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靖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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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太守视死忽如归 公子悬刃迫出兵

    fri jun 19 09:00:00 cst 2015

    宁城为魏国的发源地,魏国的祖先锡安族人多年以前,由于北鹿族的侵扰,不得不放弃游牧的生活,转而来到宁城附近。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倒是让原本寸草不生的土地上多了一座城池。从此,锡安族人以此为据点,渡过漳河,来到漳河对岸的虎裂关,并由此进入北方腹地,凭借着傲人的骑兵优势,与周国逐鹿中原,并成功将原本雄踞北方的大周赶到南方去偏安一隅。

    因此虽然宁城已不是作为都城来使用,但是由于还安放这魏国皇室的先人神位,为标明先祖功勋而建造的源极神宫还在,宁城依然具有着它军事作用外的政治、文化作用。

    而此时的宁城内,充斥的却不是安逸的祭祀氛围,严酷的战前气息席卷了这个城池。宁城太守景犟连日来忙得焦头烂额,一边为日渐干瘪的粮仓发愁,一边又估摸着何时才有解围的可能。今日,他又站在城墙上,忧心忡忡地望着城下,下面是层层叠叠的军队,宁城仿佛已经成了大海上的一片孤舟,危在旦夕。

    景犟无言良久,呼出一口气,对身后刚刚弱冠的男孩子说:“律儿,回头你把阿大的那件盔甲找出来。多年不穿,竟不知还能上身否?”

    西北边陲之人,多是唤父亲为“阿大”的。景律别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阿大,你莫要担忧,即使您穿不上了,我还能穿呢!你说过,我与您年轻时身段一样,一定能穿上的。”

    言罢,他上前扶住父亲的肩膀,看着父亲脖颈后长出的层层斑驳,似是无意而又信心满满地说:“您放心,赵军进不了宁城,有我和蒙蒙呢!还有这些将士,宁城的男儿们可容不得蛮子伤害我们的家!”

    景犟欣慰地笑了笑,转身撑起拐杖,缓缓走下城墙。

    但其实景犟心里却不如外表那般平静,最坏的打算已做好,对于增援解围已不怎么抱希望,不过是选择为这座他用心守护多年的城池陪葬,结局说不上好但未必很坏。只是律儿和蒙蒙毕竟年轻,况且这些宁城内的百姓又该怎么办呢?

    忽然他停驻,满眼风霜地回望着城门上宁城两个大字,有些遗憾,又暗含着丝丝恨意:“宁城成不了襄城,哪怕战到最后一人,这也是西陵最上等的祖地,焉能让南蛮之血污浊之!”

    此时与景犟同心的还不止宁城里的人,宁城外的漳水对岸,另一座本置之于外的城池——陈县,此时紧张的气氛一点也不少。陈县虽然只是个几十里的小地方,但临近漳河,与宁城隔岸而望。今日,又因着汝旸的书信,周围大大小小的一干郡守县丞集聚于此,共同商议关于宁城解围之事。

    陈县公堂上,一干官吏虽是安坐于此,却不免彼此交换着眼色,有甚者,交头接耳,议论不休。一身玄色银甲的少幸仲嘉冷冷地端坐在高位,臂弯上金线绣成的玉龙台标识,时不时焕发着灼人眼球的光彩。

    小将跑进来,冲仲嘉一拱手:“回禀监军大人,邈城郡守魏赧说身体不适,加之军务繁忙,此次恐怕难以成行。故......”

    “他是不想来吧!费什么话!”仲嘉显然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噌噌往上涌的怒意,“再去请第三次!他的邈城郡距离陈县最近,别人都能来,他为何不能了!说我这有妙手回春的大夫,让他来,本将亲自为他牵马执鞭,悬丝号脉!”

    话语间,又一名小将轻轻附到仲嘉耳边:“督长,魏军军营又派人来催了,询问商谈如何了?要据实以报吗?”

    仲嘉闻言眉头愈发蹙紧,他无奈地点点头,挥手让小将下去。

    陈县县丞魏利咳嗽一声,清清喉咙,上前拱手道:“少幸大人,我等本是想着有何事,您派人通知便是。您非要把我们弄到这边来,我们按您的意思来了,您又不发一令,这让我们该如何是好呢?玉龙台何时连边疆官吏都可以随意调动了?您看这符合朝廷法度吗?”

    仲嘉斜睨魏利一眼,明朗地说道:“魏大人,你是糊涂了吧!今次我奉的可是出征的命令,任的是魏国监军一职,况且漳河对岸的魏军可以根据战时要求,随意集结兵力,这总没错吧!再者,我已经向各位大人解释了此次行动的原因,偏偏大人们的态度忽明忽暗,暧昧不清,我倒要问问,大人们意欲何为?!”

    “是,少幸大人是向我们解释了此次作战方略,可是你们征得将军府的同意了吗?如此行之有风险的事,还是不做为好!”另一位官员答道。

    “不做?你可知宁城现在的状况,向上请命,已然来不及!若不赶紧想法解围,只怕又重蹈襄城覆辙!”仲嘉声音猛然提高,双眼充血。

    “那有如何?少幸大人单为宁城考虑,可想过我们集结出兵,也会损伤兵力,到时朝廷怪罪下来,谁来担这个责任。俗话说: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况且,分外之事,少幸大人还是少做为妙!不然,玉龙台怕是大人呆不下去了!”魏利摩挲着茶碗,缓缓地吐着别有意味的话语。

    “你这是什么意思?”仲嘉充血的双眼,似乎竟要裂开,他何时受过这样的奚落:“魏利,你的兄长魏赧称病不出,跟我这装疯卖傻的!你就在我这言辞犀利,故作姿态!你以为你什么东西!还有你们!”

    少幸仲嘉转过身来,握紧长剑,怒骂道:“我好言相劝良久,可惜你们只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宁城是什么地方,那是西陵的祖地,如今赵国人虎视眈眈,意欲夺我马场,毁我宁城,尔等还在此优哉游哉,当真不为羞耻!好你们一口一个玉龙台,你们根本就不配提那个地方!好啊!”说着,仲嘉一把扯下腰间铁制令牌:“今日,我就以玉龙台首席督长的身份,命令你们集结出兵,违例者按违反军纪处置!”

    “啊呜!好困啊!”一位职位偏低的官员笑声对身后的一位侍者说道,仿佛刚刚少幸仲嘉的话是一个笑话,是一个石子砸向水面,只收到几圈可笑的涟漪。

    “你们当中真的没人肯出兵吗?本将再问你们最后一次!”

    “少幸大人,您那,还是想想怎么跟大将军交待吧!”魏利悠然地说道,“与主将串谋,篡改作战意图,死罪!”魏利的话很轻,翩然像一片柔软的羽毛,却狠狠地戳向仲嘉的心。接着,他又补充道:“不过,作为少幸家继承人的你,又怎么会死呢!看着您祖上鞍前马后的功劳,大将军会留下您牵马执鞭的!”

    话音一落,仲嘉愣在原地,他没料到魏利的狂妄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很难想象,坐拥万员人民的魏赧又是怎样的居功自傲,狂妄自大,只怕会棘手十倍不止!一念至此,他的耳朵里嗡嗡的,充斥着一片嘲笑之音,心中暗想:“我丢了脸面没甚,只是他们怎能伤害少幸家,还有怎么办,眼下估计魏利这厮是打起上书朝廷的主意了!要是让大将军知道了,那二公子他!”

    仲嘉脑中乱如麻线的思绪忽然被闯入的小将打断,他怒意十足地看着小将:“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小将惊得猛然跪下,吓得口齿不清地禀报:“少、少幸大人,那个,那个、邈城郡的人来了。”

    仲嘉不听尚可,听完后猛然起身,迎至门口。魏利与身后的人对视一眼,流露出狐疑的神色,也连忙起身。一干官员见魏利的反映,也十分不解,遂都伸长脖子,欲要一探究竟。

    仲嘉刚到门口,两个立在台阶下的披着披风的人就映入眼帘,“这是,魏赧郡守吗?”

    正诧异间,两人径直进入堂内,为首人也不行礼,只打手势让后面的人上前。后面那人连忙将一个锦盒双手奉上,恭恭敬敬地说:“此乃邈城郡守之贺礼,愿为少幸大人驱遣!”

    少幸还未作出反应,魏利率先冲到锦盒前,恶声质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奉了谁的命令伪装官员,你们可知这是死罪!

    此时,少幸仲嘉却沉下起伏的心绪,扶住锦盒,直直看向为首的蒙面人,他听出了说话人的音色,哪里有连声音都那么讨喜的人呢?小—叶—子。他暗暗在心中默念,只是又担忧着那人下一步的动作。

    魏利唤过一旁的侍者,让他打开锦盒。侍者恭敬地跪下,缓缓拆解着这个聚焦视点的锦盒。

    伴随着侍者一声惨叫,魏利扑到锦盒上,用变调嘶哑的声音怒吼着:“哥哥,哥哥,你!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锦盒中,正盛放着一颗完美的人头,葱郁的黑发,因惊恐而瞪大的双眼,蓬勃上升的热气,栩栩如生的表情,都证明着魏赧——邈城郡守刚死不久。

    此时,一干受到惊吓的官吏才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为首的披风男身上。只见那男子用一只骨节分明的玉色的手缓缓取下面罩,率先露出英挺的剑眉,接着是寒意森森的双眸。

    魏利冲到男子面前,怒指道:“你是何人,竟敢谋害朝廷命官!”

    少幸仲嘉一使眼色,边上跟随的小将会意,纷纷随其猛然下拜:“不知二公子驾凌,臣等失职!望二公子恕罪!”

    高汝旸环视一圈已经目瞪口呆的官员,绕过魏利和下拜的少幸仲嘉,优雅地走到高位上坐下,温温地说道:“少幸监军,尔等先起来。”

    魏利和一干官员见到这个阵势,心里便已然明了。只是到底魏利还是激愤于兄长的意外暴卒,遂上前一步跪下,眼中怨艾似乎要将座上的汝旸顷刻间碎裂,“不知是领兵的二公子驾到,臣下真是有失远迎啊!可敢问二公子,可否给吾家长兄一个交待。”

    汝旸悠闲地往靠在椅背上,斜睨座下的魏利一眼,语气平淡得似有似无:“交待,魏大人想要个怎样的交待呢?”言罢,汝旸俯身,不屑地看着魏利那张青紫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邈城郡守魏赧公然违抗军令,罔顾国家社稷,置黎民百姓于水火中,本将既承天命,自然秉持公正,掌帐前生杀之权!这,有何不可?!”

    “那臣下敢问,二公子对兄长违抗军令之事,有何凭据?”魏利依然底气十足地看向汝旸。

    只见汝旸微微一笑,眼里的紧张骤然消失,语气平静地说:“有何凭据?刚才是没有,但现在见到魏大人你,我就有了!”看着魏利怔忪的表情,他语气猛然一转,“魏利,我且问你,刚刚本将遮面而入,你怎知是伪装?你是有料事如神的本事,还是早已与你兄长串谋,存心不肯集结兵力?!”

    “二公子,若是串谋又怎样,公子,现在应当担心的是你肆意诛杀朝廷命官,又已军前为名,强制在下出兵。这数罪并罚,呵呵,只怕.......”魏利扭曲的脸上,倾泻出的恶意,昭然如揭,似乎是在挑战着汝旸最后的底线。

    少幸仲嘉见状,猛然握紧了腰间的长剑,咬紧牙齿,似乎在努力控制着自己起伏的杀气。

    倏然,汝旸拍案而起,顺势抽出一边士卒腰间佩剑,腾空跳到魏利面前,长剑顺势在其脖子上一抹。少幸仲嘉在一旁阻拦不及,禁不住呼喊:“二公子,不要!”一干官员怎么也想不到,汝旸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魏利动手,不禁也都心下一惊,胆小的还捂住双眼。

    魏利见汝旸剑锋直指自己,吓得连忙阖紧双眼,暗呼不妙。果然,他瞬间感到自己的脖颈遭到尖锐之物的刺穿,疼痛蔓延到全身,让他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原来,魏大人怕的是死啊!”听到汝旸悠悠飘来的一句话,魏利缓缓睁开双眼,一干官员也发出惊异地呼声,少幸仲嘉见状,不禁安然地喘出一口气。

    魏利反手摸着脖颈间将及动脉的伤痕,不禁且惊且惧,且怒且恨,只差半寸,一点点,他高汝旸就能要了自己的命。如此轻易,如此毫无顾忌,但却停留,是了,他不屑于己,他嘲弄于己,念及于此,魏利对闲立一旁的汝旸怒目而视。他起身欲与汝旸理论,却畏惧与其直指的剑锋。

    “魏大人,你是真的想让本将给你再加上半寸吗?实话跟你说,你将本将的行径说得越加严重,本将越是不惧。反正死一个也是要追究,死两个又能增加几分罪责!何况,本将奉命行事,偏偏是你们处处与本将作对,你说这延误战机的责任又该谁来担负!事已至此,本将不妨再告诉你们一事。”汝旸压紧魏利脖子上的剑,语气依旧淡淡的:“我已经拿到你兄长的手令,现在想必邈城郡已经把陈县围得是水泄不通。因此不妨跟各位再说个明白吧,今日胆敢不交手令兵符者,本将就让他永作陈地之鬼,如有违逆,形如此物!”言罢,只见锦盒凌空飞过,魏赧的人头精准地落在大堂正中央。

    看着汝旸脸上坚毅的神色,少幸仲嘉无奈地喘了口气,却终于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