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粒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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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康 复

    sat mar 19 09:00:00 cst 2016

    世上人有千千万,

    同病相怜来相见,

    兄弟姐妹如一家。

    医护人员似亲人,

    侬勿担心定会好,

    接手接脚似神仙。

    在杭州返回上海的列车上,我们和大姨、姜颖姐四个人相互谦让着,都想让对方坐到唯一的靠车窗的坐位上。在大姨的坚持下,还是让我靠窗而坐了。说是为了让我吃东西方便。秀莲挨着我坐,姜颖姐挨着秀莲,大姨坐在姜颖姐的对面。与我们相对的是一对青年男女。女子靠车窗与我相对,娇好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忧伤。英俊的小伙子挨着她,长得很喜兴是个乐天派。姑娘可能是看到了我残缺的躯体很好奇,在我们坐下不久,她就操着杭州口音问道:“大哥,你们是来旅游的?”

    我应道:“对!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们也来玩一玩。”

    她又问:“听口音你们是北方来的?”

    我告诉说:“我们是沈阳的。”

    妹子说:“呦!那可真不容易。”

    我说:“是呀,隔着千山万水的不容易。”

    妹子又问:“特意来这吗?”

    我说:“不是,我是到上海安装假肢。觉得机会难得,就来了。”

    她可能是早已经发现了我的假臂,并没有惊讶。她问我:“你那是怎么搞的?”

    现在的我对于谈论我手的话题,已经是无所谓了。我大大方方地说:“电烧伤,截肢了。所以,来上海安装假肢了。”

    妹子疑惑地问:“怎么两个手都伤到了?”

    我说:“我是电工。清扫变电所时,一时大意,靠的太近了,高压放电,高压电从右手进来,左手出去的。”

    她动容地说:“呦!心脏不要紧吧?”

    我说:“不要紧。要紧就没命啦!”

    她有点懊恼地说:“唉!我也让冲床冲掉了一只手。”

    姜颖姐也打消了顾虑地说:“那咱们都一样。”

    妹子说:“吆!我就看出大哥的手了,还真没注意你的手。”

    小伙子说话了。他问:“都说上海交大的假肢好,是不是真的?好不好用?”......

    在来杭州之前,交大通知我、左侧的肌电手要做好了,让我去试样子。我们去了以后,一位与我们年龄相仿的王技师招呼我说:“徐卫东,来,请坐。测一下你的信号,然后,好给你装手头。嗷?”

    我说:“好啊!”

    秀莲帮我脱下外衣,我坐在王技师的桌前。王技师把桌子上的一个仪器挪过来,仪器不大有20多厘米长,10多厘米高、15厘米厚。仪器表面的左上角有个小信号灯,下面是个开关,中间有一个小的电压表和一个小电流表,电流表的下边有两个插孔。

    王技师中等身材,方脸大眼戴着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在他忙碌的时候,我发现了他的秘密。他左手的大拇指与他人不同。他的大拇指好像粗了许多,在指头的根底下有刀疤,还有缝合的针孔。仔细一看那是移植过来的大母趾(脚趾)。

    我们来的次数多了,跟他们相互之间都很熟悉了。只是我从来没有仔细地看过他的手。我忍不住地问道:“王老师,你的手......?”

    王技师很平淡地说:“我以前是学校工厂的维修电工。在一次修理冲床电路时跑车了,结果让机器轧掉了大拇指。粉碎性骨折,没办法移了个脚趾过来。”

    我想,当时那得有多疼痛啊!真是人无完人。

    王技师把仪器后面的插头插在插座板上,打开开关以后,小电压表的表针摆动起来,最后停止在220伏的位置。他又从抽屉里取出两根细线,还有一个松紧带。细线的一头是插头,一头是个麻将牌大小的长方块(感应器),长方块的一面贴有铜条电极。他捏住我的残端说:“握拳--伸手--握拳--伸手。”随后,他熟练地把两个感应器一左一右贴在我的残端上,绷上松紧带。仪器上的小电流表的表针摆动起来。

    王技师一边调谐旋钮一边说:“放松,放松,唉!握,伸,握......”

    王技师用仪器给我测完以后,从柜子里取出个肌电假手的手头来。手头固定在一个小盒子上,从小盒子的里面引出两根细线,细线的头上都有感应器。王技师同样是把两个感应器,一左一右贴在我的残端上,绷上松紧带。然后,他说:“来,试一试。啊!握,伸,握......”随着我的动作,手头也随着一张一合地动起来。试完以后,王技师说:“好啦!明天来取好啦!”

    我连忙说:“好,谢谢王老师啊!”

    第二天,我和秀莲早早地来到了交大。我们俩一进屋门,王技师说:“侬满着急得啦?”

    我说:“我们都等了四个月了,能不着急吗?”

    王技师:“好饭不怕晚吗!等我把手皮给你带上啊?”

    王技师从柜子里拿出我的假手,还有一个制作逼真的手皮来。我们看到手皮颜色跟人的肤色一样。王技师把一个电吹风通上电。然后,往手皮里吹暖风,过了片刻以后,手皮变得软软的。这时他才往手头上带,手皮很顺利地带好了。王技师说:“来,试一下。”

    我把残臂插进去,没有了皮带和背带的羁绊,如同穿靴子一般,摘带都很容易。只是在臂筒的后边缘上多了一根电源线,要通过衣袖插在电池盒上。电池盒与扑克盒大小相同。可以装在衣兜里。电池是可充电的镉镍电池,电用光了可以用充电器充电。

    王技师拿过两厘米宽的松紧带,在假肢的电极块处试了长短,把松紧带的两头缝在一起之后,又把它套在假肢的臂筒上。终于听到他说:“好啦!可以带了。”

    我带上了假肢,王技师帮着插好电源线,按动假肢手腕处的小开关。手头快速地一张一合地动起来。他说:“放松,肌肉放松。唉!张,合,张......”

    我带上肌电假肢以后,虽然感到比机械假肢有些沉重。可是它终于能在我意识(收缩肌肉)的控制下,灵活地动起来了。它好就好在不用伸屈胳膊,只靠收缩肌肉来控制假手,就能够抓取东西。我很兴奋,一直不停地练习张开又合上。......

    既然有需要的朋友问我,我就打开手腕上的开关,做起一张一合的动作给他们看。我说:“这手还可以。不像机械假手,要张开手还得伸胳膊,只要像以前那样握拳伸手就行。它能拿个茶杯呀,馒头之类的东西。”......

    在以下的谈论中我们得知,他们俩是夫妇,杭州人。小伙子姓郑,在杭州船运公司上班。他爱人姓冼,在杭州铝制品厂工作。前两年在开冲床时,不小心出了事故,轧掉了左手。他们刚刚接到通知,到交大安装假手去。共同的命运使我们很快地熟悉起来。走一路说一路,还是意犹未尽。一起回到康复后,我们也经常在一起唠嗑,在一起吃饭喝酒。......

    从杭州回来的第二天,我和秀莲就跑到了交大。本来他们要在两天以后,才能通知我去测试右臂的肌电信号。既然去了,我好说歹说才给我测试。我一再地对他们说:“我们来的实在是太长了。我爱人不是正式职工。所以,只有我一个人有出差补助。时间这么久,我们实在是耗不起了。”

    交大做手的技师们都说:“我们会尽力的。放心好了。”......

    五月的上海,日暖风和,花繁叶茂,已经到了穿单衣的季节。离家久了,还真的有点想家。我们还在等待右手的出炉。与伙伴们闲聊时,提到了秀莲的户口问题。大家都说:“这事呀,只靠自己不行。现在办点什么事都要送礼。你送的起呀?”;“对!这事还得靠你们单位。只有单位出头,这事才好办。”;“真的,你们那当头的,没有跟你们交情深的啊?”

    我说:“你以为还跟以前一样啊?咱一个平民百姓,谁爱跟你交往啊?”

    他们说:“那就找个能说上话的,给你们说一说。”......

    一言惊醒梦中人,我想起了早年离开我们去北京通信兵部的刘春叔。虽说他们离开我们已有十多年了,可是我们一直没断了来往,经常地有书信往来。而且刘春叔一有机会来沈阳,总要到我们家来看看。我爸也经常去他们家。妈妈曾经对我说过:“你刘春叔和你刘婶不是势利的人,他们都是可以交心的人。”

    刘春叔现在虽然已经退休了,可总会比我们有办法。想来想去,我还是给他们写了一封信。恳请他们给想想办法,帮我们这个忙。我怀着虔诚的心等待着北京刘叔的回信。

    五月中旬的一天上午,我做完理疗以后,在大房间正跟伙伴们闲聊。忽然看到一高大的军人向里面走去。我一眼就认出是我们院招待所的安所长。我赶忙回自己的房间。我出了大房间的门一看,正是安所长。他手拎着罐头和点心,正向我的房间张望。我马上打招呼:“安所长,你好?”

    安所长说:“你好?小徐。我正纳闷呢!怎么屋里没有人那?”

    隔壁姜颖姐屋里的秀莲,听到我们的说话声,连忙赶回来。她也向安所长问好。我们请他坐下,秀莲给他倒了杯水。

    安所长说:“我到这出差。处长让我就便来看看你们。”

    我忙说:“谢谢你,也谢谢领导们。”

    安所长说:“谢啥?都是应该的。怎么样啊?小徐。”

    不用问,这么长的时间领导不放心了。我详细地告诉了实情说:“前两个月,天总是下雨。取样和做的假肢臂筒,总是不容易干。而且,在所里同意我安右手的时候,在我前面又排上了好多人。现在我的左手假肢已经带上了。只是右手还要等些日子。我们俩昨天才去过交大。据他们说,再有半个月左右就做好啦!我们早就着急啦!干着急没办法。不管怎么样,这么贵重的东西,离咱们那又这么远,得弄好了再回去。要不到了家有了毛病,就不好办了。”

    安所长说:“对、对、对!应该弄好了。里里外外有一万块钱了吧?”

    两只肌电假肢就是九千块钱,加上几次来上海的差旅费,确实有一万块钱了。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我老实地说:“有啦!”

    安所长说:“家里边,大伙都惦记你们俩。做好手就尽快地回去。行啦!我去跟医生打个招呼。然后,就回去啦!”

    我们陪着他来到了俞医生的办公室,免不了一阵的寒暄问候。俞医生告诉了安所长,我在康复理疗和安装假肢的实际情况。安所长道了谢之后,告辞我们走了。

    在我给刘春叔的信寄出10几天以后,一天傍晚,我、秀莲和大姨以及姜颖姐,我们几个人散步回来,一进院我就习惯地到收发室去看信。在一叠信中,我终于看到了寄给我的信。来到我身边的姜颖姐奇怪地问我:“这也不是给你的信那?”

    我说:“这就是寄给我的信。”

    姜颖姐追问道:“你叫‘徐飞’呀?”

    秀莲说:“好赖不济,人家还俩名那!他的小名叫徐飞。上小学才改叫的‘卫东’。”

    我迫不及待地对秀莲说:“拆开看看。”

    秀莲说:“看把你急的,上楼再看不行啊?”

    我恨不能自己长出手来拆开信,着急地说:“看看,看看。”

    大姨说:“拆开让他看吧!看他可怜巴巴的。有了好消息,也让我们跟着高兴高兴。”

    姜颖姐问我:“哎!我们能看吗?”

    我说:“也不是相好的来信。这是长辈的来信,可以看。”

    姜颖姐开玩笑地说:“小祁,你得注意点,卫东说:他有相好的。”

    秀莲一边拆信,一边笑着说:“我才不管呢!有本事就找去。”

    大姨笑着说:“妈呀,可不能说这话,现在他要把你给甩了,你还真抓瞎啦!”

    秀莲把信展开,我们一起看起来。上面写到:

    “徐飞,秀莲:

    你们好?

    你们的来信我收到了,你们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徐飞,要说起你小子来,真是一言难

    尽。我和你阿姨一提你就掉眼泪。你小子命太苦啦......。

    徐飞,关于秀莲的户口问题,我也为你们着急。我会找适当的机会,跟相关的领导提一

    提,请他们关心一下你们的问题。也可以在你们来北京以后,把你们引见给他们,求得他们

    的帮助。

    最后,我们一家人,欢迎你们到北京来玩。来我们家吃住都没有问题。放心好啦!我和

    你阿姨及全家人都好。请勿挂念。

    祝你早日康复!并祝你们幸福,美满!

    叔叔:刘春

    1986年5月16日

    看过刘春叔的来信以后,大姨和姜颖姐都说,你爸妈这个朋友太够意思了。你们现在都这样了,人家没嫌弃你们,还这么热心,现在这么好的人不多了。我也为有这样的长辈而高兴而自豪......

    5月22日我拿到了第二只肌电手。盼望已久的心愿总算是了了。我更加勤奋地练习,尽早地确定肌电手的性能,以便早日回家。在一个礼拜的时间里,右侧的肌电手跟左侧的一样,只是信号放大器,做过两三次小的调整,没有出现其他的问题。还有三两天就到6月了,我们归心似箭。

    早就想尽早地上北京去,拜望可亲可敬又可爱的刘春叔一家。我和秀莲起了个大早,到北京东路火车票预售点,排了三个多小时的队,买到了6月1号开往北京的车票。

    5月31号傍晚,大姨、姜颖姐和杨师傅,以及在杭州新认识的小郑和小冼十来个朋友,购置酒和菜为我们夫妇送行。在席间大家都说时光如水,眨眼之间5个月已经过去了。大江南北能够坐在一起真是天大的缘分。姜颖姐和大姨遗憾未能与我们同行;小郑和小冼抱怨相处的时间太短。大家好像都很失落,怪只怪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俞医生和护士们也来与我们告别,盼望着下一次早早地相见。......

    夜里,在我们要走时,所有的人们都来帮我们拿东西,下楼来一直送到康复的大门外,大家依依不舍互致珍重,看着我们和送站的姜颖姐母女,以及小冼夫妇上了出租车。大姨、姜颖姐、小郑和小冼把我们俩送上了火车。隔着车窗大家一起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