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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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案齐眉

    mon aug 24 20:29:42 cst 2015

    庄寒回到博望苑已经很晚了,看了看刘据的居处,灯已经灭了,估摸着刘据已经歇下了,便准备转身离开,却看到刘据从朱栏处迎面走来。庄寒只得走上前去。

    “殿下”

    刘据似是喝了酒了,因为他一靠近,便有着淡淡的酒味。

    “张光已经到了长安了?”

    “是,我已经将殿下的打算告诉他了”

    找东方朔救人这件事原本是庄寒自己就可以办的,但刘据怕碍于自己原本的身份,节外生枝,还是让他去请了门客张光来。张光是除了庄寒之外,他最信任的门客,由他出面,刘据也实为放心。

    “明日我回宫一趟,府中的事你先照管着”,

    “可皇上不是…”,庄寒打量着刘据的神情。

    “禁足是禁足,那对他来说是想压制卫家的势力,对我来说,只是做给我看的”

    刘据被禁足,这么久了,连卫皇后病倒都不准回宫,就算不让他回去,他也得回去,母亲病了,却不让儿子看一眼,他不是一直最尊崇儒家孝义吗?刘据嘴角上扬,微微一笑。

    “找个合适的理由回去便可,要落得他人口舌,还没那么容易”,“我刘据什么时候有过把柄,一身正,走到哪里都无畏”

    他从来都是这样,坚信自己的正气清白,凛然不拘,庄寒很佩服他这不畏惧任何人的气魄,即便对方是天子。这是他生来便有的气质,不容任何人质疑,也不容任何人否定。

    但庄寒却深深的感到,正是他这一身正义,一身善良,早晚会将他推入万丈深渊。

    庄寒也只是沉默,没有说话。

    刘据却突然回头,“这一次兮行的事办完了,你就去宫里吧”

    庄寒猛然一惊,去宫里?

    “去保护一个…”,“女人”,刘据的眉目不如之前那般释然了,似是有些疑惑不定。

    卫皇后?史良娣?他这是什么打算。宫中戒备森严,即便是庄寒去了都未必能全身而退,活着出来,哪里会有什么不知死活的人乱闯皇宫。宫中的人又怎么会需要他来保护。或者是她?

    “那兮行呢?”,毕竟是自己的同门师弟,幽一默临走前说过一定要保护好他,他却把他保护到死牢中去了,庄寒在心里一阵轻笑,能躲得过他那百里断风的人,他还是第一个。

    “兮行与我有一年之约,他出了狱便是我刘据门下的人了”

    听得出刘据很有把握,兮行一定能出狱,只是庄寒不知道为什么他能三番两次的从皇帝手中救人。只因为他是一朝太子,未来天子吗?

    “你放心,宫中不会让你白去的”,刘据的双指扣在一起不停的戳着。

    “庄寒听殿下吩咐就可”

    庄寒自知,他决定的事,没有什么好拒绝的,因为没有人能更改他的决定,他从来不需要别人为他筹谋什么,也从来不需要别人替他决定什么。

    庄寒轻叹,江湖上人称最厉害的两个人都归于了他刘据门下。

    “侯爷何时能到?”,庄寒这才想起来卫伉已经在返朝的路上了。

    “也已经到了,在长安城外10里处扎营休息,明日便可入城”

    “那好,明晚在府中备好酒宴,为侯爷接风”,刘据一只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

    庄寒眉头皱了一下,“殿下的风寒未好,还是少喝酒罢”

    庄寒也许是了解他的,毕竟在他身边做事快四年了,刘据唯一的弱点便是身体不怎么好,尽管长期习武练剑,但一遇变季,时常风寒咳嗽,或轻或重,偏偏他总不当一回事,也不让请太医来。

    天气晴朗,空气清新,和风却不舒畅,长安的天变得越来越闷热了,宫女侍官都已经换上了薄料宫衣,羽莺也换上了青丝黄绮。羽莺垂着头在园中漫不经心的拿着水壶与籽玥浇着石槽中的水仙。

    “姐姐,天热,喝点茶吧”,籽玥站在一旁,端着玉杯。

    羽莺说,“看的淡一点,伤的就会少一点,一年过了,爱渐渐淡了,也就散了”

    她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说给花草听,也像是说给籽玥听。

    “姐姐说的是,时间一过,什么都会淡了,就连花香都会淡了,更何况是人的感情呢,花不懂人的”

    籽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已经习惯了她这样在宫中郁郁寡欢,愁眉不展的样子,而她又何尝不是如此,每次出宫总要借着机会,回家看看,回烟雨楼看看,她不知他现在在哪里,怕万一有一天他回来了,错过了他的消息,便找不到他了。而她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奢求每一次的机会去寻他的消息。

    “花如解语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即便花懂人又有什么用呢,人不懂人才是真的让人不甘”。羽莺放下洒壶,站着。

    “我先以为我是个受得了寂寞的人,现在才明白我自从和他在一处后,我就变成一个不能同他离开的人了……想起他我就忍受不了眼前的一切了”

    “母亲说女人不能轻易地对一个男人动感情,一旦动了,可能你此生都走不出来了,因为你不知道他到底是你的归宿,还是你的死劫,如果爱一个人是命中的劫难,那么可能就永远也不会得到幸福了”

    羽莺转身看向籽玥,“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一辈子都要在宫中茫茫度日了,我后悔了,当初就不应该赌气一走了之,如今,除非他刘据肯放我出宫,或者我杀了他母后早日了结余生,死了一了百了”,

    “姐姐不要这么说,籽玥看的出来,殿下对姐姐还是很关心的…”

    “若是找着了机会,我便把你送出宫,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在宫里耗一辈子,你有喜欢的人,也有所寄托,出去了,若是九儿不在了,便找个对你好的男人过安稳日子好了”,羽莺的眼睛模糊了。

    “籽玥不会嫁人的,籽玥这一生心中也只有九儿,若是九儿不在了,那籽玥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我便随了他去,黄泉路上也好照顾他,陪着他”

    “傻籽玥,若是九儿不喜欢你呢?”,羽莺或许是知道些什么,可又有些不确定。

    “怎么可能呢,九儿对籽玥好,籽玥感受得到”,籽玥一脸认真。

    羽莺在心里默叹了一口气,也不敢再说什么。因为她知道,九儿的心不属于眼前认真的她,而她怎么能活生生的浇灭一个人的希望和热心呢,这或许是籽玥在宫中唯一的盼头儿了。

    “你这日子过得倒真是不错,没事了,浇浇花,品品茶,宫内宫外事什么都不用管,还能让殿下疼着宠着”

    羽莺抬头才看到史良娣已经走到了石山前了,旁边带着小刘进,羽莺立刻站起身来向她行李。

    “弋儿见过姐姐”

    羽莺的目光落在史良娣身边的小刘进身上,小刘进似是从小便不爱说话,站在她的身边,两只眼睛直直的看着羽莺,稚嫩的小脸,看起来乖巧的很。

    “起来吧”,史良娣仍是一副心高气傲的样子,仿若谁都不放在眼里。

    “不知姐姐今天来所为何事?”,羽莺侧身站在史良娣的一侧。

    史良娣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说,“这后宫里女人的心远比你想象的复杂艰险得多,一不小心便会被哪个宫里的妃嫔奴婢给陷害了,妹妹来这宫中也快一年了,对宫中之事也应该有所听闻,殿下不在,可得学着保护好自己,可别让殿下为你担忧啊”

    史良娣傲慢的看了一眼羽莺,说话也是处处阴阳怪气。

    “姐姐不是一向讨厌弋儿,今日为何突然来和弋儿说这些”,羽莺不由得奇怪,她一向如此傲慢,羽莺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想当初刚来宫里,她便处处为难自己,哪怕是在皇后面前也从不收敛。如今却是好心好意来提醒羽莺吗?

    “讨厌?妹妹可真爱说笑,你可是母后的侄女儿,又是殿下最喜欢的人,我怎么敢讨厌您呢”,史良娣放开小刘进的手,小刘进便慢慢的走进了羽莺的屋中,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史良娣转身,一脸的严肃,“我在宫中是飞扬跋扈,那是我的本性,我并不是是非不分,黑白不明”

    “你以为我入宫十多年,在宫里靠着我那没本事的叔父和远在安王府的姐姐就能在这宫中安安稳稳过活?”

    史良娣看着羽莺微微一笑。

    “我和殿下成婚十多年,又有了进儿,一直知道他心里另有其人,可我从不介意,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更何况他是太子,十多年,我们相敬如宾,若是没有你,就算沦落为寻常百姓家,也是举案齐眉,我和他之间有的不只是爱,更多的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岂是他们那些人能懂的?”

    史良娣说着说着眼睛里已经含满了一层薄薄的泪光。

    “我早就跟你说过,这宫里有两样东西我从来不碰,一是殿下喜欢的东西,二是没有错的东西”,史良娣走近羽莺,目光紧盯着羽莺的眼睛。

    “而你两样都占了”,“殿下喜欢你,而你从不像别的女人那般到处聚欢争宠,你与世无争,终日在这小园里,闭门不出,静思修心,你有什么错呢,殿下他喜欢你,对你好,那是你的福气,他高兴了我怎么能不高兴,我容得下你,那是因为我爱他”

    羽莺从来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一个女人,为一个爱的人可以飞扬跋扈,无法无天,不在乎宫里任何人的眼光,把后宫搅的天翻地覆,也可以这样温温婉婉,静静默默,为他忍下所有的委屈和讥讽。

    也许从一开始羽莺便看错她了,所有人都看错她了,她在东宫稳居,帮着刘据打理所有东宫之事,靠的从来不是家人在朝中的地位,刘据的宠爱和皇家对刘进这个皇孙的重视,而是她的智慧和气量吗?

    “也许我对姐姐的看法改变了”,羽莺走了两步,背对着史良娣,“以前我的确认为你是一个心胸狭隘,不可一世的人,现在看来,你做的这一切也是因为爱他”

    “你说的对,若是我也能如姐姐一样,爱一个人便不惜一切,也许便不会在这宫中了,也不会霸占你和进儿该有的幸福了”

    史良娣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可她看得出来,她是不喜欢刘进的,她的白色面纱至今也未摘下,从入宫便一直戴着,史良娣不由得也同情起她来,呆在一个不爱的人身边,史良娣从未感受过,但也不是看不到她对刘据的排斥和抗拒。

    “我和进儿要出宫去看望殿下,今天来也只是想问问妹妹,愿不愿意与我们同去,叔父的人说殿下染了风寒,殿下一向记挂着妹妹,妹妹就算不喜欢他,去看看他也好”

    史良娣说着便走进羽莺的屋中,去寻刘进了。

    羽莺正思忱着史良娣的话,却听屋中传来一声惨叫,之后便是刘进的哭声,羽莺立刻往屋中赶去。

    却看到史良娣正抱着刘进哄他,他的指头上出了血,脚边的玉梅青簪掉在地上断成了三节,上面还有少许的血迹。

    羽莺立刻跑过去捡了起来,“我的玉梅簪”,可看到史良娣焦急的蹲在地上抱着刘进,还是把断掉的青簪放在了一边。

    “进儿不哭,进儿不哭”,史良娣像是也受到了惊吓,只是知道哄着小刘进不哭,却什么也做不了。

    羽莺想起来自己的房中还有一些金创药,便立刻叫了籽玥过来。

    “籽玥,快去拿药箱来”,籽玥听到立刻小跑着去了偏房,羽莺蹲在在刘进的一侧,让史良娣把他抱起来坐着。

    “姐姐,药箱”

    羽莺立刻接过,从里面拿出了白布和药,用酒擦拭刘进的手指,刘进疼的又是一阵乱叫。

    羽莺的手快,不一会儿便包扎好了,刘进也没有再哭了。

    “好在只是蹭破了皮,已经止血了,有个三五天便能全好了”,羽莺收拾了药箱,转身去看那桌上的玉簪。

    史良娣把刘进放下,走到羽莺身边,“那玉簪对你很重要?”

    羽莺点头,“是我的父亲未去世的时候为我刻的,有它在,我父亲便在”,可现在,却碎掉了。

    史良娣其实有些抱歉,“对不起了,被进儿弄坏了”

    羽莺立刻摇头,硬撑出了一抹笑,“一根玉簪,断了就断了,不算什么,进儿没事就好”

    门外的梣儿小跑着进来,“良娣,太子殿下来了, 在永宁殿里等着,让奴婢来唤良娣回去”

    “什么?”,史良娣此时不知道心情是怎样的,是惊喜,还是意外。她的情绪全都刻在脸上,羽莺猜那应该是欣喜,正如她之前说的,刘据他有多久没有去过永宁殿,如今被禁了足,却能找着机会去看她。羽莺为她高兴,毕竟她有着刘进,有着别人永远都比不起的十年之亲,也许若不是嫁进了皇家,她过得也是现世安稳的日子,只是,所有的命运自己都从来不能把握。

    而羽莺本有的选择,可却一狠心,一入宫,便再也没有退路。

    “殿下想必是想着姐姐了,姐姐还是快回去吧”

    史良娣点头,从屋中抱着小刘进,羽莺送她走出了幽弋园,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在门口的羽莺,不再回头的消失在了拐角。

    史良娣刚一回到永宁殿,小刘进便看到了在殿内的刘据,立刻挣扎着要下来,史良娣放下他,他便朝着刘据小跑了过去,刘据笑着把他抱进了怀里。

    史良娣在刘据面前从不拘谨,礼都没有行,这也是刘据吩咐的。

    刘据笑着用手捏着小刘进的脸,“进儿又长大了,来,让我看看,进儿最近长肉了没有,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史良娣知道他爱喝茶,每日都在屋中备好了竹沥青,以防他什么时候便会来了。

    史良娣将茶水端到他的身边,“殿下怎么突然回宫了,是禁足解了吗?”

    刘据没有看她,一直逗着小刘进,“想进儿了,之前是我不好,冷落了你们”

    他这一句话便把史良娣给惹哭了,“殿下哪里的话,殿下能记着我和进儿,我和进儿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刘进突然哭了,刘进把手举了起来,刘据这才发现刘进的受伤被用白布包扎着,不禁皱了一下眉。“这是怎么了?进儿的手怎么会受伤?”

    史良娣听到受伤,才止住了眼泪,用衣袖轻拂了一下,“哦,进儿今天玩耍,不小心碰着了”

    “请太医来看过了吗?”,刘据握着刘进的手指轻轻的吹着。

    “已经上过药了,只是破了皮,过两三天就能好了”

    刘据突然咳嗽起来,不得不用一只手遮着。史良娣见状立刻将刘进从他手中接过来交给婢女梣儿。转身从屋中取了一件披风来。

    “殿下的风寒还未好,这刚下过雨,怎么穿的如此单薄,还是快喝些热水吧”,史良娣立刻倒了茶水递给他。

    刘据顺势接过,“无碍,风寒而已,只是我不在宫中,宫里的事真是为难你了”

    “殿下说的哪里话,我们夫妻十多年,早已经部分你我,又何必如此介意”

    刘据放下手中的茶,站起身来。

    “我不能在宫中留太久,晚些还要去母后那里,好好照顾自己和进儿,你们和别人不一样”

    史良娣点头,“我明白”,是的,她从来都明白,她是他的妻子,与他甘苦与共,相濡以沫十多年的家人。

    刘据已经走出了房门,史良娣叫他,“殿下,今日不去弋儿那里了吗?”,

    刘据微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不去了”

    史良娣随着刘据一起出了殿门,“在宫外好好休养,天凉了要记得加衣服,宫里的事殿下不用担心,弋儿和母后那边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刘据转身,将披风披在史良娣身上,轻轻的抱着她,“这十多年,你跟在我身边,真是委屈了你了”

    “只要殿下高兴,我怎么样都愿意,不委屈”,史良娣满含泪光的看着他。

    刘据点点头,看向史良娣的目光是温和的,温和到淡如水却永远也散不掉,那是史良娣说的寻常百姓之间才有的互相体谅,了解,宽容与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