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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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明氏之谋

    鼎山,四季谷。

    “师父。”明白筠迟疑道。她现在才觉得自己真是被一把剑冲昏了头脑,万一是那个连城旭认出他想杀人灭口怎么办?就这样被人带了过来,真的是……

    颜季子转过身,笑了笑:“怎么,奇怪?”

    明明看不清容颜,明白筠还是被好看得闪了闪:“嗯……啊不。”

    “呵。”颜季子把她带到她的住处,“你不必奇怪,我姓明,叫做明凡。”

    明白筠眸子闪了闪,迅速带上了欣喜的表情:“真的?”

    “你可真不像个明家人。”颜季子拂了拂衣袖,屋子瞬间变得整洁,“书也在屋里,你自己修炼。连城浩说的没错,没什么人这儿,所以自己打扫吧。”

    听闻,明白筠挑了挑眉:“那师父觉得明家人该是什么样的?”打扫什么的她倒是不担心,与哥哥一同住在明家小筑时,她自己的屋子都是自己打扫的,就是那前半句话,真让人不舒服。

    “好看、聪明、强大,所以不需要这样掩掩藏藏。”颜季子斜了她一眼。

    明白筠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师父你这样,我实在无法与您交谈下去。”说了半天,颜季子大概就是拐了个弯告诉她丑笨弱?哦,还有一个假。

    颜季子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所以我不想继续交谈了,你有事找掌门或连煦吧。”

    明白筠沉默着目送颜季子远去,然后把只有几件衣服的行李狠狠地甩在床上。

    连城旭敲门的时候,明白筠已经把屋子收拾好,仰面躺在床上出神,身边散落着几本修炼入门的书。连城旭见没人回应,又拍了几下门,这才听到里头嘟嘟囔囔的声音:“来了来了……”

    “连……连城大哥?”连城旭觉得他分明看到眼前人眼中有着几分惊惧,瞬间变得很惊讶,让他也有些不确定。他点点头,走进屋,把手上拎的东西放在桌上。

    “之前你身边那人拦住我让我带的。”

    “谢谢……”

    “不必道谢,你如果没交代完我现在带你出去交代,带东西这种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说罢潇洒地转身离去。

    明白筠站在门口看着连城旭走了几步便御剑离开,然后自己往后退开几步,狠狠地把门摔上。师徒俩人一个走得比一个快,她本来还想问一下连煦是哪号人物,是不是像以前的管家叔叔一样的存在,结果?

    颜季子说完自己话就消失了;连城旭说完自己话就走了。

    明白筠无力地趴在桌子上,一个自称是明家的人跟她说不像明家人,她当然是不信的,可是心中免不了延伸出诸多思绪。

    如果颜季子是明家人,那他为什么会早早地待在无名门,而并没有修习明家的大祈愿术?如果他不是明家人,那他骗自己又有什么企图,而且连城浩的天赋必然高于自己,为何收自己为徒而不收连城浩?就算这些问题都能解释清楚,她还是觉得,细想自己从小筑到这儿,会不由发冷。

    比如说,两家婚约无论如何她自己是最不适合去退婚的那个。虽然哥哥有腿疾,但他向来是自己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未有不便。更不要说就出去了那么一趟,偏偏就是去了连城家这么一趟,哥哥就不见了。接下来连城家更是匪夷所思地把她送到了无名门,若无名门只是连城家势力范围内尚可理解,而这无名门中偏是有着一个自称姓明的老祖坐镇!

    一个巧合称不得什么,若是那么多个巧合呢?

    “不要怀疑哥哥,不要怀疑……”明白筠眼眶微微泛红,伸手捶着自己的脑袋。哥哥肯定不知道,肯定不是哥哥,哥哥有什么计划不会不告诉她的。哥哥还失踪着,她不能胡思乱想。

    可是如果是呢?

    明白筠想起很久前,哥哥问她:“想不想成神?”如果她的回答是不想呢?不要想了,真是可笑,就像颜季子说的那样,哪有明家人像她一样不好好武装自己,却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空有些小聪明,其实,眼界狭小得只能看到自己。

    哥哥不见了,就难过他丢下自己,不知所措;连城家为了拉拢试探她把自己拥有的资源都漏出来,她却在想这些资源中指不定藏着什么;阮容与她套近乎,她却忽远忽近地不敢确定又不愿放过一个盟友;颜季子说了一番话,她竟把所有人所有事都怀疑一遍!

    明白筠只觉得似乎明台透彻了许多,当初梦醒后的强压下去的思绪统统被理干净,压抑着的内心终于寻得了一个出口,似乎每吐出一口气,神魂都得到一番洗涤。尽管她不知何时已经闭上眼,但眼前却似乎见得到一片明媚的风景。

    不知何时,她又回到了那个洞中,洞外没有什么过去现在的景象,只是一片漆黑。在那片漆黑中,缓缓浮现出几个字,又似乎是浮现在脑海中。似乎是一本书被飞快地翻页,明白筠似乎看见了生死、进退、得失……最后停在了造化二字上。

    二字又散出金光,一片片纷扰零落又最终凝形:

    第一卷造化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余常遍历数界山水,各得其色。然余未可知,诸神大能,覆手立界,未尝拘于一山一水,却化身护世,不留半语。此土非故土,此山非仙山,此水非醴泉。造化一途,万物掌间,绝无尽时,然立造物之间,却感自身渺小,道念皆崩,一字难说。

    余之道崩于余之道,何故也?造化也。

    欲已浅薄之视,究无尽之实,罔矣。大道不纳,空惭造化之道。因之知人之甚自足,以私为众,殆矣!

    徒觅己道,问何为神性?徒逐神言,问何为己路?

    不才取造化二字,却私以为然。未尝知因果自然,乃明,黄口小儿耳!

    尔知己之视弱无能,方可见造化大道之无穷也!

    若有旁人在侧,定会惊异于明白筠此时对于大道自然的亲和度:她仿佛被带入了一个奇异的境界,似乎化生山水又似乎化生天地,经纬法则由之而生又为之而逝。可是她身上所能被看见的或者感知的,始终是个普通人。天赋始终是天赋,或许因为这场入定有了些许进步,但始终微不足道。哪怕是天赋低下在这样漫长的入定中也应升上一个境界,但明白筠始终保持着最初的初探一境。让人不得不怀疑,或许,这只是一场好眠?

    怕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当明白筠被屋外珍禽的声音唤醒时,似乎,真的只是睡了一觉。她朦胧着眼,轻声道:“愿不闻。”于是一瞬间万籁俱寂,明白筠翻个身准备再睡一会儿——毕竟那么多天的忐忑焦虑,乍一放松豁然开朗,便满身心的疲惫。

    忽地明白筠坐起身,一连惊异地看向窗外,然后不确定道:“愿闻?”依旧是一片寂静,什么都听不到,包括自己的声音。她怔怔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道:“愿闻。”于是她重新听见了窗外的声音,风声花声还有各种声音。

    若在往日,她一定会非常欢喜并庆幸地觉得这样修行一定会更加迅捷,毕竟风景那么好,她甚至可以听见花开的声音。而现在,她只是诧异地望向窗外,然后又看了看自己。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祈愿只能用于自己,而符愿或是巫祈才能作用于世界。明家的大祈愿术从来不是向神祷告,而是向这个世界祷告,天道的崩陷才会引起神的庇佑,可是这个污浊的世界不曾引起神的怜悯与眷恋。

    要多么漫长的修补才能改变一个世界的人心,要多少伪神的前仆后继才能建立足够的信任?

    明白筠总觉得人心是向恶的,这是她和明家人最大的不同之处。

    她不知道明氏一族在这个世界存在了多久,但她大概可以想象,明氏一族曾经怎样支撑着这个世界,从自我牺牲到向神界求来庇护,再到神界危机另谋出路。如果善意容易被伤害,恶人却可以永远地凭借自己的力量活着;如果每一份信任换来的都是不信任乃至伤害,交易与阴谋却可以获得制衡。那么恶人是否要给予他改变的机会?如果像神一样只是简单血洗的话,善意又有什么意义呢?依然是强者掌道的世界。

    谁还会信任这个世界?强者明白的道理,弱者从来不明白:受益者只有弱者时,强者时刻虎视眈眈。有朝一日弱者给出去的善意被碾碎在地上,正义之士遇上了更强的人,那么谁还会坚持曾经的规则?为什么要遵循呢?当所有人变成跟过去一样时,世界不依然在运行吗?弱肉强食,又有哪里不对呢?

    明氏一族觉得和睦相处总归是好的,所以前仆后继的做那个被背叛的人。人心这种事,谁料得到呢?比如说,千万年后明氏一族会有个孩子觉得人心向恶,有一个孩子则觉得人心真是有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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