈姜往上抬了抬,继续说道:“雨妹啊,她入宫后,皇帝很喜欢她。可是,离开家人的雨妹并不快乐,她每天都望着南飞的大雁,看着手腕上的玉镯,思念自己的相公还有父母。”

    盈姜此时却不再说话,汝旸察觉到,轻声问道:“盈姜,怎么了?”

    “二哥,我来...我来说完这个故事好吗?你看我说的对不对?”盈姜深深地喘息着,她用女子那轻柔绵长的音调低低地叙述着:“后来,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方法,雨妹成功逃跑了。她翻过重重高山,淌过江河,风餐露宿,披荆斩棘,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回到自己的家。可是,”盈姜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在呜咽,她继续说道:“一女不嫁二夫,她的家人都觉得她已经不干净了,于是都排斥她,连她的相公都这样想。”

    “痛苦的雨妹独自从家里跑出来,她的相公见到她留下的玉镯,恍然间又想起自己当年说过的,此心如玉,矢志不渝,才明白雨妹心底一直纯净。于是他赶来追雨妹,可是,雨妹万分伤心,越跑越快,一个摔倒,竟化成了眼前的这座独山。而她一路流下的眼泪就化作了涓涓细流。她的相公懊悔万分,也化作了苍龙,在每个雨季时节,降下滔天大雨,冲洗如同玉石般光亮的独山。人们都说,那不是雨,而是一个人悔恨的眼泪。”

    汝旸接着说完,见盈姜不再说话,也就默默地背着盈姜,继续走着。

    到了山顶,汝旸将盈姜轻轻放下,盈姜欢快地跑着,望向天边已露出一角的旭日,惊叹着。

    “盈姜。”

    忽然,盈姜听到身后汝旸正轻声叫着自己,连忙回头。

    汝旸走到盈姜身边,却没有看她的眼睛,他说:“盈姜,二哥想问你一件事情。”

    “二哥,你说,我知无不言就是。”盈姜甚是爽快。

    “你,为何要答应父亲?”

    闻言,盈姜呆愣片刻,倏尔,她凝神望向天边,说道:“我无法拒绝!”

    “那你了解景律吗?你知道吗,你不是去完成一项任务,你是要去做一个男人的妻子!而且,不能后悔!”汝旸的声音陡然凌厉起来。

    “我知道他,他是父亲故交景犟叔叔的儿子,是宁城干将,是我大魏西部边疆的门卫!他拒绝荫封,拒绝入京,他恨着二哥,恨着高家!因此,我不会惊异,他同样也会恨着我!不然,宁城又哪里会如此失礼,六礼缺失,连聘礼都未曾送,哪里是娶妻分明便是送女!”

    汝旸看着一边哭诉一边语气坚决的盈姜,心下感慨,“你既然明白,为何答应?”

    “我,我很心疼阿父,二哥你不在家,有些事情在外间生活的哥哥们自是也看不到的。阿父自从景犟叔叔故去后,整日哀伤,已经悄悄病了两场,都是娘亲暗暗帮忙料理好的。”

    汝旸闻言悚动,又听盈姜继续说道:“二哥,你别看我只是个女孩子,还没长大,但朝堂之事,我还是略略懂的一些。我知道,身为阿父的女儿,婚姻本就不是自己做主的。我们终是要为家门氏族而生,我答应嫁到宁城,不说能帮到高门多少,但至少我会努力让景律不再那样怨恨,阿父那边不也可以多上一个盟友吗?”

    汝旸摇摇头,心下觉得盈姜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他蹲下,诚挚地说道:“盈姜,不论是朝堂还是战场,都没有用女子来缓和矛盾的道理,自古以来,这样的做法于你们都是错的!你说你要顺从父亲的意思,那好,我是你哥哥,我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说罢,他沉思了下,霍然解开了自己的上衣。

    盈姜愣了一下,转瞬却震惊着贴近汝旸,说道:“二哥,你腹部这里的伤是怎么回事?是训练弄得吗?”

    汝旸苦笑下,沉声说道:“若是你真的嫁给景律,也许它就会像这样出现在你身上!你把人的怨恨想得太简单,他已经恨毒了我们!”

    “也许他,过了这么多年,已经想明白了?”盈姜小声思量道。

    汝旸看着盈姜,眼中流露出不舍和怜爱,他颤声说道:“我不能...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风险!”

    他拉起盈姜的手,认真地说道:“二哥,已经把一切嘱咐好,我们可以现在就走,隐姓埋名。即便卑微,也不能让你成为祭品!”

    “二哥,你已经被逐出家门了。如果不进玉龙台,你可知这世间已无你立足之地!”盈姜忽然激动地说道。

    何止玉龙台,自己辜负的还有仲嘉的期盼,小叶子还在驯龙寮里等着自己,还有磬石孤老,他越来越相信自己,可是一旦如此,恐怕自己也无法做他的学生。他真的很珍惜他们,他从小孤弱,成年后能得到这样一群知己,真的应感谢上苍。但,盈姜是自己唯一的妹妹,如此年幼,难道就要让她背负起本不属于她的怨恨还有责任吗?

    盈姜感觉到汝旸的手在颤抖,全身都在颤抖,滴滴泪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她连忙用手心去给汝旸擦眼睛,忍住眼中的酸涩,宽慰道:“二哥,你莫要担心了,你要相信我,我...我会过得很好,阿父不是说过,这是良缘吗?我相信它是,它,一定是啊!”

    汝旸将泣不成声的盈姜揽入怀中,盈姜趴在哥哥的肩膀上,望着天空中滑翔过的大雁,原本躁动难安的心里忽然感觉到一种镇定与宁静。

    “孤雁有命,我命已定,既不能改之,吾当担之。”盈姜默默对自己说道。

    清晨,邬洛步出行帐,悠悠伸了个懒腰,眯起眼睛看着从天边奔来的一道身影。

    “师父,我回来了!”玄奇身后背了一个大大的箩筐,里面装满了草药。

    “呶,这都是你让我采的,师父看看,有无差错?”玄奇擦擦脸上的汗水,憨憨地笑着。

    邬洛只随便瞅瞅筐里的草药,“哦”了一声,端起箩筐就要往屋里去。

    “哎,师父师父,你还没兑现承诺呢!”玄奇挡在邬洛身前,一脸正气地看向他。

    邬洛有些心虚地看着玄奇,想要从边上溜走。玄奇眼疾手快,一把抱住邬洛大腿,伏在地上,哼哼着:“师父,说话不算数,大骗子!”

    邬洛无奈,不知道为何这原本内敛含蓄的孩子让自己养成了市井小无赖。他放下箩筐,伸手去拽玄奇,安慰道:“我又没说不说,你且容我把药分分可好!”

    玄奇一个激灵,站起来,冲着邬洛猛点头。

    “师父请坐!”待邬洛走出来时,玄奇已然将小几摆好,又放了一盘点心,沏了一壶香茗。

    “师父,我们边说边吃,就像什么来着,对,巴蜀之人管着叫摆龙门阵,对吧?”玄奇给邬洛倒了杯茶,欢快地说:“师父,说吧!”

    邬洛苦恼却也只好开口,说道:“重要的事情,为师可就说一遍。”

    玄奇点点头,两只小胳膊叠起,全神贯注地听着。

    傍晚时分,汝旸派往宁城的斥侯返回,也带回了宁城那边的消息。

    “已见到景太守,太守说会派人在宁城百里外迎接婚嫁队伍,烦请公子明日一早即刻启程。”

    汝旸背对着回禀的斥侯,有些疲倦地说道:“知道了,你也去休息吧。”

    那斥侯偷偷看看汝旸手上拿着的锉刀还有木块,恭声退出营帐。

    汝旸轻轻吹着木屑,又看了一眼案几上已经做好的男俑,想了想,转眼间,继续雕刻着手中的木块。

    “快要成形了。”他低声说道,手上的力道却不由自主加重了几分。

    熹光初起,玄奇看着兵士将师父的行李装上车子,转头就看到师父脸上竟是难得的郑重之色,不禁想起昨日晚间,自己去看盈姜的场景。

    “姐姐,这是我和师父给你的新婚礼物,一只五彩鹦鹉,你以后可以教它说话。”

    盈姜伸出纤细修长如同玉笋般的手指,挑逗着鹦鹉,打趣道:“怎么,今日不钻车底了,竟难得走正门?”

    玄奇看着盈姜细腻白嫩的手,有点发愣,上面的甲蔻是那样显眼,一点也不合适。这本不是姐姐年纪应该用的,玄奇撇撇嘴,憨声说道:“姐姐,别开我玩笑。看看这只鹦鹉,你可喜欢?我觉得它跟你的鞋子很像,都是五彩的!”

    盈姜淡淡一笑,说:“要不,我们把它放了吧?呆在笼子里,多可怜呀!”说着,就要去打开笼门。

    玄奇连忙拦住,着急地说:“姐姐好心不假,可是这里风沙又多,本来也不是它的家乡。放出去,它该怎么生活呢?再说,它既然是只鹦鹉,被人饲养长大,”玄奇想想,坚决地说道:“就该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再说,做只可人爱的鹦鹉不是也挺好的吗?”

    盈姜听着,心下想到自己,甚是感伤。

    “姐姐,姐姐,你可是觉得我说的不对?”玄奇有点慌了,连忙提着鸟笼向外走去,边走边说道:“姐姐莫要伤心,我这就给鹦鹉自由。我放了就是。”

    “不用了,无价值的自由本来就不是自由。来,给我吧。”盈姜接过鸟笼,轻轻放在身边,感激地看了玄奇一眼,诚恳地说道:“玄奇,谢谢你!你和你师父送的礼物,我很喜欢!”

    正在逗鹦鹉的玄奇惶恐地抬眼看看盈姜,不好意思地说:“我有什么能耐,姐姐不要嫌弃就好。对了,姐姐,快给它取个名字吧,就像我的狐狸一样。”

    “你还养狐狸?”盈姜微微惊诧。

    “对呀,我和师父还有仪时哥哥......禅师,一起养的。”

    盈姜笑了,温和地摸着玄奇的脑袋,说道:“玄奇,你的经历很难得,要好好珍惜啊!”

    玄奇半懂不懂,却也乖乖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