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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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左氏尤府

    sun sep 06 11:58:21 cst 2015

    “喔喔……喔!”

    不知道谁家的公鸡已经开始打鸣,窗外逐渐传来人群的嘈杂声,马蹄跑过的哒哒声,小贩的吆喝声。

    范东篱推开窗户,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雨后的泥土气息。昨夜他找了这家临街的客栈,进房后便昏昏睡去,一夜的暴雨竟好似与他无关。

    范东篱收拾起剑与行囊,下楼结了帐,再到街边随便吃了些东西,便向镇子的东边走去。

    一路上店家与小贩逐渐稀少,沿途草木愈发茂盛。经过昨夜暴雨的洗刷,绿叶青翠欲滴。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一片青砖黑瓦的村落映入范东篱的眼帘。几个大户人家的院落点缀其间,雕梁画栋,分外显眼。

    范东篱的脚步停在其中一个院落,仰头望去,牌匾上是“尤府”两个隶书大字。“河东河西,昔日的左氏,却成了今天的尤公。”范东篱内心暗暗叹道。

    范东篱手握门上的铜环,咣咣敲了两声。接着,朱红的大门吱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充满警惕的脸:“你找谁?”

    “烦请通报左员外,就说有旧人来访。”范东篱道。

    “你等着”,门哐地一声又合上了。

    庭院内植有数株榕树,郁郁葱葱,间或有花藤攀附其中。一座四五人方可合抱的赤铜香炉矗立庭中,炉顶有一庭盖,上置阿难陀佛像。炉中乃是今晨刚上的新香,阵阵青烟绕着阿难陀佛像袅袅而去。

    只见那阿难陀佛作飞天舞状,左手橫执利剑,右手拈指作弹抚状。面色威严,双目微凝,似要斩妖除魔、扫平世间。

    一位灰衫白须的老者,正背着手在庭院中缓缓踱步。他眉头紧皱,面色沉重。“他称我为左员外?想来定是昨日那人了!”老者忽地叹了口气,扬了扬手道:“开门有请!”

    老者的眼中布满了血丝,竟似是一夜未眠。他的身边侍有两名年轻男子,其中一名身着白衫,便是昨夜与范东篱在酒肆会面的左相公。

    另一位年岁稍长,约莫有三十出头。身着粗布黑袍,白面细髯。此人虽然衣着朴素,举手投足间曲尽优雅。

    不一会儿,一个浓眉卷须的魁梧汉子从外面走了进来,正是范东篱此人。

    范东篱深深一揖,道:“晚辈范东篱,范氏讳敏乃是家父,范氏讳愈之乃是家祖父。”

    老者抚了抚白须,道:“哦,你就是那范敏的遗腹子!?你父亲忠肝义胆,一身傲骨,非常令人钦佩!只可惜你祖父范愈之虽曾贵为相国,却晚节不保,坏了范氏几百年的忠孝名声。”老者说完,便盯着范东篱的脸。他想看看这位范氏后人的脸上会流露出怎样的羞愧神色。

    范东篱眼眶微润,脸色不变,缓缓道:“晚辈不敢妄论先人!然某窃以为,家父尽节,全我范氏忠孝之名;家祖屈身事贼,保我范氏一族血脉不灭。我范氏先尽忠孝,再保一族,也算对得起前朝了。”

    白发老者听到这,呵呵一笑,脸上露出轻蔑之意:“贰臣便是贰臣,叛贼便是叛贼。难不成你今天是来找我说理的?”

    范东篱听此再次抱拳,冲老者深深一鞠:“晚辈只是来借一样东西,还请前辈成全!”

    “哦,你要借什么?”老者讶然道。

    范东篱指着老者身后的黑衣男子道:“便是这位的项上人头!”

    老者大怒,满面紫红,脸上的肌肉不停颤抖。身后的黑袍男子还未作色,白衫的左相公先忍不住了,厉声道:“我左肃本欲尽地主之谊,让你三分,怎奈范公如此恬不知耻?范公若能接下左某手中这柄宝剑,再说话也不迟!”

    说完他便拔出腰间佩剑,挥手指向范东篱。这是一柄精钢打造的好剑,剑身细窄而轻盈。

    说来左肃此人,少时曾有奇遇。得一碎叶派僧人传授一百零八式快剑。传说该派的绝顶高手,在一片树叶落下的短暂片刻,可连续不间歇地刺出一十三剑。

    “若如此,范某自当奉陪!”范东篱摘下背上的剑囊,缓缓地剥开层层灰布。

    他的双手如抽丝剥茧一般,缓慢而沉重。

    左肃不等范东篱取出剑,便一招刺向他的心窝。范东篱一跺脚下青石,连人带剑斜斜飞了出去,让左肃一剑刺了个空。再看那青石,已片片碎裂,深深陷入泥土之中。

    不等范东篱站稳脚步,左肃欺身又是一剑。他的剑法快速而精准,剑式连绵不绝。只是四五个呼吸间,便已刺出了七八剑,剑剑不离要害。再看那范东篱,并未作太多闪躲,只是缓缓挪步。每一剑看似要刺中,却又都堪堪躲过了。

    “罢了”范东篱低叹一声,双手托剑,朝天一拜。

    “啊!”白须老者似乎觉察到危险,失声喊了出来。

    那边的左肃未及反应,又是一剑绕后刺向了范东篱的后背。

    就在这瞬间,范东篱的重剑出鞘,如一条黑色匹练扫向左肃。这一式所携剑势沉重,如同泰山压顶一般,隐隐间夹带风雷之声。

    左肃急忙回剑迎击,却只听见清脆的一声,剑身寸寸断裂。而那重剑余势不减,直拍左肃胸膛,将他狠狠地击飞出去,撞到五丈外的一棵柳树上。碗口粗的树干,受不住如此巨力,轰然断裂。

    左肃背靠树桩,神情委顿不堪,胸前衣衫已被染红了一片,口角亦有鲜血渗出。范东篱缓缓收剑而立,左府一干老小再也呆不住了,纷纷扑上去看左肃的伤势。

    初始范东篱一直处于守势,让左肃占尽上风。因此老者料想,左肃即使不能将其折服,断不会落于下风。未曾想到,仅是瞬息之间,左肃便已剑毁身残。

    范东篱这一剑已是手下留情,否则剑身早已穿膛而过,哪留得下左肃这条性命。

    老者见此不禁怆然,他的嘴唇激烈地抖动,想说些什么,却又无法发声。他的思绪似乎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个仓皇不定、任人鱼肉的年代。

    黑袍男子仍然脸色从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淡然道:“左某虽非佛陀,但若是我的项上人头可以换得天下太平,左某愿意奉上!”

    黑袍男子缓了缓嗓子,继续说道:“但请阁下不要为难我父我弟,一切因果皆因我而起!”

    “公子是个明事之人,若非当年檀香寺劫数难逃,想必能做个盛世明君!”范东篱的声音有些沉重。

    黑袍男子微微一笑:“阁下不必多言,取了左某的首级便可。若有来世,愿不再生于帝王家!”说完微闭双眼,引颈待戮。

    “公子不必如此悲凉!”范东篱言道,“清水桥的血不会白流,若是以公子一人性命,可换得静海寺的覆灭,想来公子也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