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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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离家

    老头的轮椅在青石板上压过,发出辘辘的声音。阚之洲已经将做好的饭菜端上了低矮的木桌。桌子虽矮,却是正好适合老头轮椅的高度,原本也是适合阚之洲的,不过她渐渐长大了,吃饭时身体总会微微蜷着。

    老头其实不老,不过是镇上中年人的模样,甚至可称之英俊,剑眉星目。可他的身体看起来真的很老了。从阚之洲有记忆开始,老头的腿就已经不能动了,日日坐在轮椅上。但奇怪的是,老头可以生活自理,平时完全不需她操心。早饭每日都是老头做的,她每天不过是做做午晚饭,闲时洗上一两件衣服,剩下的时间要么在读那些生涩难懂的书,要么是下山去镇子里找那些同龄人玩。

    原本她也是称呼老头为父亲或者爹爹的,后来镇里的李医师李老爷子与她闲聊时蓦地感叹了一句:“我老啦,已经是老头子了。”阚之洲眨了眨眼睛,问是不是男人老了就要被称为老头,李医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回答说是啊。

    阚之洲回到家里问父亲他是不是已经老了,是不是也可以被称为老头了。老头笑了,手下娴熟地拆着年幼的她扎的一头细辫,回答说,是啊,我已经是老老头了。

    阚之洲背对着他,清朗的嗓音还带着天真,那我也可以叫你老头吗?阚渊温柔而又有耐心地回答,虽然为父有点儿在意之洲嫌我老,不过之洲愿意的话也可以这么叫。

    从那以后,阚之洲开心地扑进阚渊怀里的时候,除了会大喊父亲之外,又多了一个可呼喊的称呼。

    阚渊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或者有什么对他不尊重,之洲喜欢他,所以这么称呼他,那他很开心。毕竟他唯一的女儿,他可以宠到天上去。

    然而之洲慢慢长大了。

    他也应该去做一些事情了。

    阚之洲十四岁生日那一天,阚渊按照惯例为她做了最丰盛的一桌子菜。阚之洲吃得很是开心。

    “之洲,从明日起,你便要随你的师尊去宗门学习了,记得要听话,勤加练习,知道吗?”阚之洲边吃边点点头,含混地问道,那父亲要去哪里呢?

    阚渊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依旧耐心十足:“父亲要去很远的地方,去做为父十几年前就应该做的事情。很远很远,之洲可能几年都见不到我,会不会不高兴?”

    阚之洲抬起头,想了想:“你会给我写信吗?如果会的话,我就原谅你。”

    阚渊笑了,又为她夹了几口菜:“会的,当然会,之洲的要求为父怎么可能不满足。”

    “你的老师尊名白鹤,记得一定要尊重她,她会好好待你。”

    阚之洲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阚渊端过来一碗甜浆,递给阚之洲:“这是最后一次了,之洲以后就不用再喝了,因为之洲的病已经基本好了。”阚之洲皱了皱鼻子,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还是接了过来,一口闷了下去,而后嫌弃地说了一声:“甜得发腻。”

    “以后就不必喝了,以后亦不可太任性了。”

    阚之洲很顺从地点点头,表示明白。

    “去读会儿书睡觉吧,早些休息。”阚渊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让阚之洲收拾碗筷,而是一趟一趟转着轮椅,收拾了下去。

    阚之洲坐在原位挠了挠头,转头问道:“老头,你这样坐着轮椅,没问题吗,去很远的地方?”阚渊洗着碗,没有回头:“没有问题的,洲儿不用担心。”

    夜晚,阚之洲趴在床上读着小人书,门外传来轮椅的辘辘声,阚之洲赶紧爬起来坐到桌旁翻开了一本深奥的修道之书。阚渊进来看了一眼,笑了笑,摇了摇头。

    “之洲,有件事情为父与你说一声。”阚之洲很严肃地点点头,啪的一声合上了那本修道书。

    “你日后出门在外,切记不可告诉他人你的姓氏。为父想,你在外就更姓为陈,陈之洲,倒也很是好听。”阚之洲听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点头是因为她记住了不要把姓氏告诉别人,摇头是因为她不想改姓。

    “那之洲想叫什么呢?”

    阚之洲想了想,有点纠结。

    “今晚好好想一想,或者明早叫你师尊也想想。”阚渊笑道。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

    阚之洲想了一会儿,想睡着了。

    阚渊过来为她熄了灯,轻轻关上了门。

    次日清晨,尚带冷意的阳光透过窗扉打在她的被褥上,迷糊中阚之洲听见门外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很好听,因为语速适中,音调平和,音色柔软,但不媚,她很喜欢。叠好被子,阚之洲推开了门,看见了老头,和一个女人的背影。

    “起来了?见过你师尊。”阚渊对阚之洲说,伸手引向那位女子。

    女子转过身来,容颜不可方物。阚之洲看了一眼,躬身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弟子礼:“弟子阚之洲,见过师尊。”

    “起来。”还是那个嗓音,更加清晰,阚之洲非常喜欢。

    “来为你师尊奉一杯茶。”阚渊道。

    阚之洲走上前去,倒了杯茶,恭敬地递了上去。女子迟迟未接,阚之洲有点疑惑,抬头看去,女子低笑一声,抬手捻去她头发上粘的稻壳,接过了那盏茶。阚之洲脸有点儿红。师尊真的很美,她一个不懂世事的小姑娘看了都有些惊心,而且,她第一次见师尊就出了丑。

    抿了一口茶,算是完成了这拜师礼,女子说道:“我名白鹤,想必你父亲已跟你说过,日后唤我师尊便可。你父亲说你尚未改名?”阚之洲点点头。

    “那我替你想想。”

    “去洗漱吧。”阚渊说。阚之洲去了院子,这俩人依旧在屋内交谈。

    “你这里,真是简陋。”女子环顾四周,小屋很破,但很整洁。

    “打你来这里已经说了三次了。”

    白鹤只撑着脸盯着房顶一处漏洞。

    “邢舟。如何?”白鹤突然说,“沧海行舟。她当配这个名字。”

    “你要问合不合她的意。”阚渊低头吹着茶叶。

    “太宠她了。”白鹤摇了摇头。

    “不然呢?”阚渊笑了笑。阚之洲洗漱完回来了。

    白鹤看了过去,真是张干净的脸,全是少年人的青涩与朝气。“邢舟这名字,你觉得如何?”

    阚之洲想了想,又是躬身行了一个礼:“谢过师尊。”她接受了。

    阚渊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去吃点饭,便随师尊走吧。”阚之洲点点头进了厨房,不一会吃完,刷洗了餐具又走了出来。

    “可还要与伙伴们告别?”白鹤站起来,牵过了阚之洲的手。

    阚之洲摇了摇头:“昨日已经说过了。”白鹤点点头,牵着她欲走,突然感到她扯了扯自己,白鹤松开了手。阚之洲转身对着阚渊跪拜了下去。

    三叩,儿欲远行,不得近侍,望父谅解。起身。

    “一定要给我写信。”阚之洲盯着阚渊。

    阚渊笑着点点头:“会的。三年之后,我会去学院看你。”阚之洲撅起嘴,点了点头,转身拉起师尊的手,离开了。没有回头。

    山脚下,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坐在路口,怀里抱着什么,百无聊赖。有衣裙摩擦的声音,他赶紧起身回头看去。

    “阿姨好美啊。”他笑着,圆圆的小脸分外可爱。白鹤笑了笑,松开了牵着阚之洲的手。阚之洲走了过去。

    “小沧姐,娘亲让我将这些吃的给你。”他将怀中大大的包裹递了过去。“她说你可棒了,要去好好修行,所以昨晚又数落了我一顿。”男孩有点委屈,扁了扁嘴。

    “谁叫林姨给你请了那么好一个老师,你却天天睡觉的。”阚之洲接过包裹,笑道,“你眼睛都睁不开,快回去睡吧。”

    “我这可不是贪玩才困的,我天还不亮的时候就来等你了。”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有点皱的纸鹤,红红的,展翅欲飞。“这是大家托我给你的。”

    “我走啦,小沧姐你要常回来看我们。”

    “你要是好好学,也可以去看我。去銮阁。”男孩点点头,似懂非懂,转过身跑了。阚之洲看向师尊,白鹤长袖一挥,怀里的东西已不见踪影。

    “我先替你收着,走吧。”长袖一落,二人已在云端之上。阚之洲吓了一跳,又镇定过来,只不过紧紧攥着师尊的衣袖。她低头望去,好高,已望不见那个生活了多年的小茅屋。但她知道,父亲一定在望着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