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花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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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6 天家对峙

086天家对峙

虞王朝的行宫因为这突然的变乱开始仓促地准备回程,上至宫嫔下至婢仆纷纷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一切行装,这位新帝的雷厉风行手腕此刻才真正让虞王宫的每一个微末小卒都深感折服,两天后启程的御诏,让各方势力和每一个人都变得焦灼起来,谁也不知道此次回都后虞王宫会发生一番怎样的整彻,而又几乎是所有的人,都只能纷纷隐忍自己的不安与忐忑,在手头的忙碌中暂且掩饰一切。

虎贲军营外的百米远处,星子光芒熹微,与行宫中的嘈杂与忙碌不同,此处僻静得只剩下漆黑天幕与蒿草摇摆,隐约可见两个攒动的身影,却是那位丢了腰牌的列位正俯身拜在背手而立的赵则身下,沉声道:“属下已经连夜办妥此事,她夺了腰牌,应该再过不久就会隐匿于回都的队伍之中准备劫囚。”

赵则眼睛微微眯起,一言未发,眼内光芒内敛。

“校场上便觉那温氏女子胆识过人,她轻易信服于你,当真深信不疑地夺了腰牌?”

“属下一路跟随,她落停后一刻不停打探疆北王子的消息,俗话说关心则乱,怕是过于担忧疆北王子,根本无暇分辨了。宁以废手的代价也要搏一个先机,属下以为,这个女子不好对付。”

赵则闻言半晌,沉声道:“今上用的这个女人,似乎颇有意思,宁可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也要劫囚么?有意思!不知道这个温氏的女子落到门阀手里时,会不会成为今上的擒肘之痛。”

素来刚毅的虎贲将军面容之上,此刻却有一种不符身份的狠劲,仿佛蛰伏在这个身份下很久很久,身上所积蓄的力量终于能够呼之欲出,不同于万俟归与公子恪那样天生的锋芒毕露或者王者之气,赵则此人,天生的平凡无奇,太适合门阀的需要,扔在人堆之中无人惊异,却巧妙地隐藏所有的心思与锐气。

列位闻言垂首道:“属下办此事时,还发现了一件事……看来事情似乎越来越凑巧了

。”

赵则偏头,示意他往下说。

“属下引诱那温氏女子入瓮时,竟遇到了景穆侯爷的世子。”

“哦?”赵则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听了下去。

“属下虽然不知景穆侯爷的世子因何缘故会与那温氏女子在一起,但他却对那姑娘很是上心,属下略微小试一番,紧要关头世子竟舍得为那姑娘豁出性命。”列位顿了顿,补充道:“景穆郡里花天酒地成日胡闹的世子,还难得对谁这么上心过。”

“景穆郡的那位也沉不住气了么……呵,看来琅琊王氏果真寿数将尽,宫里的那位……都已经忍不住找她的老相好出来同仇敌忾了。景穆侯爷让他那宝贝儿子一路披星戴月远赴涿郡究竟是何目的,你着人时刻跟随着,不要有其他动作。”赵则深吸一口气,道:“她难道当真以为她那吊着半条性命的小世子,能与今上相互扼腕?”

虽是问句,但列位丝毫不答,只是淡淡应声道:“属下遵命。对了,宫中太后派出去取温氏女子性命的人,已经全数解决了。”

“很好,门阀当了琅琊王氏这么多年傀儡,如今总算能松出一口气了,她想要那女子的性命,我赵则偏不准她杀。她还想着让那王馥之稳登后位,便让她遂愿。你猜猜,若我们再偷天换日地把那温氏女子再给她送进宫去,宫里的那位会不会气得脸色发青?”

列位轻轻皱眉,他已经开始有些糊涂了,“门阀费这么大周折究竟是想要那女子性命,还是另有他用?”

赵则没有出声,列位自知多嘴地俯身更低,却听到赵则不以为意地轻轻吐气道:“究竟何用……等她来了便知。若仅仅用她制衡王氏当真是可惜了,看着今上的态度吧,若今上当真在意这个女子,我们便稳操胜券了。”

“最近的动作颇有些大,尤其宫中那位派出的人,尽数结果在我们刀下,不会不走漏丝毫风声的。毕竟您目前还是虎贲军的将军,虎贲大权王氏紧攥一半,属下害怕她们为难于您。”

“为难?”赵则眼梢微跳,唇角牵起,冷冷一笑:“我还怕人为难吗?门阀等了这么多年只为今日王氏的沉不住气,等着王氏将那小世子的身世推出台面,只怕到时候今上的手腕狠厉得非我们所能想象,鹬蚌相争,可别让今上将我们当作王氏旧时藤蔓一并打压了,近些时候,也该让今上看清我们的立场……”

大风呼啸而过,卷起二人猎猎翻飞的披风

。至此,今岁所有的燥热与暑气都在一场变乱当中涤荡而空,登基未满一年的新帝,等待着这大虞王朝各处不安分的势力蠢蠢欲动,空旷的校场之上腥风遍布,刚刚过去的那一场战乱,甚至残留在上的疆北忠骨与血迹斑斑,似乎只是这厚重历史上不轻不重的堪堪一笔,却昭示着虞国大地上即将到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变故,由此地蜿蜒上至汉北下至南唐。

远远的行宫之中,尚在沉思之中的公子恪猛然抬起头来向菱花窗外望去,目光所及的位置空荡而又皓远,眼神深沉,久久一动不动。

谁也不会猜到,在这样一番轩然大波之后,素来聪忍隐晦,半颗棋都不会行差踏错的今上,此时此刻在面对王妍的责备与逼迫之时,仅仅是为了一个从他手中突然脱离出去的女子而深深不安。

王妍太后此刻端坐高椅之上,本不愿去看公子恪那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有意咳出一声,轻声曼语道:“哀家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前朝忙得天翻地覆,可也不得不提醒一句,此次回都后馥之的事情迫在眉睫,皇儿可别忘了,毕竟是册后,皇上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草率。”

皇帝收回目光,微微蹙眉,压抑下心中的不耐勉强抬笑道:“母后向来慧眼圣心,哪里还需要朕做什么主张……”

太后闻言细抿了一口茶,也丝毫不恼他的态度,曼然笑道:“前次皇儿执意要封温家的女儿为嫔,哀家也没有怎么劝阻,如今此事一出哀家身上多有责任,哀家年纪大了,六宫管代难免疏忽,后宫捅出这样的乱子来实在扰乱宫闱,温氏建功立业多年也不好责怠,哀家已立了懿旨,等那温氏女儿落瓮,定要以儆效尤。”

“母后既然年事已高,还是多多休养身心,少操持这些为好。母后慧明贤能已管代六宫许久,如今也到了该安享之年,温氏的事情,朕自有主张。对了,王馥之毕竟年纪尚幼,王氏素来将她看得过重,后宫何等地方母后也该知晓,朕欲先让蕊嫔跟随母后操持后宫事务,等时日一长再作打算。”

公子恪坦然而言,并未因王妍而丝毫顾忌半分,坐于高位的王妍太后闻言一愣,声音陡然寒了七八分,却仍旧压下心中怨怼,竭力平静道:“皇儿前次晋升偏宠那温氏女子哀家也没说什么,只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崔氏虽也位列几大望族之一,皇上心里该一清二楚与其余几大望族相比一介商贾名流行事作风能有何震慑,皇上可以晋升偏宠任何一位妃子,但若将六宫大权交由一个商贾名流中出身的女子,难免令朝野哗然

!试想若将上百公卿的娇娇们置于蕊嫔的掌管之下,那些世族亲贵们如何咽下这口气,蕊嫔家世与手腕又如何服众?”

“母后这话说得偏激了……”公子恪徐徐吐气,丝毫不温不恼:“若依母后所言管代六宫需得是手腕和家世,那么礼数宫规又还有什么用处?蕊嫔知书达理,大气若宛,况且也只是暂时替母后协理六宫,馥之性子直天生娇惯,也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让蕊嫔帮衬,并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暂代后宫……公子恪,你果然心机厚重。竟是走到这步也不肯放松王氏一丝半毫么?册后之事应得如此爽快,原来是想架空馥之的后位,做一个傀儡摆设!好在是崔家蕊嫔,公子恪还是自知的,若换做他家,公子恪只怕是担忧又崛起另一个琅琊王氏吧!

崔氏……如若拿捏得当,未必不比馥之亲临其位好,许多事情如果不是自己动手,过程会要顺利很多。太后闻言不禁心中冷笑,面上却也不好与皇上撕破,如今王氏与皇帝正是吹弹可破的时候,她只能暗中较劲。

公子恪见太后久未答话,转身过去替王妍斟上一杯热茶,十分平易地笑道:“六宫素来由母后执掌,许多事也未曾亲为,朕说了并不算数,蕊嫔的事,还是要过母后,才能定夺。”

太后心中冷然,倒是会做客气活儿,自打逼宫一事后,对琅琊王氏压制如此,想当年自己在虞王宫中莫论后宫之事,就是前朝也能叱咤风云,如今却因为这年轻帝皇处处擒肘,他若执意,谁还能违拗不成?!

好在那王馥之也不过徒叫她一声姑姑,一切尽在筹备之中,她一生所仰仗的,不过是希望那远在景穆郡的故人能一生平顺安好,纵然早就知道自己的亲生骨肉有隐疾,且顽劣心性根本不能与眼前帝皇所抗衡,然而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如此自私。口口声声唤她姑姑的王馥之,纵是琅琊王氏一族视若瑰宝的娇娇,纵是刁蛮,纵是任性,却根本不知就连她当做至亲的姑姑也不过借她来稳定眼前局势。

出身于世族门楣,便注定一生活于勾斗之中,算计他人与被他人算计形同家常便饭,又何来真正的攀亲结缔可言?

王妍微微垂眸端起茶杯,目不斜视,轻咳一声毫不推诿地说道:“皇儿如今万胜至尊,既是皇儿有此意,哀家自是尽力促成的,况且皇儿说得不错,馥之年纪尚小有些任性,宫闱之中还需皇上偏宠照顾

。”

公子恪清浅一笑表示谢过,却又听王妍开口道:“如今各个结娣亲贵中,不是还有几位未结秦晋吗?你五哥公子允虽不喜朝堂之争,为人清高脱俗,却也早过了结褵之年,前都尉王狄的女儿如今出落得正为适龄,温柔婉约,蕙质兰心,断不会辱没了允儿。以哀家的意思,不如趁着此次册后大典,一同擢封?”

公子恪闻言也绽开笑容:“既是母后做主,朕自然乐见其成。父皇当年曾说过,五哥人才学识在皇族子孙中最为出类拔萃,只是心性喜静谦和,母后若真有此意,还要问问五哥自己的意愿,若真能结成良娣,定是佳偶。

太后没料到他居然如此爽快应下这门亲事,半点不因王狄的嫌隙而犹豫,不免诧异地微笑,如此以来岂不是正中下怀,于是笑道:“皇儿以为,若王狄的侄女指给允儿,该擢封什么品级好?”

“朕以为不如就此擢封五哥为崇徵王,至于王狄的侄女,自然依制擢封为崇王妃如何?”

王妍搁下手中茶盏,款款而起,背对公子恪淡淡出声道:“皇儿可知依祖制,擢封为崇王妃这样的品级,家中必有一品以上官阶。今次平定疆北叛乱之事,虎贲军也立了大功,虽然王狄叛乱罪不可赦,但削官除爵已是很大教训,王狄的女儿入主崇徵王妃,若牢里有个终身囹圄的父亲,只怕日后亲贵相交难免被看低一层。”

“母后说得在理,只是王狄叛乱已是死罪,朕看在他多年报国赦他一死,不迁怒于他女儿,已是莫大的恩典,难不成母后还希望朕能将他请出牢来?岂不是大缪天下!”

“如今左神武大将军温洵常年戍边,此次疆北叛乱之事若非虎贲军只怕难能如此快平息,皇上难道仅守着温将军的那二十万兵马来叩击戎马,内安国治?”

“母后。”公子恪赫然回眸,目光冰冷若霜雪,这样的神情王妍并非未见过,年轻帝王压抑着怒气冰冷吐出这二字,盯着王妍的面孔足足十秒之久,一字一顿道:“您,是要干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