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粒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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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妈妈讲身世(2)

    sun apr 10 05:16:07 cst 2016

    妈妈说:辽东半岛,山野俊美,海水秀丽,人民质朴。在长白山脉的西南脚下,有一座不算大的山,它背靠山脉面向大海,一枝独秀。人们叫它凤凰山,传说:很久以前,有一只凤凰,曾经降落于此地而得名。在山的西面,有一座美丽的小城,老辈人叫它‘凤凰城’,这就是盖县(如今是盖州市)。妈妈的故乡,就在盖县城南的‘上河寨’(化名)。她生于1927年的腊月二十三。太姥爷和姥爷,见她长得又白又端正,给她取名‘玉梅’。下面,有两个弟弟,大兄弟叫‘玉贵’;二弟叫‘玉华’。祖上是山东人。因为,关里人多地少,难以维持生计。都说关外地肥水美人也少。熟话说:“东北有‘三件宝’,人参、貂皮、乌拉草。”所以,太姥爷,领着一家老小,闯关东来到了盖县。太姥爷和姥爷都是剃头匠,解放前,一直都是挑着剃头挑子,走遍城乡,为人剃头为生。直到解放后,才在政府的帮助下,在城东关,和别人共同开了一个理发店,省去了奔波之苦。

    老年的剃头匠,可不容易。他们不仅要会剃头刮脸,还得会些外科的推拿和按摩的功夫。落枕、脱臼、肩背痛,都要手到病除不说,起码得减轻疼痛。剃头挑子,一头是铁桶做的小火炉和所用的煤炭;另一头,则是高凳和脸盆等用品。做这行的腿脚要勤、嗓子要亮,边走边吆喝。手艺更要精,不管头是光溜的,还是有疤有疥的,都得顺顺溜溜地给剃干净了。之后,还要给人掏耳朵,要掏的净,还不能让人感到疼,让人得感到舒舒服服的,下次还想找你才行。手艺要是不好,生意少不说,遇到不好的主顾,不给钱还要挨顿打。一天忙到晚,除了本挣不到几个钱,加上小他太姥和姥姥采点野菜野果,日子过得还算可以。

    妈妈说:她小的时候,生的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姥爷,总把她带在身边,走乡窜户。每次进城时,她都特别地高兴。因为,城里人多,做买做卖的,打把式卖艺的都有。她特爱看人家唱评剧。在她七岁时,有一回进城,看到一群群的孩子,背着书包去上学,急得她没法。她央求姥爷,非要上学不可。刚开始,全家人没有一个赞成的。一是因为家里紧,二是一个小女孩,到城里上学,路远不放心。姥爷和姥姥都哄她:“丫头,咱不去上学。去了,不自在不说。夏天,风吹雨淋的,热的难受;冬天里,那‘大烟泡’(暴风雪)冷得很。还是在家里好。在家里和小弟们玩,闷了,就跟你爹进城玩多好......可是,她软膜硬泡,不吃不喝耍脾气,闹得老人们没法。最后,还是答应她去上学才罢休。

    姥爷,托城里的同行帮忙,让妈妈进了城东关小学。妈妈上学以后,学习上,从来没让人操过心。而每到一有空时,她就会跑到戏园去听戏。每到戏园子查票时,她就跟人家捉迷藏。查的紧了,她就在外边听。一来二去地,她也跟着学唱起来,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慢慢地,她就能唱许多段子,家里外头,许多人叫她‘小戏迷’。

    转眼即逝,一晃就是两年。玉贵舅舅,看到妈妈每天高高兴兴地上学,早就眼馋了。他每天跟姥爷和姥姥闹,也要去上学不可。家里不是很富裕,没法一同供两个孩子上学。一家人哄了这个,哄那个,希望能有一个让步的。家里的大人们,都惯着玉贵舅舅。所以,他比妈妈还要犟。不答应他,就在妈妈上学的时候,偷偷地跟在后面。最后,在全家人的共同努力下,终于说服了妈妈让了步,改叫玉贵舅舅去上学。就这样,妈妈只上了两年学。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妈妈在家里帮着做家务。

    在城东关,有一位剃头的刘师傅,人很厚道,待人也很热情。他是姥爷掏心窝的朋友,无话不说。一有空闲,老哥俩,就到一块喝上两盅。刘师傅,家里有三个女儿,她们是桂兰、桂花和桂香。二女儿桂花与妈妈只大半岁,二人很是投缘,常常见俩人在一起。

    1942年的春天,有一天,老哥俩正在喝酒时,刘师傅,一边喝着酒,一边对姥爷说:“我们界别的老李哥,在营口码头上。听他说:‘现在各个厂里正在招工。他们家的闺女,在纺织厂也在招人。说是干活都在屋里,风吹雨打都不怕,除了三顿饭,一个月下来,还能挣几块钱。”

    姥爷问道:“是吗?”

    “可不是咋的!我想让俺家桂花也去。问到桂花,你猜她说啥?”

    “说啥?”

    “她说只要玉梅去,我就去!”

    “是吗?她俩还分不开了那!哈、哈。”

    “可不!我说让你的宝贝闺女也去,舍不舍得?”

    “可也行,不过,我还是回去,跟俺爹娘商量一下。”

    “你可快着点,早去早挣钱。”

    “你还真够财迷的。”

    他们二人说完,哈哈大笑......

    晚上,姥爷,回到家一说。太姥爷说:“闺女还小呢,走那么远能放心那?”

    太姥娘和姥姥也不大愿意。

    姥爷就说:“刘师傅家的桂花,不也和玉梅同岁吗?再说,好多人家的闺女都在那,有啥不放心的?以后,要是在那呆下了,一辈子在城里。没有风吹日晒,又不用出大力,多好啊!”

    妈妈,早搁家里呆够了。她听姥爷一说,就跳了起来喊:“我去,我去,俺都十六啦。俺爷和俺奶,身子都不怎么好,得看病;玉贵还得上学,这都得用钱。全靠俺爹一个人,挣的钱也不够啊?我去了,挣下钱来,家里也好宽綽些。爷爷,奶奶你们就让我去吧!......”

    太姥爷和太姥,他们都知道妈妈的脾气,她要想干的事,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心里想:“拦是拦不住的,儿孙自有儿孙福,随她去吧!”

    在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四个老人,一边打点妈妈的行李,一边叮嘱着妈妈。他们把要当心的事,掰开了,揉碎了,不厌其烦地告诉,即将出远门的宝贝闺女。:“丫头,到了那,多留心眼儿。少说话,多干活;千万别离群,遇事,多跟岁数大的商量。......”

    第二天,早早地吃了饭,一家人送妈妈出门。免不了又是一顿嘱咐。太姥和姥姥,止不住泪水涟涟,牵在一起的手难以松开,妈妈,也止不住流下泪来。最后,还是太姥爷发话:“让孩子走吧,再不走,就误了车啦!”

    姥姥,扯着妈妈的手,走出老远。姥爷,怪道:“你也回吧,要不真要耽误了。”

    姥姥,停下脚歩,从怀里摸出俩个鸡蛋,塞给妈妈。“丫儿,你可记着,到了那,可一定给家来信。啊?”

    妈妈含着泪答应着:“知道啦!妈,你回去吧!”

    营口,是东北的重要港口之一。浑河和太子河,在这里交汇后,涌入大海。它是辽东半岛海陆交通的枢纽。“九一八”以后,日本人,为了更多地掠夺中国的财富,扩大了港口。从这里把掠夺来的木材、煤炭、和粮棉等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回他们的本土,用来扶持他们摇摇欲坠的经济。而把各种战略物资,又从这里运往中国及其他国的战区,以加强他们的战斗力。营口纺织厂,也是他们的重点。他们把掠夺来的皮棉,加工成各种布匹,以供给他们军队和国家的需要。极其严重地增加了中国人民的负担。

    妈妈和桂花姨,进了纺织厂没几天,就后悔了。她们干活是在屋里,没有风吹日晒。可是,夏天的厂房里,简直就像一个大蒸笼。每天,工人们都要干十几个小时的活,甚至,有时要连着干一天一夜。不断地有人监工,不准说话,手脚更不能停。就连吃饭上厕所,都有人看着催你。稍有怠慢,就会遭到工头的毒打。每天下工还要搜身,说是怕工人们往外夹带棉纱。而工人们,吃的是带壳带骨粉碎的杂粮(高粱、玉米等),看不见几片菜叶的菜汤。她们住的工棚,四面透风,依然很闷热,蚊蝇乱飞,臭虫成堆。忙碌了一天,疲惫不堪的工人们,一觉醒来,身上全是蚊虫叮咬的包。等到了冬天,工人们更是艰难。在车间里干活,出了浑身的汗,一走出车间,刺骨的寒风,刹时,冻得你透心凉。很少有烟火的工棚里,冷得厉害,冻得工人们难以入眠,手脚上冻出了一个个口子。手和脚疼得像猫咬的一样。

    头一个月还好,开了三、五块钱不等。再以后,隔上一两个月,或是三五个月,才给工人们发一次工钱。许多时候,都要扣去名目繁多的欠费,什么饭费、水电费、煤火费等等。有时,能拿到一两块钱,有时根本拿不到工钱,甚至倒欠厂里的钱。打工的人,只要一进厂就别想回去。厂里让十来个人相互作保,走了一个人,大家受罚。一人出了错,就要扣大家的工钱......

    一九四五年八月初,人们到处传说,苏联人已打进黑龙江了。随处可见,日本人也是马不停蹄地打点行装,疲于奔命。工头们,也不像以前耀武扬威了。工人们,仨一群,俩一伙的在私下议论着......“听说,老毛子(老辈人称苏联人)可厉害了,小日本打不过他们... ...”

    “不是,听人说:‘是小日本先打了美国人,美国人不干了,宣布向日本人开战... ...”

    “咱们中国人,加上苏联人和美国人,这回,非打垮小日本不可... ...”

    有一些好心的老师傅,告诉妈妈和桂花姨:“早年间,咱们这里,来过老毛子。他们也祸害咱中国人,一个个可骚性了,见了女人就抢...... 你们趁早,找机会回家得了.....”

    就这样,没过多久,在厂里更松一些的时候,妈妈和桂花姨,急匆匆地登上回家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