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粒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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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断 臂

    mon feb 29 07:24:01 cst 2016

    在我入院后的第二天上午,医生们为我会完诊之后,来到了军医办公室,研究我的病情。老汪主任说:“9床双小臂二分之一以下的皮肤、筋膜、肌间隔和肌腱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指掌的局部已经炭化。可能手骨、尺骨和挠骨也会烧伤。生理特征已经不存在,他手的功能会丧失。截肢手术势在必行。特别是右手截肢越早越好。”

    安主任说:“病人的单位一再恳求,要力保病人的双手。说:‘病人是独生子。还没有结婚。失去双手家属会承受不了。’”

    老王主任说:“要跟他们讲清楚,现在病人的双手等于被高温烧熟了。已经没有保留的价值了。如果现在不进行手术,手臂的组织就会腐烂。而且还会向上不断地蔓延。残臂保留的越少,安装假肢后的效果就会越差。长时间不手术,腐烂的组织会得败血症。这个道理大家都知道。”

    安主任说:“看来,我们只有去说服他们了。争取尽早地手术。”......安主任立即打电话给院里,请我们所里的领导来总院。

    下午,当张处长、林助理和马主任来到外三科的军医办公室以后,安主任把老主任会诊的结果和意见详细地告诉了大家。一番讨论之后,没有别的办法,只有面对现实,告知病人和家属,争取主动,早早地进行手术。

    张处长、林助理和马主任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我们家,对我爸我妈一字不落地说了事情的经过。我爸我妈听了以后,万分地激动,表示坚决反对。仨领导和在我们家的邻居们都纷纷的劝说:“......这也是没办法,你想啊!220的电能电死人,380的电都能把钢铁化了。这是11000伏的电,能活命已经是奇迹了。......”;“......这肉要是熟了,放时间长了,肯定会烂会臭的。肉烂了就会产生毒素,人体内的毒素多了,就会因为中毒死了。......”

    第二天,第三天,我妈一直在问:“小的手要是没有了,以后吃饭干活可怎么办?”我爸说:“他打13岁就开始干活。买粮买菜,洗衣服做饭,还要喂四、五只鸡,三只鸭。这活也干够啦!”......直到第四天,我的爸爸妈妈才不得不尊重现实,默许了为我的右手进行手术。

    文月在我出事的当天下班后,看我没有去接她回家,到家以后,又看到我们家异常的情况。她悄悄地躲在我们家的门斗里,得知了所有的一切。她回到家里以后,痛哭了一整夜。这几天她每天都来到总院,总想进病房里来看看我。可是每当她来到病房门前的时候,一双腿就像钉在了地上一样,怎么也迈不动腿。只好站在门外偷偷地看上我一会,独自一个人落泪,再悄悄地离去。

    3月14日我妈在文月和田婶的陪同下,与管理处的处长、助理员和门诊部的马主任来到了总院。我妈跟他们是来在我的手术单上签字的。妈妈来了以后,先是站在病房的门口,偷偷地看了看病床上的我。看到我浑身盖着白色的被子,手臂上敷着白色的棉纱,只有头和脚露在外面。而我的上肢已经无法输液,改由脚上输液。妈妈泪流满面,刚强的她没有哭出声来。也可能是怕我听到了难过,自己强忍着。大家走进军医办公室。又是一番哀求和安慰。路只有一条--截肢。最后,妈妈艰难地拿起笔来,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我的思想一刻也没有离开我的手,想着如果失去手,我该怎样去面对以后几十年的生活。我一小在关里呆过许多年,接受旧的传统思想很多,宿命论的思想根深蒂固。总是认为:人的一生早已注定了遭遇。包括生死祸福、贫富贵贱等。相信一切事情都是由人无法控制的力量所促成的。认为人间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注定的,冥冥之中由那个神灵预先安排好的,是无法改变的。所以,当大舅告诉我将要据掉我的右手时,我没有表示反对,而是痛苦地向着他点了点头。

    我自从住进病房以后,医生每天都来为我清理伤口上坏死的组织,换上新的药物,不定时地来查看我的情况。护士更是三番五次地来量体温,输液等等。手术前一天的夜里,我尽管答应了截肢。可是情感上还是难以接受现实,久久不能入睡。想了很多很多以后,最后,在心里想:“......算了吧!也许是我命该如此。我还有命在。我依然是我......”

    3月15日早晨,一位女护士来到病房,从露出的手眼和身材上看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她问我:“9床,徐卫东?”

    我低声答道:“是。”

    她又说:“送你去手术室,别紧张。啊?”

    我回道:“知道了!”

    手术室的护士、病房的护士、大舅和临时工小刘一起把我抬上车。临走时,大舅安慰我说:“卫东,别怕。啊?”

    我微微地点了点头算作是回答。眼望着走廊的天花板和球形的走廊灯缓缓地向后退去,我距离着“刑台”越来越近......

    进了手术室,安主任和另外两位医生以及几个护士严阵以待。到处是耀眼的白色,我讨厌这种颜色,闭上了我的双眼。护士把氧气罩扣在我的口鼻上,氧气里有乙醚的成分,医生护士们的谈话声渐渐地远去,越来越浓的困意袭扰着我,把我推进了梦乡......

    文月在一大早就来到了总院。她不敢靠前来看我,躲避着我的视线,不即不离地跟着手推车来到手术室门外。她在想象着锋利的手术刀和钢锯在切割着我的手臂。那是怎样惨不忍睹的一幅情景。以后,那粗壮有力而又温和的手再也不会有了。自己再也感受不到他那充满爱的抚摸了......

    当我从梦中醒来时,感觉中我的右手还在,半握着的手像抽筋一样,一跳一跳的疼痛难忍。当我的目光落在我的右臂上时,看到我的右手没了,小臂上只剩下10厘米,残端包着厚厚的纱布。我的“手”在疼,我的心也在痛,在滴血......

    第七天不幸的消息再次传来,医生们下了最后定论:“9床的左手已经腐烂,也失去了保留的价值。应该立即实施手术。......”总院通知了我们设计所和我爸妈。大家还是无比的震惊。每个人一提起我都是说:“呀!真是太可惜啦!哪怕是留下一只手也好啊!......”

    “他可真倒霉!就是太听话,师傅们都不在,那活就不应该给干。......”

    “他呀!就是太老实。人家让干啥就干啥呀?......”

    “唉!听说是林助理让他干的。他净瞎指挥,真够缺德的。怪不得大伙背后说他是“林中狼”那。......”

    张处长、林助理和门诊部主任上次做我爸妈的思想工作,就知道了艰难。他们知道这一次会更加地艰难。所以,这次来我们家时,硬是把玉华大舅拉上,跟他们一起来劝说我爸我妈。

    几个人到了我们家以后,张处长只是开了个头,然后,把话题交给了玉华大舅。大舅不得不把总院医生的话,从头至尾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我爸我妈如同五雷轰顶一样,目瞪口呆的一言不发。几个人是左说右说,我爸妈还是没有表示同意,这是他们最后的底线,最后的希望。

    张处长最后说:“老徐,老刘,你们俩都是炊事员出身。我问你们,这肉要是煮熟了,放在那不吃,会怎么样?”我爸妈不吭声。

    他接着说:“现在小徐的手就是已经熟啦!皮肉、血管和筋骨都熟了。我们也想让它留着。可是根本就留不住。它会一点一点的烂掉!产生的毒素进到血里,就会得败血症。那人就......”

    最后,还是爸爸开口说:“儿子,把该干的活都干到前面了,他干完了一辈子的活,也该歇歇了。这都是命啊!不怪算命的说我是‘克子的命’。就听天由命吧!”

    林助理说:“那好!下午一上班,我们来接你们去总院。”......

    下午,我爸妈在来总院之前,妈妈对爸爸说:“你这些天血压高了不少,还是不要去了。”

    爸爸说:“我想去看看儿子。”

    “算了吧!你去了,看见儿子受不了,血压一上来,再晕倒在那。我们是顾你呀?还是顾儿子?”

    爸爸说:“你不是也肚子疼的要命吗?”

    妈妈说:“我没事。我去。”......

    妈妈在田婶的陪同下,与处长、林助理和马主任再一次来到了总院。妈妈先是走进病房,看到病床上的我正在昏睡。妈妈抬起她颤抖的手,轻轻的摸了摸我残缺的小臂。妈妈看到我凌乱的头发,苍白的脸庞和残缺的右臂泪流满面。刚强的她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大家退出病房,走进了军医办公室。......当妈妈艰难地拿起笔来,准备要在手术单上签字的一瞬间,还是没有勇气写上自己的名字,把笔扔在了桌子上,掩上脸痛哭流涕。最后,玉华大舅在处长、林助理和马主任的劝说下,代表组织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在我醒了以后,大舅告诉了我一切。我心想:“现在以至久远的将来,我的手将要离开我的躯体,不知弃于何方,使之腐烂化为灰烬。如果,我没有了双手,我将怎样生活?怎样工作?怎样去感应一切美好的事物......对于人来说,最不能缺少的器官,除了大脑以外,就属手重要了。因为,我们知道人是靠着聪明的大脑和双手才创造了所有的一切。我不知道当我失去双手后,会是怎样的境地......好像某位名人说过:“凡是靠自身不能过美好幸福生活的人,无论什么年纪都会使他们烦恼。” 古时候有长恨歌,我又怎能不恨呢?《长恨歌》来为谁作?提起头来心中恶。

    朝思暮想不得法,再把苦水述一述。

    自小爸妈小心护,邻居大婶把乳哺。

    弱苗得缓生机现,爸妈欣喜无忧顾。

    欢乐伴着吉人转,忙忙碌碌两年过。

    呼爹唤娘心喜欢,乐极生悲起祸端。

    爹妈二人忙工作,小儿托付他人看。

    儿**小呆不住,嘻笑奔波炕中间。

    你推我搡没深浅,失控掉进锅里边。

    粥饭粘稠糊首颈,皮掉发丢苦连天。

    劫难幼儿顾亲情,声声呼唤爹和娘。

    军中男儿泪不弹,身处此境也涌泉。

    **时期太艰难,文攻武卫两派间。

    街巷到处是壁垒,大人难顾家里边。

    动荡年间育儿难,品德教育事唯艰。

    恩威并施都是爱,城里不行去乡间。

    涤污荡垢存善心,吃苦受累朔儿男。

    农村摔打整三年,爸妈念极把家还。

    先顽后乖成骄儿,逆来顺受家里边。

    穷人孩子早当家,家里外头一身兼。

    涌泉回报养恩宽,助人为乐上上签。

    始终不做亏心事,莫让他人论事端。

    几多欢乐几多愁,春秋已过二十三。

    天火烧毁一双手,身残心苦谁能怜?

    自己在以后还敢于站在亲朋故友的面前吗?还敢于行走于天下吗?怎么办?去死吗?身边的人会怎么看?他们也许会说:“真没骨气......纯粹是傻瓜......”或者会说:“行!有志气。省的拖累别人......”还有的会说:“太没尿啦!没让电电死,倒被吓死啦......”偶然又想起普希金曾说过:“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犹郁,也不要愤慨!不顺心的时候暂且容忍。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就会到来!”对!不能就这样死去!要勇敢地面对现实,提起往日的朝气,继续走完没有走完的人生路。已经这样了,我就是我。宁可身无完体地活着,也不能被吓死。放到砧板上随你们去剁吧!

    医生告诉我说:这次手术除了截肢,还要给我两臂臂弯的伤口植皮。所以,漂亮的华护士在为我做术前准备时,除了灌肠以外,还要给我取皮的大腿上备皮。她把我两条大腿的外侧擦洗干净以后,涂上肥皂液,用刮脸刀一下一下地刮净腿上的汗毛。

    由于全麻手术不能反复做,在3月18日的手术时,麻醉师在我锁骨上的动脉扎了一针麻药。无影灯十分地耀眼,我闭上了眼睛。时隔不久,我就听到了手术器具交接的声音。根据声音我在猜想:安主任和石医生用手术刀切开了我左小臂的皮肤、筋膜和皮瓣,分离结扎我的血管淋巴,拨开尺骨挠骨周围的组织,一人扶着,一人操锯锯起我的手臂骨来。“吱,吱”的响声,震撼着我的心灵。接着是用锉刀修整骨干的残端,那种感觉就像在为我修剪手指甲。慢慢地直到清理缝合。

    然后是清理缝合我腋窝上的伤口。最后,在我两条大腿的外侧,各取了一块10x15厘米的一块皮。漫长的手术时间,使得麻药的功效过去了。在用剪刀清理我两个臂弯上的伤口时,我感到了疼痛,那种疼痛疼入骨髓。钻心的疼痛使我禁不住“啊!”了一声。

    医生在我的伤口上喷了两下麻药。继续进行手术,大概是清理干净了,最终才在我臂弯的伤口上植上好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