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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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展翼 (二 上)

    第二章 展翼 (二 上)

    薛家四兄弟试图谋反的消息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得幽州大总管接连好几天喘不过气,偏偏他还不能按照老长史秦雍的建议派人回去将对方一刀砍了,沒有确凿证据在手就乱杀降将会让他落下一个心胸狭窄的骂名,况且薛家兄弟是第一支投靠于幽州的外來力量,罗艺怎样对待他们,将成为其他后來者的参照,一旦四兄弟死得不明不白,天下豪杰将无人敢再投靠幽州,

    罗艺也不能对流言充耳不闻,那等于拿数万大军的安危赌薛家兄弟的忠诚,这个赌注太大,他不敢下,薛世雄两度兵败都是因为幽州军的暗算,这一点薛家兄弟不会不清楚,他们投靠幽州是迫于形势,一旦形势可能对幽州不利,薛家兄弟难免会想起父辈的仇恨來,

    壮武将军刘义方见罗艺伤神,替他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建议他将驻守于塞外威慑诸胡的忠武将军步兵调回來保卫渔阳,虽然步将军因为过于脾气耿直得罪了不少人,但他对幽州军的忠心却天日可鉴,由他坐镇渔阳,一则可以保证大军今后的退路不会有失去,二來也可以威慑薛家兄弟,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退路,子义,难道你认为咱们已经不可能打败由一个女人做主帅的博陵军了么,”罗艺赞同刘义方所提建议中的前半部分,但对其在建议后半部分所说的话非常不满,“什么叫保证退路,咱虎贲铁骑何时向敌人低过头,当年咱们以五千弟兄对塞外诸胡十万大军,照样杀得他们屁滚尿流,如今却要不战而退,子义,你是不是这些年活得太滋润了,已经忘记了人血的味道,”

    “未料胜先料败,是当年大将军所教,子义愚顿,却终生不敢忘,”刘义方微微躬了躬身子,如实回答,

    “胡说,老夫什么时候教过你这话,”罗艺竖起眉毛,眼中充满了怒火,对方是他的心腹爱将,但绝不等于可以当着所有人扫他颜面,如今他需要绝对的服从,绝对的权威,无论谁,无论什么原因触犯逆鳞,都不可饶恕,

    军帐里静得可怕,顺着风传來战鼓声隐隐约约,敲得人心脏直接向嗓子眼处跳,罗大将军已经不是当年的大将军了,上次步将军说错了几句话,便被他罚到塞外思过,今天刘义方当众顶撞他,还不知道会导致什么后果,

    正当众人试图找些话头來缓解帐中气氛的时候,刘义方抱拳肃立,高声回答,“开皇十五年秋,将军领我等北击突厥,沿途存放粮草辎重,派壮士建营保护,末将问其故,大帅说,兵凶战危,世间沒有永远不败的将军,若是能在大胜之时依旧保持平常心,为自己留下退路以备不测,即便偶尔受挫,也很快能卷土重來,”

    “你个油嘴滑舌的鸟蛋,督战去,今天攻不破易县,不准回來吃饭,”罗艺抬腿踹了刘义方一脚,笑着骂道,

    对方说得有理有情,让他根本不忍心发火,未料胜先料败的确是他当年领兵出塞时向下属灌输的用兵理论,当年百胜将军罗艺的威名可不是完全靠一把片刀乱砍出來的,对敌军实力的准确了解,对敌我双方作战意志的准确把握,还有对士卒安危的关心,对麾下兄弟的爱护……如是种种,都是他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必然因素,‘但今天我怎么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看着刘义方转身远去的背影,罗艺扪心自问,他霍然发现自己的确变得太多了,已经不是原來那个有担当、有气度、百折不挠的罗将军,多疑、易怒、刚愎自用,原來自己所讨厌的那些缺点,现在逐个在自己身上出现,比起当年的某些骄横跋扈的世家子弟來有过之而无不及,

    “子义,”向前追出十几步,虎贲大将军罗艺又将已经走出军帐的刘义方喊了回來,“照正常强度攻城吧,注意伤亡,若是敌军士气还像原來那样旺盛的话,尽管撤下來,晚上咱们几个再想别的办法,”

    “诺,”刘子义转身,端端正正地向主帅行了个军礼,

    “你个鸟蛋,小心着点儿别被强弩伤到,”罗艺裂开嘴,当着无数将士面又骂了一句,他感觉到心情瞬间变得轻松,思维也随即敏锐,

    “來人,替老夫写一封信,把北平郡守薛万均的弟弟万彻召來,老夫年纪大了,需要一个勇武的人做亲卫统领,”罗艺眼前灵光闪动,瞬间做了一个令所有亲信张目结舌的决定,沉吟了一下后,他继续吩咐道:“派人持老夫令箭去河间,命令成儿引军后退,到河间东北九十里的束城驻扎,不要理睬窦建德军,也不要过河攻击赵子铭部,”

    “遵命,”留在军帐内的心腹们答应一声,分头落实两道命令的实施细节,

    窦建德决不是像他自己说得那样为安民而來,他北上的主要目的便是为了争夺河间郡,既然河间郡守王琮不肯归附于幽州,罗成就沒有必要帮他守卫郡城,当郡兵们被窦建德打得满地找牙时,王琮自然要向罗成求援,到那时幽州郡无论提出任何条件,河间王家都沒有讨价还价得余地,

    此外,窦建德与博陵六郡之间的合作恐怕也是迫于幽州的压力,罗成的兵马一后退,流寇们与博陵之间的合作便失去了基础,比起常年遭受战火的河间郡,已经实施了两年屯田新政的信都郡肯定对流寇们更有诱惑力,

    眼下六郡的兵力都忙着应付幽州,信都郡对窦建德与高开道二人來说,无异于一个被剥光了壳的鸡蛋,正在灌浆的麦子,毫无防备的大城,车水马龙的集市,如果窦建德能忍住不去抢,他就不是流寇头领,而是千古第一君子,

    “大帅高明,”有人快速领悟到一退之间的精妙之处,笑着称赞,

    “高明,真高明就不会被人堵在这了,”罗艺笑着摆手,“别拍马屁,干正事要紧,老秦,那天的事情安排得如何了,使者派出了么,”

    “当晚就出发了,但前路被吕将军封堵,他只能从矩马河那边绕行,沿途还要避过对方的盘查,估计最快也得后天才能到达目的地,”老长史秦雍想了想,低声回答,

    “去他奶奶的,这事儿一來一回少说也得半个月,估计是肉包子打狗了,”罗艺笑着骂了一句,连连摇头,“老秦,你有沒有办法让安排我直接跟姓吕的见一面,这些天我看了一下,此子用兵甚有章法,是个难得的将才,他跟咱们作对,不过是为了保境安民罢了,如果咱们答应不骚扰六郡百姓,也善待李仲坚的遗孀,我想,也许他会考虑结束这场战事,”

    “此事希望不大,但老臣会尽力去安排,”秦雍答话的语气中充满了犹豫,临阵说服敌方大将的确比收买一个郡守的效果大得多,但行伍者考虑问題的角度与文官们往往大相径庭,文官们喜欢比较双方实力,习惯趋吉避凶,而很多武者做事却往往仅凭着一腔血勇,忠诚、义气、名誉,这些看得见摸不着的东西对他们的影响绝对比文官们來得大,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李仲坚已经死了,吕将军为谁而战,总得有个说法吧,”罗艺用力挥了挥胳膊,从武将的角度解释自己的安排,

    “武者有自己的职责,”自打罗艺从军的第一天起,已故的大将军王杨爽就这样教导过他,数十年來,他东征西讨,在一步步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的同时,也不停地感悟着杨爽的训导,

    “武将的职责是守护,”数十年來,罗艺率领着虎贲铁骑像长城一样守护在大隋边境上,从來沒忘记自己的是一名武者,按同样的道理來推算,敌将吕钦肯定也在守护着什么东西,一个承诺,一番信任,还是与李旭主从之间的友谊,无论他守护的是什么,罗艺只要能清楚,便可以与对方开诚布公地谈判,用武将对武将的尊敬以及武将对武将的理解來谈判,结束这场沒完沒了的战争,还各地以安宁,

    将心比心,罗艺认定谈判成功的希望很大,李仲坚出身寒微,人生的轨迹和自己极其相似,至于吕钦、赵子铭这些目前六郡的栋梁,从名字上罗艺就能推算出他们不会生于什么名门望族,如此,他们迫切需要的是什么,罗艺完全可以猜得到,最关键的一点是,李旭已经死了,众人必须另找一个豪杰來辅佐,比起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而言,同为寒门出身的罗艺绝对更适合博陵军旧将,罗艺甚至可以保证,在几年之内就替他们报仇,杀掉刘长恭和段达,用他们的人头來祭奠李旭的在天之灵,

    即便众人不打算为李旭报仇,与幽州结为一体也是上上之选,李仲坚已经死了,这是对幽州最有利的条件,仅仅凭着李夫人一个寡妇的力量,她绝对无法保住六郡,如果沒有强者替她出头的话,朝廷很快会派人接管李将军的地盘,即便朝廷暂时无法派人过來,大总管的位置空久了,也会引起无数人的窥探,与其将六郡交给别人,不如交给幽州军,至少,罗艺可以答应李夫人的超然地位,也可以保证李将军生前所坚持的那些政策,将开科取士,授田安民等善政继续下去,那是李将军的心愿,对于辎重和人才都极其匮乏的幽州來说,也是必须发展壮大的唯一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