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影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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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长安夜游

近中秋之日时,月总是特别的圆,在漆黑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明亮,今日的夜空不仅月圆,且还满是微微闪烁的星辰。

不论是哪天,不论是否花好月圆繁星点点,连城都更喜欢夜晚

。他习惯在别人早已熟睡的空无一人的深夜出门散步,有时还能碰上花儿开放,看着那娇小玲珑的花骨朵儿一点一点绽放得艳丽灿烂。那种感觉,就像是抓住了时间,只要稍稍用力,便能拉住它。抓住了那虚无缥缈的时间,本身就是值得欣喜的。

在宫内这么多年,连城几乎养成了习惯,跟着璃佐的那段日子,连城每当深夜便会不由自主的睁开眼,披上外衣潜进御花园。而这几日,璃锦偏偏要跟连城同睡,整晚被璃锦搂着,哪还有这出来的机会。乘出宫璃锦不在身旁的几天,连城哪里忍得住,见这窗外繁星点点的夜空,连城起身出了屋子,他对长安不熟悉,也不知去哪,府中又不是能够散步的地方,正踌躇着,梁渊突然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这不是连公子吗?”梁渊走过来问道:“连公子这深夜里出来所为何事?莫非也有夜行的习惯?”

听见梁渊话里的那个‘也’字,连城微笑着点点头,答道:“是阿,原来梁公子也是如此。”

梁渊也跟着笑笑,说道:“这也算是缘分了,连公子对长安熟悉可否?一起走走可好?”

“那就有劳梁公子了。”连城和梁渊一并出了梁府,微风迎面吹来,潮湿的气息弥漫在四周,像是刚下过雨的样子。

梁渊带着他大街小巷的走着,指了指不远处的群山,说道:“连公子,看那儿。”

连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说:“我们,是要去登那山?”

梁渊点点头道:“公子没兴致?”

连城笑道:“怎会?”

说着两人便朝那山走去,深夜里的小巷十分静谧,只剩下两人的脚步声在徐徐回响着,宁静的气氛让连城不禁想起了些儿时的回忆。

那时他和璃锦都十四岁,璃佐才十二岁,整日只想着玩儿,璃锦对璃佐甚是严格,看他悠闲的样子就忍不住说他几句,璃佐就会一脸委屈的跑去连城身边,吵着闹着要去玩儿,连城便会带着璃佐出宫处处逛,最后也总是免不了喊累,扯着连城的衣袖让连城背他回宫。也正因为儿时常跟着连城,才让璃佐有了这心烦就出宫的习惯。

回忆里的场景就好像还是昨日才发生,可事实告诉连城,距离那天,已经过了十二年

“公子,连公子?”梁渊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将连城拉出了回忆。

连城竟未发觉,两人已不知不觉走到了山脚下。见梁渊询问的目光,笑着说:“抱歉了梁公子,忆起了些往事,有些出神了。”

梁渊摆摆手,指了指山顶,对连城说道:“公子,你看这样可好?我们直接登这山,未免太多乏味,这山左右有两条一样的道儿,我们一人一边,看谁先上去如何?”

连城点头应下,想了想,又问道:“听梁公子这话,可是上过这山?”

梁渊抱歉的笑笑,说:“确实如此,不过这群山,还没找到我未登过的。”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连城笑着向右边走去,梁渊见状,也向左走去。

两人本是笑着的,却在转身之后双双收敛。

连城是什么时候有夜行这个习惯的呢?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他的父亲叛变篡位失败,被下令当场处死,他得知消息,见军队还未来到府上,连忙跑出门去,想见见父亲最后一眼,但是他晚了一步,在将要到达时,父亲的头颅被残忍的砍下,骨碌骨碌的滚在他脚边,血无止尽的蔓延。

后来他便被安排给了璃佐做侍卫,虽说命是保住了,但他却总是做噩梦,闭眼便是红色的世界。每日夜里父亲被处死的画面便会浮现在眼前,让他久久不能入睡。他想,躺着不睡实在难受,干脆出去走走,走着走着无意间去到了御花园,刚反应到御花园他不能进来时,却看见一朵正在怒放的花儿,那花儿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喜欢这种夜里出行的感觉,喜欢那种,拥抱时间的感觉。最起码,不会再有多余的时间让他做噩梦,想起那些最想忘记的事了。

那梁渊,又是因为什么有了这习惯的呢?是因为莫衷,莫衷的身体差,也不全是天生,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梁渊。

去年,梁渊和莫衷为纪梓笙的身世闹过一次别扭,莫衷那时年少,口不择言,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让梁渊一气之下收拾行囊离开了长安,走时没有与任何人道别。

其实莫衷在他走之后便后悔了,便跑回梁府想找梁渊道歉,谁知梁府这门一直是锁着的,莫衷以为是梁渊不愿见他,固执地整日在梁府门口等候着,不吃饭也不休息,也不管天气与否

纪梓笙不知梁渊离开了长安,误以为莫衷是和梁渊在一起,于是也一点不担心,便没有多问什么。

梁渊回长安时,已是十日之后的事,那天正下着瓢盆大雨,他一到梁府,便见莫衷抱膝坐在府外,雨点如拳头般落了一身。

梁渊见了连忙扔了伞将莫衷抱紧屋子里去,可莫衷身体本身也不好,哪里经得起淋雨,持续发烧了好几日也不见好转,大夫也处处请了个遍,最后还是落下了一身的病根。可莫衷至今也未告诉梁渊,他离开长安的十日里,接连九日都是倾盆大雨。

梁渊每当想起莫衷那一抹瘦弱的身影蜷缩在雨中时,就会不由自主的自责伤心起来,每日都彻夜难眠,那时他便开始日日夜夜出门散步,最初是漫无目的的走,后来走着走着,便无意中发现了那去群山的路。

他喜欢夜里独自去那儿,并且不告诉任何人,这样一来,即使自己露出多惆怅的面容,也没有人看得见。

梁渊见纪梓笙回来,还以为会带着莫衷,毕竟自己许久没有见着他了,会想是必然的。可谁知,他并未见着莫衷,而是见着了一位与自己一样喜爱夜行的公子。

也许那也是一种缘分吧,一样是身怀心事,一样是彻夜难眠,一样是有所相思,一样是不怕寂寞。

听说,那些不怕寂寞的人,认定了一件事,或是爱上一个人,就是永远都不会变的,即使天崩地裂,世界毁灭,也是依旧深爱着的。

可是,连城突然对自己说,他不爱了。不爱那个为了夺权不惜割舍兄弟情义的大皇子,不爱那个为了满足自己的情绪将无辜的人害得遍体鳞伤的殿下。 他想,也许,璃锦真的随着这世俗变迁,一齐死去了。连回忆也带得远远的,放在连城够不到的地方,终日被蒸发得消逝。

爱是什么?

他想,他得出结论了。

爱便是一场梦,一场一旦醒过来,就再也回不去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