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花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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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 避祸

二人笑着,忽然看见远处悠然来了几顶深绣繁缛的软轿,知晓是各宫太妃来了,躲在侧畔的几人赶紧往后避了避,隐约瞧着几位太妃进去,才松落了口气。

玉玺回身正欲说话,目光落及子芜衣裙背后下片一处时,忽而一怔,顾盼了一下四周,低声道:“姐姐这身宫衣是哪里来的?”

“昨日太后传懿旨时一并赏下的,那慈安宫的侯公公还特意嘱咐了我一句,说大选之日太后对我资质颇为留意,特意瞅了这件宫衣送来,让我今日便可穿上。”

子芜一边说,一边看着玉岫转黯的脸色,心中竟是越发忐忑:“可哪知打开礼箱,这新制的宫衣竟然走了线,我想起侯公公的话不敢大意!可那线色我宫中却是没有,连缝补都不行。住在我宫中西殿的冯才人正好遣了侍婢来我那取东西,只说手上功夫十分行得,不需另加丝线便能替我改补好,我一时别无他法,就答应了!”

“你是说……冯才人宫中的侍婢替你改好的?”玉岫盯着那宫衣,十分诡谲地问道。

“有什么问题么?”

玉岫回过头来,正对上锦若倒吸一口凉气的神情,也未再多言,只闻到:“锦若姑姑可有什么法子?”

锦若的一双眼死死抠住子芜的宫衣,像挣扎半天下了决心一般道:“要找个僻静地方。”

“现下各宫太妃都到得差不多了,半刻钟的时间都不到了,哪里还能到什么别的地方想办法?”

“慈安宫后有一小处梅林,平素甚少有人过去,两位小主快跟奴婢来!”

玉岫点了点头,叫苕宝林不要慌乱,等各位太妃到得差不多了,便自行跟着其他姐妹们进去。然后拉着子芜便一路小奔过去。

子芜犹自不明故里,看着锦若从头上取下一根簪子来,用簪子的细微之处挑开自己宫衣上的金线,不禁奇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一幅夹金线绣百子榴花图

!你宫衣走线之处,正是百子中的一角,那冯才人的侍婢将那一处的丝线恰好挑出,卸去了这宫衣上的一子,借这些丝线在宫衣背后一子身上加了龙犄、飞爪,却独独把那孩子的眼睛给挑除了。因这丝线本就是青色,与莲青的底色很是相似,再加上又是添在背后,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子芜听闻这番话后,脸色刷地一下惨白,手都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都说皇宫乃天下最为险恶的院子,我今日才算真正领教!”

百子图上绣了生有龙犄龙眼的子嗣,却惟独将双眼挑去,若被人发现,这分明就是亵渎龙威,不敬君主,讽刺帝王的大罪!若她今日穿着这身衣物去觐见太后太妃,被明眼之人看见,那便是一只脚踏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子芜不禁闭上眼长长吁出一口气,清醒了一瞬而后道:“我也真是大意!若不是妹妹,今日初次觐见,便只怕是永别之日了。”

“这事儿怪不得姐姐。那冯才人的侍婢很是伶俐,将宫衣前襟的一子拆线后,又拆了些背后的金线鎏绣成榴花,根本就不易于发现!”

“太后的赏赐的宫衣分明是新制,却莫名地有瑕疵,还嘱托姐姐今日穿上。冯才人便如此作为……对了!姐姐上次可是说,冯才人是王馥之的发小?这样算来她也是琅琊王氏一族之辈!”

子芜从玉岫的话中听出了端倪,二人相视一眼,玉岫不由抚眉叹道:“琅琊王氏的动作太快了!我们不得不防。”

随着咯嘣一声断线之声,锦若终是将那龙犄龙爪挑去,重新绣上了双眼,不仔细看难辨出瑕疵。她手依旧抖着将簪子重新别入发髻。

此刻春风吹动残梅落地,发出窸窸簌簌之声,三人皆是后背起了薄汗,半晌无言。

压下心中惊怕之后,才发觉锦若的手脚倒还算快,半刻钟的时间都不到。

玉岫和子芜定了定心神,踏入慈安宫的坤仪殿,却恰巧赶在一位太妃身后,忙恭顺地行了礼,听得一个傲慢无边的声音闲闲道:“端嫔和玉贵人这时间掐得正准!莫不是也和敦太妃一样思念先帝心切,感染风寒了?”

子芜正欲开口,却被玉岫先行抢过,十分谦顺道:“玉岫所居的玉笙宫,处在西宫极其僻静之处

。宫轿不好穿过竹筠苑,只得绕了数条甬道才到慈安宫,请昭媛娘娘勿怪。”

“我问话,怎轮到玉妹妹抢先答了?我可记得玉妹妹是五品的贵人,难道玉妹妹不知,端嫔的份位比你高麽?”

玉岫一凛,张了张唇,苕宝林却突然移步至这边来施了个礼,十分恭敬地道:“昭媛姐姐,我并非是抢话,姐姐可允我说完?”

玉岫闻声抬头看到过来合规合距施礼的苕宝林,心中更是一惊,但苕宝林原本年幼,身量又小,此刻不知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张晶莹秀丽的小脸上红扑扑的,却十分娇憨真挚地朝着王昭媛一笑,这一笑,竟让王昭媛再不好发作,只好道:“妹妹请讲。”

“我和玉姐姐一样,同是住在玉笙宫中的,昨日里接得太后懿旨,玉姐姐便和我还有喜姐姐约好早上一同前来。可今日早上出了门,玉姐姐却不见喜姐姐身影,我道是喜姐姐先来了,玉姐姐却笃定不会,说喜姐姐十分知礼守信,怎会无端端地一人先来,定是出了什么事!又看在我年小来晚了怕被太后太妃怪罪,便一人去寻喜姐姐,因是才来晚了!”

苕宝林说完这一席话,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忽闪忽闪,又流露出愧疚之意,显得十分真切。也不敢看四周,只顿了顿继续道:“我住在玉笙宫西殿,这半月来玉姐姐都对我们很是照顾,知晓玉姐姐与端嫔娘娘是旧识,玉姐姐寻不到喜姐姐,心中没有法子,定是找端嫔娘娘去了。”

王昭媛闻言,冷冷哼出一声道:“我却不知,玉笙宫里服侍喜美人的公公和侍婢们全都聋了哑了?不会告诉玉贵人一声么?”

“馥之,今日才初见姐妹们,何必事事都咄咄相逼?先让你的诸位妹妹们都起来吧!”

这个声音刚入耳,玉岫脑中便闪现过那一夜的场景,她定了定心神,缓缓站起身来,果见从暖阁歩出缓缓坐上雕凤座的主位,一身贵紫鎏金的衣服,华贵卓然,宝相庄严,高翻髻上十二支金钗步摇相撞出清脆之声,戴着镂金菱花嵌翡翠护甲的春葱指搁在飞凤桩上,抬头扫视了一眼座下的众妃嫔们,目光落在穿着十分露骨的喜美人身上,微微瞑了暝眼,道:“方才你们的话我在后头都听见了……喜美人,你来得好早!”

这话前半句还带着慵懒闲意,话锋过半,只若是稍用心听的人都能听出这话里的讽刺之意

那喜美人见觐见第一日,太后就点名道姓地夸了她这么一句,大抵是心中喜不自胜,娉娉婷婷就站了出来施礼,道:“太后谬赞。臣妾小有自知之明,知晓觐见之日定当要早到以示尊敬。给玉贵人和端嫔添了扰,真是心中万分愧疚。”

“嗯……真是个知礼知仪的。太妃们都还没有到,你便在我这坤仪殿坐着了!喜美人是等着各位姐妹们来给你见安么?”

“臣妾不敢!臣妾不敢!”喜美人闻得此言,惊骇得无以复加,忙跪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哭泣道:“臣妾不过是害怕到得晚了是对太后和各位太妃的不敬!不敢自以为是!请太后您开恩啊!”

坐在宝座上的太后轻轻抿了一口侍婢端来的茶,刚开口话还没出声,喜美人便猛地转过头厉喝道:“是玉贵人!昨夜她与我说,今日觐见甚为重要,让我早到为宜!便与我相约好一同前来,我到时却不见她身影,只好独自一人先行过来!原是这样设计我一番!还看着苕宝林年幼不知事,教唆她与端嫔娘娘合谋陷害我!太后,您要替我做主啊!”

玉岫看见喜美人反咬自己一口,也不急不恼,微微垂下睫遮去自己眸中光泽,端嫔此刻更是没有出声,似乎如看了一场好戏一般凝着喜美人的自乱阵脚。此刻坤仪殿中的数十位妃嫔,无一人开口说辞,都是屏息地悄悄瞧着局势变化,其实众人心里都十分清楚,喜美人原本就在觐见之主前进的殿内擅自坐下,逾了宫中规矩,后又搬弄是非,诬赖端嫔与玉贵人,只看太后会如何办她。

太后看也不看她,温柔地笑道:“哦?听喜美人这么说,倒是哀家错怪你了,来人啊!快把喜美人给扶起来吧……”

太后静静地摆看着镂金菱花的护甲,淡淡瞟了一眼涕泪交加地喜美人道:“喜美人的脚程既然比各位姐姐妹妹们都快,哀家便先送你一样赏赐,也让你知晓知晓这宫中走得快慢的规矩!”

“太后!太后!我是被人陷害的!太后开恩啊!”喜美人闻言半晌不知所指,睨眼看了看身边或低头或避开她眼神的各宫妃嫔,这才解过味来,刚被侍婢扶起的她双腿不稳,砰地一声跪倒在地上。

“侯公公,赏她足底烧!”太后回过眸子来,看到还不知收敛的她,眼中明显闪过一丝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