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靖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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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携心事谋途西域 担重任送亲宁城

    tue jul 28 23:32:34 cst 2015

    (下)

    “你怎如此不爱惜自己,万一伤到手,可怎么是好!”

    汝旸慢慢贴近,却忽然感到一阵劲风吹过,木门被人霍然推开。

    汝旸被气流一激,顺势向后一退,眼角的余光顺着深青下摆,缓缓向紫色上衣漫去。

    高烈眼角带着不屑,盯着汝旸眼中漫出的惊恐,没好气地说道:“你去驯龙寮四年,别的没学会,倒是会听墙角了!”

    言罢,也没等汝旸辩解,便转身走了进去。

    汝旸看看被发现,反而镇定了许多,便起身向室内走去。

    一进里间,汝旸才意识到了发生何事。

    “小公子回来了,来,让姨看看。”江夫人顾不得擦去眼角的泪痕,激动地冲汝旸招招手。

    汝旸默默走到江蕴平身边坐下,顺从地由着她抚摸自己的额角,眼睛却扫过江夫人手上缠绕的绢布,此刻还在不断地往外渗出血。

    “孩子,辛苦你了!”江夫人的眼睛再一次雾气阑珊。

    汝旸摇摇头,抬眼看到正在徒手捡起碎片的向烨,还有一声不吭,坐在席上的父亲,暗想道,当是江姨愤怒之下,敲翻了茶几,伤到了手,父亲这才发了火。

    他是知道的,江姨没这么容易妥协,即便是看上去柔弱似水,这个江南来的女子,身上却总有一股出人意料的韧劲。

    高烈看着汝旸跟没看见自己似的,心中火气更盛。他突然说道:“蕴平,你先回去,我等会跟阿喏交待完了,自会让他过去找你。”

    江蕴平轻轻放下汝旸的手,柔声说道:“那姨先走了,晚上在姨那吃饭哈,姨给你做好吃的!”

    汝旸懂事点点头,江蕴平起身,肃然向高烈看了一眼,庄重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再无别话。

    高烈心烦不已,挥挥手,让向烨也下去。

    于是,房中便只剩下高烈、高汝旸两人。

    高烈注视着跪坐于席,上身挺得笔直,面无表情的汝旸,忽然微笑着说:“怎么,这么多年未归家,连声父亲都不叫了?”

    汝旸抬眼看看半靠在榻上的高烈,复又恭敬地垂下眼脸,一言不发。

    他倏然想起,那年也是如此场景,自己欢欣地跑过长廊,来到这里,心情像他的气息般起伏不定。

    那时,高烈对他说,将派他去宁城解围。

    他真的还年幼啊,惶恐而又激动,伏在地上努力控制着上下打颤的双齿。

    似乎,边上就是一袭白衣,颜太常笑意迷离深邃,可那时的自己不敢胡乱揣测。

    现在想来,父亲与颜眷未尝不是早有准备的。

    高烈叹了口气,感伤地说道:“你还在怨我?”

    汝旸凌厉地看看高烈,还是没说话。

    “可是,当时你确实做错了,你可知清河王......”

    “大将军,敢问世襄县主何时启程?烦请相告,我等好早做准备。”

    汝旸打断高烈的话,这一次没有垂眼,而是与高烈平视着。

    高烈微微蹙眉,有些困惑地看着汝旸,片刻之后,徐徐说道:“岂尔等所知,静候即可。退下吧。”说着,拿起书卷,翻看起来。

    汝旸恭敬地伏地说道:“诺。”随后,起身退了出去。

    高烈瞧见门缝被轻轻阖上,又沉下气看了几行,忽然猛地将书砸向门框,随手将案上书卷全部扫到地上。

    闻声进来的向烨,默默无语,只静静地收拾起书卷。

    江蕴平居住在云萝苑,苑中杂种着薜荔、杜蘅一类香草植物,终年藤萝缠绕,江夫人似乎格外害怕阳光,只愿意在藤萝余下的一片阴凉中度日。

    此刻,亦是如此,江氏屏退侍婢,和汝旸对坐在苑中。两人面前的长几上摆满了菜肴,全部都是江氏亲自下厨所做。

    “来,多吃点,小公子可清减了许多。”江夫人一面给汝旸布菜,一面说道:“这个胡炮肉,你和卓久都喜欢,他素日爱跟你抢,趁着现下他不在,你可要多吃点!还有,这个菰菌鱼羹,你也尝尝。我来给你盛。”

    江夫人半起身,汝旸笑着要接过江氏手中的鱼羹。江氏却微微别开,叮嘱道:“烫,烫,我来就好。”

    汝旸也不争抢,继续埋头吃起来。江氏欣慰地看着汝旸,自己却是又斟了一杯酒,苦笑着饮了下去。

    汝旸只当没看见,等吃的差不多时,忽然问道:“江姨,盈姜,还好吧?”

    江蕴平微微惊诧,倏然又平静了下来,努力控制着喉中的不适:“好,当然好着呢!”

    “江姨,你放心好了。既然耀橓、卓久远在慈陵江家,不能赶回,又将此事托付给我,我自是义不容辞的。只是,我真的没想到,父亲居然如此狠得下心来!”汝旸拿过酒壶给江氏斟了一杯,又给自己也斟了一杯。

    “他一贯如此,若不是为了夫人,我怎会......”江氏恨声说道,忽然顾忌地看看汝旸,一抬手,又将酒灌入喉中。

    她喘息片刻,复又平声说道:“盈姜,今年虚岁十三了,虽然她看上去与平日无异,可是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很惶恐。所以,拜托小公子了。”

    汝旸没说别的,只是坚定地点点头,倏然,他缓缓问道:“江姨,可知父亲为何要将盈姜嫁过去?而且,非要是她?”

    江蕴平起身,望着头顶纠缠在一起的藤萝,暗蓝的夜幕之下,无限迷离,她徐徐说道:“因为,他坚信,这是一段良缘。他,就是这样说的。”

    倏尔,她转头顾看汝旸,唇边染上了嘲讽之意,说道:“良缘?小公子,是否觉得很可笑?”

    汝旸也是一笑,接道:“献出最珍贵的东西,去弥补自己的过失,倒也是良缘。”

    太靖二十一年,夏五月,锦都城外,身着玄黑和纁红相间的外衣,里间是正红色深衣的盈姜,站在六尺高台上,愈加衬出她娇小。

    “女儿拜谢父亲养育之恩,就此别过!”

    稚气未脱而又铿锵坚毅的声音,勾起了高烈幼年的记忆。高烈扶起盈姜,柔声说道:“一路小心,不用担心你娘亲,阿父会照顾好她!”

    盈姜目光闪烁了一下,轻声说道:“父亲,也要照顾好自己!”

    高烈神色微微震动,却将万千情愫化作一声闷哼。

    “虞山之巅,可见东海,魂魄有知,一望齐国!”盈姜朗声吟诵,走向台阶,倏尔,回眸一笑,冲高烈说道:“父亲,你放心吧!女儿不是少姜!”

    高烈许久还震慑着,盈姜的微笑酷似翩扬飞舞的樱花,娇弱却绚烂绽放的花朵。

    他感到阵阵欣慰,好在女儿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坚强。

    盈姜在搀扶下走上婚车,汝旸向高烈行了一礼,翻身上马,举剑发令。

    高烈看着绵延数里的车队,汝旸身上的湖蓝色缓缓淹没在广袤的黄沙中。他有些怅然,自顾自说道:“盈姜,景律是个好孩子,希望你能明白为父的苦心!”

    锦都到宁城路途原本就遥远,加之高烈为盈姜准备了丰厚的嫁妆,陪嫁人员众多,一路上走得更为艰难。计划的来回三个月路途,直到七月底还没到达。

    “禀告公子,前方已进入横州地界。敢问公子,是现在就进城,还是遣人告知崔郡守。”

    “直接进城。”汝旸淡淡说道,他看那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宽慰道:“婚车及随从人等进城,余下人便在城外扎营安歇,不要太张扬了。”

    但违背汝旸初衷的是,崔绶竟亲自在城下等候多时,大张旗鼓地将婚车队伍迎进了横州城。

    “公子和世襄县主是京城来的贵客,下官不敢不用心。”

    汝旸无法,只有听从崔绶的安排,好不容易应酬完崔绶和他请来的宾客。等回到下处,侍从却告知有客来访。

    “何人?”

    “小人不知,只是那人等候多时,见公子久久不归,竟拂袖而去了。只留下这张字条。”

    汝旸接过字条一看,上面正写道:救得一家犬,反吃闭门羹。若还存天良,速来月间外。

    汝旸反手握住字条,让侍从下去,口中犹自说道:“这个邬洛!”

    夜色中,暗暗行进汝旸,悄悄上了城楼,为了不让人察觉,他没走城门,而是从城楼一个偏角处,用绳子滑了下去。

    落地之后,汝旸观察四周,看着实无人跟着,这才走向城楼正门下。

    山丘上,皎如银盘的月是一袭飘飘扬扬的长衣,汝旸快步向上赶去,叫了一声“邬洛,你搞什么名堂?”

    衣袂飞扬,任由长发披散在肩上,悬挂在腰间的男子转身,冲汝旸诡异一笑,招手让汝旸过来。

    月盘上顿时多了一个颀长人影。

    邬洛抱怨道:“想见你一面真难,看来你也是贵人了!”

    汝旸没理邬洛的打趣,含笑抱拳道:“我倒是忘了有你这么个恩人了,请恕我失礼!”言罢,还妆模作样地作了一揖。

    邬洛转过身去,不屑地说道:“可不敢受你的礼,我可是又要麻烦你啦!”

    汝旸微微一笑,“能给医圣墨颗子效力,是我的荣幸,哪里敢说麻烦?”

    “你能说话直接点吗?我的小公子!”邬洛抱怨道。

    “小公子,这个称呼可是许久没有外人叫过了。”汝旸感慨着。

    “知道的恐怕,都死光了吧!”邬洛冷笑着。

    汝旸又是一笑,抬眼有些期待地看着邬洛,柔声说道:“你不是还没死吗?”

    邬洛冷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那是我命硬!”

    翌日,崔绶亲自送出城十里,又要加派护卫。汝旸婉言谢绝,十分客气地与崔绶相别。看着汝旸一副凛然不可亲近的样子,崔绶只好把原本准备的一番自荐之语通通咽了回去。

    “公子,你看那崔郡守的样子,实在够憋屈!”

    “那是,他想巴结,却巴结不上,自然难过。”

    汝旸装作没听见身后侍从的议论,只夹紧身下的马匹,向前驱赶。

    远远的山丘上,正浮着三道影子,距离太远,汝旸分辨不清,但想着差不多应该就是邬洛。

    “来了,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横躺着的邬洛一跃而起,有些气愤地看向汝旸。

    “抱歉,在路上耽误了!”汝旸笑着,向月白色看去,说道:“这位就是仪时禅师?久闻禅师名号,有礼了!”言罢,拱手长揖。

    仪时微笑着合掌回礼,谦逊地说道:“贫僧也听闻过公子之事,此次路途和文牒,有劳公子了!”

    “禅师客气了!能帮助禅师,是我的荣幸!路上,还须向您讨教些佛门之事呢!”

    “哎!”邬洛一听汝旸抬高仪时,顿时不愿意了,喊道:“你不说是帮我是你的荣幸吗?”

    汝旸眼风都没扫邬洛一下,遂走向行李前,说道:“这些都是要带的吗?你们先下去,我让人来搬就好。”

    汝旸走到行李前查看,倏然才发现面前立着一个小女孩,身着与邬洛一样的紫棠色,脸上还蒙了一层紫色的面纱。

    女孩睁着圆圆大大的眼睛,局促地看着汝旸,不时看向邬洛,邬洛却好像没看见一样,不发一语。

    最后还是仪时给女孩解了围,只见仪时走到女孩身后,扶住她小小的肩膀,说道:“玄奇,招呼公子一声啊?”

    女孩遂拱手,憨憨地叫了一声,,“玄奇见过公子!”

    汝旸虽看不到女孩的脸,但从脸上那占了三分之一的眼睛看去,还是能感受到女孩面上的笑容,只是觉得,这声音确实不像女孩子啊!

    汝旸伸手摸摸女孩的额发,笑道:“你好,玄奇!”倏然,调转脸问道:“邬洛,你女儿?”

    邬洛陡然变色,坚定地说道:“对呀!你,对,说你呢,把手拿掉!”

    仪时感到有些尴尬,解释道:“玄奇是洛洛的徒弟。”

    汝旸了悟,不再发问,只淡淡看向玄奇,说道:“你俩真有魄力!”

    玄奇看着汝旸走下沙丘的身影,有些莫名其妙,不是太能理解他的话。

    “玄奇,师父问你,是那个公子哥哥帅,还是师父帅?”

    坐在车上的邬洛小心翼翼地问道,玄奇此时正趴在车窗上向外看去,仪时闻言,抬眼看了一眼邬洛,复又合掌入定。

    邬洛等候许久,玄奇爽然转身说道:“师父,我想看新娘子,我能去看新娘子吗?新娘子长什么样子的?好期待啊!”

    邬洛悲伤地扭过头去,嘟囔道:“你师父我比新娘好看多了!”

    仪时闻言,抿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