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妖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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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别殇

一间土坯茅屋,木门紧闭。里面一张石桌,两张石床,两张石凳,空荡荡好不寂寥。

    一个头发凌乱的男人躺在石床之上,双手枕在头下,双眼睁着,看那茅草屋顶。

    他是这间屋中唯一的生气,却竟使这个不大的空间显得更加的寂寥。

    他的目光望着屋顶,但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看什么。

    他是云罗的父亲。他刚刚放跑了自己的儿子。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进来。”他回应,声音懒散而消极。

    “咔。”木门开启,门外明亮的光线投入,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赫然这是云罗的老师。

    “云罗又逃了。”这个男人才进来,就开口说话,“是你放走的吧?”

    “是又如何?”云罗的父亲撇嘴蔑笑。

    云罗的老师就这么站在门口,冷冷地说:“你跟我去追他回来,以前的过错,我既往不咎。”

    云罗的父亲默然不语,那茅草屋顶似乎有无穷的吸引力,即使云罗的老师在跟他说着话,他也没有看上一眼。

    “你知道的,云罗逃不掉。”云罗的老师沉声说。他的语气那么肯定,那么不容置疑。

    云罗的父亲轻声笑了,“真是这样,你还会来找我么?”

    云罗的老师闭口不言。

    轻微至极的风从门口吹入,带起一阵凉爽。只是这茅屋纵使多了一个人,也依旧寂寥。

    云罗的父亲依旧看那屋顶,语调慵懒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这灵山上终日梵音缭绕,人若久居其间,必定受那佛气洗涤,时日一长,就生成佛心。你能追回云罗,就是因为你花费十来日工夫,探查出了云罗的佛心方位,而今他的佛心已然被我抽离身体,你必是探查不到,才来找我。”他说着,不禁冷笑。

    “抽掉佛心?”云罗的老师眉峰一拢,疑声问:“你从哪里学会的法子?”

    云罗的父亲冷笑,却不搭理那个站在门口的男人,只顾看着屋顶。那顶上有一根茅草垂下来,飘飘荡荡,被清风吹得直摆。

    “你跟我去早云罗带回来,咱们一切好说。”云罗的老师语气平静,没有半点波澜,似乎他认为他所说的这个提议,云罗的父亲就一定会答应。他气定神闲地站在门口,眼神盯着云罗的父亲,等着其回答。

    云罗的父亲缓缓地摇头:“我是不会去的。我那儿子,不属于这灵山。”他说此话时,语调突然上扬,语气中包含了一种特别的心态感情。

    云罗的老师听罢,冷哼一声,转身要走。他动作过大,衣袍重重摆在那木门上,木门呼扇呼扇地动了起来,发出让人心烦的声音。

    “等等。”身后忽然传来说话声。云罗的老师再次转身,却见石床上那个懒散的男人已经起了床。

    “云罗刚走,你现在就去追,我很担心。”

    云罗的父亲一字一顿地说着,缓步走向他对面的男人。

    “担心?”云罗地老师撇嘴笑着,“那又怎样?”

    “我担心,所以你不能走。”依旧是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云罗的老师长吸了口气,缓缓地说道:“云罗身属金翅大鹏一族,就是灵山之人。他脱离灵山,就是不对,我抓他回来,理所应当。”

    云罗的父亲走到门前,止步,摇了摇头:“你走不掉的。”

    “哼!”云罗的老师似是不信,不再理云罗的父亲,兀自转身就走。

    然而他没走出一步,云罗的父亲就忽然抬手,抓住他的肩膀。

    “净冲,我说了,你走不掉。”这个护犊的父亲此刻的神情如此坚定,坚定得天塌不移。他原本懒散的目光现在锋锐如刀,浑身散发出他以前从未有过的逼人气势。

    这气势在陡然间爆发出来,那老师净冲大为吃惊,肩头往下一卸,哪知云罗的父亲手上力道颇大,他一时动作,竟然没有脱身出来。

    “天轩,你果真要如此么?”老师净冲沉声说。

    净冲口中的天轩目光沉静,盯着净冲并不说话。他的手依然使劲,狠狠抓着净冲肩头,指节发白,仿佛要嵌到其肉中去。

    净冲深吸了一口气,沉声低喝一声,那肩头被天轩捏住之处忽然放出金色光芒,一股强大的爆裂力道轰然爆发,天轩抵挡不住,松开了手。

    净冲转身挥袖,那衣袖的边缘不知何时镶上了淡淡的金边,“唰”一下抽向天轩。天轩能感觉出来,那金边无比的锋锐,如同打磨好的刀片,跃跃欲试地要来他身上留下刀痕,连忙缩身后退,堪堪避过。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庆幸,那金边忽然就脱袖而出,向他疾速飚来。他忙将身子向后仰倒,便见那金色弯月丝光从他头上“咻”一声飞过,几根发丝被切割而过,慢慢悠悠地在他面前飘荡。

    净冲袍袖收回,变身大鹏,猛地飞起,速速向“灵隐阵”方向而去。他无须在这里耗费时间,他的目的不是与云罗的父亲打架,他要的,是赶快追回云罗。

    然而他没有看到,当他化鹏飞起的那一刻,刚刚倒地的天轩嘴角弯起的饶有深意的微笑。

    天轩抬起了胳膊,绷紧食指,一道淡白的光线从指尖射出。这光线与周围天地融为一体,肉眼几乎难以看到,其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眨眼间就追上了飞翔的大鹏,顿时那大鹏金色的羽毛之外裹上了一层淡淡白色边线,如渔网般交错。

    大鹏发出一声似是愤怒的鸣叫,轰然落地,变化老师净冲的模样,依旧外裹白线。他满含怒气的目光地瞪视天轩。

    天轩倒在地上,却没有起身,那嘴角的笑容不散,只是深意不再,复又变得懒散,“这是天外神光,我为了捕捉到它,专门到宇宙中去了一趟。你不用担心,这天外神光若不在特定环境之中,难以久存,十个时辰过后,神光自然会消散掉。”

    “哼!”净冲冷冷地讽刺,“你真是处心积虑。”闭上眼睛,沉淀心中怒意。然而未过多久,他的双眼又霍然睁开,讶然瞧着天轩,“你怎么……”

    “怎么,感觉到了?”天轩笑笑,满是惆怅地说道:“我的生命正在消散,和那天外神光一样,用不了多久,就会不再。”

    净冲冷然不语。

    天轩继续道:“这没什么,要将云罗体内的佛心抽离出来,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为什么?”净冲的声音似乎毫无感情,一如他的面容。

    天轩依然在笑着,一点没有即将面临死亡该有的表情,他说:“当我年轻之时,我也如云罗一般,讨厌这个灵山,讨厌这牢笼一般的生活。但是我想逃离,却没有勇气。我终日浑浑噩噩,跟着你练习飞翔。”

    他的笑容里有了一丝自嘲,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当他回忆起曾经那令他讨厌的岁月,他竟会起了一丝缅怀。

    净冲落下来时,是爬在地上的,他侧着脸,被土地挤得略有变形的脸上也起了缅怀之色。

    过往的岁月,终究已是过往,不管曾经多么不满意,到了后来,都终是会心中怀念。

    只听天轩继续说道:“咱们是两个极端。你是优秀至极,而我却被你远远地甩在身后,说白了,我就是天赋极差,又不肯努力的差等生,所以我而今为我的儿子骄傲。他比我努力,比我用功。我知道他有恐高之症,并且和我一样讨厌这灵山,但他在上你课程之时,专心努力地飞,那般用功,那般坚强。你说,我如何不骄傲呢?”这一刻作为父亲的他,笑容如此灿烂。

    净冲依旧冷哼:“这却与你放跑他有什么关系?”

    天轩却似没有听见他说话,继续说着:“我更骄傲的是,他比我的勇气要足。我讨厌灵山,想要逃离这牢笼,但我却没有胆量,可是,云罗他做到了。”

    他长长吐出口气,脸上的笑愈加灿烂:“既然他有这勇气,有这想法,那么,我就来帮他实现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眸中那湛蓝的天空渐渐模糊。

    但他依旧在笑。

    “我也终于要离开这个牢笼了。”

    这是他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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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里之外,那和少年忽然回身,望着西方天上无云的蓝,心里没由来地一空。

    “怎么了?”他身旁的绿草问。

    “……没什么。”

    少年云罗转身,继续和绿草大步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