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剑凝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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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他昂然而行,课税课不到他的零担,不用烦心。接近栅口,一名皂衣人用手向村舍一指,说道:“挑到那边去。”

他又是一怔,不敢不听,缓缓到了门前,尚未开口询问,门口的三个人已将他围住了,其中一人叫:“放下,里面是什么货?”

他放下担子,据实答:“是蜜饯。”

那人又问:“到城里去?”

他又据实答:“是的。”

另两名皂衣人,已分别动手揭开了萝盖,一味乱翻,把那些以棕叶包得好好的货物翻得颠三倒四。

“到里面去纳税。”皂衣人冷冷地说。

“纳税?这是……”

“这是钞关派来的水尾抽分分场。”

“咦!抽分场只科竹木柴薪税………”

“闭嘴!你这刁民好大的胆子,胆敢抗税,你想造反?”皂衣人怒叱。

他忍住一口恶气,沉着地说:“小的天胆也不敢抗税造反,这些货物是小可刚购到的,尚未贩卖,贩卖时当按规缴纳门摊税,目下……”

“呸!你还敢顶嘴?凡经过税场的货物,不论自用或贩卖,自七月初一起,一律课额外税,抗缴者法办,货物充公没收,你是不是想抗缴?”

他长吁一口气,暗叫罢了,苦笑道:“小的不敢,只是不知此地有抽分场而已。”

“现在你该知道了,进去办理缴纳事项。”

“是,小的遵命。”他无可奈何地说。

里面设有案桌,两名公人坐在桌后,一计银,一文牍,简简单单。门外的三名皂衣人验货、过秤、估价,经过一阵忙碌,一名皂衣人拉大嗓门叫:“蜜饯七十六斤。”

管文牍的公人抓起算盘,稀哩拍啦一阵拨动,提起毛笔在一张盖了大印,以木刻刊印的税凭,埋首疾书。书毕,拾起后娘面孔冷冷地说:“税银一两四钱零五十文。”

他吃了一惊,讶然叫:“公爷,小的这担货全卖了,也赚不了一两四钱银子,这……”

这位公人虽生了一副晚娘面孔,但倒还和气,说:“那是你的事。在下只知按规矩行事。”

“公爷,即使按货色课税,也课不了那么多……”

“你听清了,蜜饯每斤价银两钱,你的货重七十六,除去六斤畸零不计,以七十斤课税,税额是十取一,另加五十钱文牍费,你自己可以算算对不对。”

银折钱,概以洪武通宝为准,银一分折钱十文,古钱则折三十文。

一两银子,折洪武通宝一千文,也称一贯。一贯有十串,每串一百文,一百文折银一钱,十文为一分。

他倒独一口凉气,沮丧地说:“公爷,门摊税也只有三十取一,这儿……”

公人摇手止住他往下说,冷然造:“这是税课司所下的税例,与我们无关,税例直接下自宁王府,税课司只有遵行。我是为你好,你还是缴了快走吧。我只能告诉你,这处抽份分场是最守法的一处。”

他一咬牙,缴纳税银,取了税凭纳入怀中,愤然挑起担子出栅,口中不住咒骂:“简直是强盗、土匪!”

这是他第一次领教做生意的苦经。

走了两里左右,前面是一条小桥,桥那一端蹲着三名青衣大汉,桥头的树林中,隐约可以看到人影。

三大汉等他踏上桥,方站起迎上,其中之一手中提着一串小笔竹板,笑嘻嘻地说:“老表,辛苦啦!歇歇腿吧。”

他停下步,讶然道:“歇腿,小可要赶路呢?”

一名大汉一手搭住他的扁担头,狞笑着向下一按,说:“别不识好歹,歇下啦!”

他有点恍然,放下担子说:“诸位大哥想必是缉私的公爷了,小可已纳了税,取有税单。”一面说,一面在怀中掏税单。

“免掏了。”大汉谈笑着说,瞥了他一眼又道:“你如果没还税,怎离得开水尾村?我们不是缉私的。”

“那……你们……”

大汉将一串竹牌标了杨,问:“老表,你有申字牌吗?”

“申字牌?”他愕然问。

“呵呵!看来你是第一次走这条路,是刚上槽的新手,你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咱们的小竹牌按地支排列,每日更换。”

“你们……”

“我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路吃路。”

他明白了,哦了一声。大汉接着说:“在下不管你做的是什么,对新手咱们客气些,孝敬咱们一两银子,便给你带上了一片竹牌。”

“这个…”

“有了这块竹牌……”

“小可知道,以后不会有人找麻烦了。”他接口。

“不错,不但没有人再找麻烦,西关的税谋司的人,见了你的竹牌,保证不会再课你入城税。”

他确是不甘心,冷冷一笑问:“如若小可没带银子……”

“咱们会留下你一些货物。”

“如果小可不肯呢?”

“你会肯的,不肯才是最愚蠢的人,树林里有咱们的弟兄,即使你能闯过,西关的税课司说不定会没收你的货物,要你坐班房。”

“小可有数凭。”

“在下可以在你呈交查验时一把撕掉,税课司的人又为何不可?举手之劳嘛,你斗得过他们吗?”

他认了命,掏出一两的小银锭递过愤愤地说:“谢谢。些少孝敬。

尚请笑纳。”

大汉接过银子,给了他一块小竹牌,呵呵大笑道:“别气愤不平,老表,放心,在下不会哭着纳的。竹牌交给税课司的人,预祝你发财,你走吧!”

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他尝到了委曲求全的苦果。

到了西关税课司,果然竹牌可以挡灾,那位接竹牌的人挺够意思,问清他住在合江镇,善意地劝他绕城而走,不必人城,不然出城时又得缴货物出城税,这趟生意不陪老本才怪。

第二天,他聪明了,不再设摊,以免抽所谓门摊税,干脆挑了担子到码头上去卖。他感到奇怪,如按成本计,两百文一斤,别想有钱可赚。

据他所知,市面上一斤只卖两百四十文,怎不奇怪?

挑着货担,他先到庙市去找介绍他做这种生意的谢老四。谢老四在庙市的右场摆设一座摊位,天色尚早,赶庙市的乡民尚未到来。

他尚未走近,谢老四便欣然地叫:“老表,过来歇歇,早着呢!怎么啦?挑着卖?”

他放下担子,苦笑道:“缴不起门摊税,只好挑着卖了……”他诉苦,将昨天所遭遇的琐事—一说了,最后说:“四哥;你的货大概进得早,没碰上加税的倒霉事,你的货是不是准备提高售价?下次进货价钱又不同了,水涨船高,如照原价卖岂不亏老本?”

谢老四叹口气,说:“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谁知道前天突然开始增税?不错,货都在涨,不得不提高售价,我准备加一成。”

“加一成还不够哪!”

“不够也无可奈何,太高了没人要。别人加一成,你多加一分,谁还和你做生意?非垮不可了。”

“千做万做,赔本生意不做,这……其他同行他们也只加一成?”

“是的。

“这……这趟买卖,我可赔定了。那你不打算再进货了?”

“当然要进,可不能不做生意吃老本哪!”

“可是……”

“我会另打门路。今晚上你到我家谈谈,我告诉你怎样逃税,此地不是说话之所,晚上见。”

“好,晚上承教。”

“你到何处去卖?”

“到码头走走。”

“码头,你纳了地盘钱了?”谢老四讶然问。

他笑,说:“我还不知该向谁接头呢,码头大爷是康永和大爷,他这几天不在家,我可不能等他回来再说。”

谢老四不住摇头,说:“不行,老弟,我劝你还是等几天再说,先在庙市做几天生意,反正你已租了门摊,向卫里捕缴门摊税定可通融,如果到码头上去,恐怕有麻烦,不去也罢。”

“挑着买卖大概无妨,真被那些爷们找上头来,打打商量想必可行,我已经准备好了。”说完挑着担子走了。

他找到一个码头上的两个小混混,陪小心说好话,孝敬上两吊钱,总算顺利地解决了地盘的难题。小混混告诉他,要长久做生意,可去找二爷孙孝宗,不可以直接去找康大爷,康大爷岂有随随便便接见陌生人的。得了两百文孝敬,允许他在码头上贩卖三天,并且答应帮忙在孙二爷前通融,热心地将拜见孙二爷的规矩—一告诉他。

两个小混混很不错,找到为首的同党,要来了一块竹牌,要他挂在货担上,凭这个不起眼的竹牌,果然没人敢找他的麻烦。

辛苦了一天,可惜,三十余斤蜜饯只卖出五六斤,尽管他抱着和气生财的态度公平交易,到底是第一次做小贩,不知行情门路,像这种一个制钱卖一两颗的小生意,能卖出五六斤已是不错啦!

第二天,他不挑了,提了一个大型提篮,到船边兜售,总算不错,这一天卖出十三斤左右。他想:混一段日子再说吧。

为了不致引起注意,他必须潜伏一段时期,待机而动。

可是,明灯在帷,灯光映掩,帷是掩不住光的。他人才出众,雄壮如狮,提着货篮做小贩,更显出他与众不同,码头是非地卧虎藏龙,岂能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合该有事,意外的事终于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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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人算不如天算

这是他在码头贩卖的第三天,也是小混混允许他做生意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