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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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然成伤

    fri sep 18 07:46:14 cst 2015

    日暮时分,天色渐晚,博望苑北门之外,行人稀散,守门将士一动不动地站着,青黑色的大门宽敞的开着,大道边两排十丈高的梧桐,叶子宽厚,青葱正茂,蝉鸣青枝,烦闷嘲喳。

    刘据负手站在门前观望,落日的余晖正落在他左半边侧脸之上,垂目之际,歪斜的身影混着斜阳光晕,将他一身轻衣模样浸染在这夕阳黄昏中。

    庄寒持剑站在刘据身侧,看着那一顶藏蓝色简约马车从远处的马道渐渐驶来,刘据微微抬了一下眼。

    马车在一处梧桐树下停下,下人下了马车,车帘被掀开,卫伉已经换下了战衣,一身轻便素衣,白玉竖冠便下了马车。

    卫伉站在马车旁边,对着马车里面的人轻声叫道:“出来吧”

    刘据只看到一个年纪尚轻,却已然长的修长挺拔,眉目分明,炯炯有神的男子一手拨开布帘,头往外探着。

    刘据被他的样子惊住了,那分明和霍去病的模样无异,只是年轻了些,消瘦了些。

    九儿看到站在门外的人,似曾相识的模样,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儒雅高贵。九儿显得有些尴尬,嘴角的一边不自在的上扬起了一个孤独。

    卫伉缓步走上前去,九儿跟在他的身后,刘据的目光停留在九儿的身上,挪移不开。未等卫伉说话,刘据已经跨步站在了九儿的面前。

    “你是霍去病的儿子,霍九儿”

    刘据的突然手探入九儿的腰间,轻轻一扯,便将那块玉佩摘了下来,刘据看着他的眼睛,手指将玉佩翻到了另一面,低眼之间,那个霍字如意料的那般映入眼帘,刘据心中突然感到一阵热流涌来,瞬间充斥了整个身体。

    刘据将玉佩举到九儿的面前,“你戴着父皇赐予你的永生令”,刘据将玉佩重新系回到他的腰间,手指温柔的滑过玉佩的末端。

    “难得殿下还记得天下还有一个叫霍九的人?”,九儿低眼傲然的摸着腰间的玉佩,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感觉,仿佛十年间所有的怨恨,所有的不满,所有的心情都在他解下自己玉佩的那一瞬间释然落地,可却心有不甘。

    终归他们是一家人,是有着血缘宗族之亲的人,即便他贵为龙之骄子,大汉未来的国君,不可否认的是,他们身上留着同一血脉。

    刘据转身看了卫伉一眼,眼神里流露着不知所以然的情绪,许久,才开口道,“母后心里一直有块儿心病,便是当初送九儿离开,现在九儿回来了,她也应该安心了”

    刘据侧脸朝身后的庄寒道,“传令下去,今日博望闭门,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

    庄寒点头作答。

    竹园里,影影绰绰的灯光摇曳着,整个院子寂静的能听见竹篱边的流水声,一缕薄烟模糊了过往的一夜皎洁。偶有几只流萤扑落在竹园的那簇三七中

    “漠漠轻寒映竹楼,淡烟流水画屏幽”,一习舞罢,羽弋放下卷起的水袖,侧立婉然站定,突然想起这句话来。

    阿丁坐在门前的竹阶上忍不住拍手称赞,“姑娘的舞跳的真好,轻盈委婉,恬静优雅,清新脱俗,阿丁觉得姑娘是这世上舞跳的最好的人”

    阿丁笑起来的声音很好听,声声入耳,如古道的驼铃一般空荡回响。

    羽弋有时候真的很羡慕阿丁,她好像从没有不开心过,不管什么时候,她都一样开朗,活泼,自在,无拘无束。她总是这样天真的笑着,羽弋不禁会想,有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这样令人欣然的姑娘?

    羽弋不像她,能那般无忧无虑,自在活着,她在为一个初见便不忘的人担忧,在被一个人如此这般幽禁,她知道有一个人也许在拼命的找她,而她还在不知恨还是爱着一个背叛者。

    羽弋看得出来,阿丁的心里始终放着一个人,一个她自己从来不敢奢求的人。

    “阿丁,你又在说笑了,这世上美丽的人大多命薄”,羽弋眼眉横斜间满目的不悦。

    “少爷”,羽弋突然看见阿丁双手放开自己的下巴,站了起来,跑到了羽弋的身边。

    羽弋扭头的时候才发现百夜升正侧身站在竹门外,羽弋收起了自己单脚点地的舞姿,退立在一旁,百夜升手中空空而来,阿丁觉得奇怪,那把折扇他向来不离身的。

    “阿丁,你先下去吧”,百夜升的话极其温柔,像一泓水,阿丁看不出他今日的心情如何,但阿丁能隐约感觉到,他似乎有着重重的心事。

    阿丁答了声诺便缓步退出竹园去。

    阿丁一走,羽弋不禁感到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不知为何?羽弋竟有些害怕他。羽弋不敢对视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脚渐渐凉下去。

    “这几日身体如何了?”,百夜升仍是目光如水一般看着她,她无处躲闪。

    他突然的温柔,让羽弋手足无措,“已经好了很多了”

    “那就好,今日竟然在院中跳起舞来了,看来心情很不错?”,百夜升将手背在后面,脸色有些苍白,手腕的伤口处隐隐有些痛。

    羽弋不敢看他的眼睛,经历过长安街上的事,羽弋对他,几乎是排斥和他共处一方的任何时刻。

    百夜升很不满意羽弋每每看到他便退缩担忧的样子,和她小时候的灵气可爱完全不一。

    百夜升缓着小步走向羽弋,把羽弋逼得不由得往后退,羽弋的身子在颤抖,时不时的想回头看看身后,脖颈却因为紧张惧怕僵硬得动不了。

    羽弋只觉得手腕猛不防地被一股力道拉住,羽弋的身子也停住,羽弋试图往后抽回自己的手臂,却被百夜升死死的握着。

    “你很讨厌我吗?”,百夜升一直想问她这句话。自从上次拒绝她兮行的事,每每他来这里,她都谎称身体不适,避而不见。

    “你放开我”,不管羽弋怎么挣脱,他都不松开,“如果你今天不回答,我是不会放手的”

    “对啊,我讨厌你,讨厌你的自私,讨厌你的言行,讨厌你的一切”,羽弋向后挣脱着,她的心里是怎么想他的,她自己一点也不清楚,只是她讨厌他这么锁着她。

    百夜升猛然松开自己的手,一句话也未说,转过身,朝院门走去,羽弋眼看他要走了,立刻叫住他。

    “你想要把我幽禁在这里多久,我不想一直呆在这里,不想一直这么被你关着”

    “看我心情了,我高兴了,也许会带你离开这里,我心情不好,把你关到别的地方去也说不定”,百夜升背对着她,心里暗自苦笑,我自私?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只是一个无能无力的女子,你这么对我,你又能得到什么?”

    羽弋不明白,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离开,他想把她永远的留在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永隔于世。

    “我想要什么?你不明白吗?”,百夜升回过头,极为耐心的听她对着他喊。“还记得第一天见面的时候我唱的那首歌吗?”

    羽弋的回忆辗转到在百夜酒庄的那一天,兮行拉着她下了楼,他在身后醉酒高歌,羽弋看着他落寞的背影,竟然闪过一丝心疼,羽弋记得极清,他唱的是那,“野有蔓草,零露湪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那是唱给你听的”,百夜升抬头看了一眼夜空,忍不住长叹,“第一天的时候,我就在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然而你跟着兮行走了,从那天之后,我每天都在想着一个问题,怎么把你留在我的身边”,“现在看来你的心里一直想着念着的只是兮行一个人”

    百夜升的情绪极为平淡,平淡到羽弋感觉不到他内心的一丝波澜。

    羽弋沉默了,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所有的一切都来的太突然,当有些话明了,心却怎么也无法承受。

    “可是,你和他不会在一起的”

    百夜升走了,留给她的只有一句话,不会在一起。她仿佛看到百夜升在黑夜里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淡淡的笑了。

    百夜升此刻踏在茫然的归途中,心里莫名地幻想,多想回忆只停留在那一天,他从亭台上摔下来,胳膊破了一个小口,听到他的哭声,她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在他面前半跪着,她拿着丝绢替他擦拭着眼泪。

    他说他叫叶生,叶子的叶,生死的生,她说她叫羽弋,羽衣的羽,矢弋的弋。

    她安慰他说,吹一下就不痛了。她说,你不要哭了,叶生再哭的话,羽弋也要不开心了。

    百夜升不自觉地笑,那个时候他还叫叶生,叶子的叶,生死的生。那个时候他不是百夜门少主,他有善良温和的小七,还有天真活泼的她。

    而如今,她忘记了那个叫叶生的小男孩,忘记了她们曾经居住过的景园,也忘记了她们之间有过的一切回忆。甚至也忘了右耳后的那个小黑斑了吧?

    百夜升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左耳,芝麻大小的小黑斑有些不平滑,那是她亲手用银针刻下的。她说,如果长大了,要用小芝麻来找他。

    两颗一模一样的标志在耳后静静地生长了十多年,然而再次相见心中有的只是仇恨,她偏偏是楚袹雨的女儿,她不再记得他,他要怎么面对她?

    百夜升说,最可悲的爱莫过于,你用深爱来纪念过的人用忘记惩罚你用一生的一厢情愿独自承担所有无畏的过往。

    当自己和所在的这个世界所安排的命运不相和的时候,总会觉得长安如此小,小到哪里都容不下自己。

    若是你不记得,那我就隐忍着,用你的沉默来填满我的心,我想沉静地等候着你的生命不能缺了我的那个时候,像黑夜在无眠无休的等待着星光,熬过漫长的白日,熬过阴翳的风雨,总会等到的。

    “羽弋,我是叶生啊”,透亮的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一丝冰冷在更深露重的夜里,无声无息,悄然成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