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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无衣 (二 中)

    第三章 无衣 (二 中)

    袁天罡的字号,在大隋朝的神棍当中的确是榜上有名的,此人曾经当过一任盐官令,因而和几大世家走得极熟,平素文武百官无论哪家选阴宅,谁人修庭院,也都找袁天罡眼看,老袁对这些请求一直來者不拒,凭着一张利口和某些模棱两可的推测分析,也的确闯出了神算美名,

    但不像李玄英等喜欢攀附权势的骗子,天下动荡后,袁天罡并沒有根据民谣牵强附会地推论谁会是下一任真命天子,而是辞了官职,在天下各地东游西逛,以医道、棋艺、琴技、剑术结交英雄,无论是经过流寇的山寨,还是豪门的宅邸,只要对方有些名头,他都要找上门去拜访一下,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时间无须太久,他却总能将对方说得两眼发黑,恨不得将其当国师供奉起來,但袁老道士却不肯受任何人的礼聘,得到对方认可后,旋即找机会离开,继续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寻找目标,

    李旭在博陵时也曾听说过袁天罡的名头,知道这种人在百姓之间影响力极大,所以不敢对其太过失礼,想了想,吩咐:“你将他领到二堂吧,我以贵客之礼待之,那几样药毕竟咱们今后用得着,若能跟他谈了得來,也算解决了个大麻烦,”

    周大牛听主将如此吩咐,知道外边的那老骗子肯定有些來头,答应了一声,快步出去相请,李旭待他去得远了,端了化好的药汁走入二丫床边,低声说道:“我帮你把药先敷了罢,姓袁的道士虽然是个神棍,医术方面却也有些名头,”

    “敷过药,烦郎君帮我把衣服拿來,我扮作亲兵陪你一道去见袁道长,”二丫沒上过官学,对和尚、道士不像李旭那样抵触,听说对方是袁天罡,反而想看看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神算到底长了几只眼睛,

    “见他做甚,不过是要我对他说几句奉承话,反正沒什么损失,我顺着世间传言说便是,”李旭见二丫挣扎着要起身,赶紧按住对方的肩膀,劝告,

    “是萁儿叮嘱我,要我一定紧跟在你身边,你这人防备之心太轻…….”

    “原來是这么一回事儿,我还奇怪你们两个怎么突然和好了,”李旭轻笑,心中却甚为感动,萁儿和二丫彼此之间虽然明争暗斗,但在维护自己这方面,心思却是一样的郑重,当下也不再劝,服侍二丫擦完了药,搀着她起身换上了一套亲兵衣服,挽手走向县衙二堂,

    二堂待客是由來以久的规矩,经常在官场游走的袁天罡听周大牛说李将军在衙门二堂捧茶相待,便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一半,笑呵呵点点头,一边跟在对方身后向县衙方向走,一边问道:“这位将军天庭饱满,应是个大富大贵的命,不知道现在于博陵军中官居何职,升到这个位置用了多长时日,”

    “您老别懵我,我一个穷当兵的,沒有相金可付,大富大贵的话您跟我家将军去说,我前半辈子饭都吃不饱,后半辈子也只求能跟在李将军身边,官大官小不用在乎,”周大牛耸了耸肩膀,大声回应,

    袁天罡知道对方是看不惯自己刚才的手段,也不生气,急行数步,又陪着笑脸问:“李大将军带你们到河南做什么,他的治所不是在博陵么,怎么不远千里绕到厌次渡口來了,”

    “您老不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么,怎么最近发生的事情都不清楚,”周大牛人做侍卫统领做久了,口风把得甚严,一点军机都不肯让对方套问去,

    “哈哈,洞悉五百年天机,那可真成神仙了,那是别人谬赞,当不得真,这天下大势,我也就能从萍末看看风起,三五年内准不准尚在两可之间,更何况五百年之久,沧海桑田都变了,”袁天罡丝毫不以周大牛的话为忤,仰天大笑,居然坦诚自己名不符实,

    “你这道士却也有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周大牛接连丢出两个硬钉子去,都被对方以无形之力化解开,想继续板脸也做不到了,笑着评价,

    “你这将军也不简单,”袁天罡再次打量周大牛的面相,点评,

    “你不是说自己算不准么,”周大牛被老神棍盯得脊背发虚,瞪起眼睛质问,

    “大概,大概,你沒听说过,信者则准,不信则不准一说么,”袁天罡又看了对方几眼,正色回答,

    二人一路逗着口,谈谈说说,很快便來到县衙门前,李旭早已整顿了衣服迎出來,以招待贵客之礼从侧门将袁天罡让进去,一路领到二堂,然后宾主之间捧茶互敬,

    “刚才那药,夫人用过觉得还行么,”老神棍才一落座,立刻识破了二丫的真实身份,

    “内子久闻道长之名,所以易装來见,唐突之处,请道长勿怪,”李旭笑了笑,放下茶盏,拱手为谢,

    “不妨,不妨,贫道既然登门,原本也打算给将军身边所有人看看面相,”袁天罡也不客气,直接挑明自己要求,

    “父母和另一位内子此刻都在博陵,我家人丁稀落,除此之外,已经沒有别人了,”李旭略作沉吟,低声回应,袁天罡给他的第一印象不算太差,至少此人沒有一上來便故弄虚玄,至于一眼看穿二丫是女扮男装,则为任何人稍加留神便能做得到的小伎俩,特别是在以彪形大汉居多的博陵军中,女人的身材本來便被衬托得极其明显,

    “恭喜将军,你家马上就要添丁了,”袁天罡又看了一眼石二丫,笑着拱手,

    “是么,”闻此言,李旭身体不由一颤,他和二丫、萁儿成亲都有些时日了,但至今两位妻子尚无所出,家中二老表面上虽然装做一幅不急不慌的模样,私下里在各家寺院不知道添了多少香油钱,

    但二丫的形象分明不是个有喜的样子,她的脸色的确比平时苍白了些,身子骨看上去有点虚,可李旭知道那都是旅途劳顿所致,并非受婴儿所累,

    “未卜先知的本事我未必有,但自问医道还略有所得,不信再过半个月后你自己细看,夫人肯定要呕得厉害,”袁天罡点了点头,脸上堆满了世俗间的祝福笑容,

    转眼间,李旭夫妻两个对袁神棍的好感大增,都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特别是二丫,仔细想想自己的确有近两个月不见月事了,恐怕上次夫君兵出河间之前,真的在自己身体里留下了一个生命,念及此,不觉两腮发烫,心中幸福满足之感无以名状,

    “凡人之父母,都爱其子,未等其出生,便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东西给孩子取來,将天下最厚的福缘给孩子求得,”袁天罡笑了笑,继续道,

    “道长说得极是,”李旭乍闻自己将做人父的消息,喜不自胜,只觉得袁天罡说得和自己的感觉毫无差别,简直像看到了自己心里去,

    “但眼前如果走來别人的孩子,却未必肯以待己子十分之一的心思去待他,”袁天罡微微点头,轻叹,

    “道长是劝我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么,”李旭本不是笨人,经对方一点,立刻将话外之意悟了个通透,“李某虽非古之圣贤,奉命抚慰一方,却也不敢不竭尽全力,”

    “你在六郡所为,贫道略有耳闻,可以说,在此乱世,能出你一个肯尽心尽职的好官,也是河北百姓之福,”袁天罡捋了捋胡须,脸上出现几分赞赏之色,“贫道不是儒者,不敢以亚圣之言相劝,但贫道想问将军一句,将军的孩子和邻人的孩子,实质上有什么不同么,”

    如果此话问在一个世家子弟耳朵里,对方肯定能找出一大堆关于家族血脉高贵的证据,偏偏李旭本身就是个农家子弟,这些年虽然官越做越大,却无法挥去年少时那些关于贫穷和卑微的记忆,想了想,他正色道:“都是父母所生,血肉之躯,造化有差异罢了,本质却毫厘不差,”

    “好一个造化的差异,好一个本质毫厘不差,”袁天罡拊掌大赞,“将军位列极品,又执掌杀伐大权,却能看到得如此清楚,真是贫道平生未见,这几张药方,却也沒送错了人,”

    说罢,他从衣袖里拿出叠蔡侯纸來,恭恭敬敬地举到了李旭面前,

    李旭赶紧起身,双手接过药方,交予二丫收起,然后长揖及地,“李某代军中四万弟兄,谢道长赠药之德,”

    “你先别急着谢我,”袁天罡也站起身,居然毫厘不差地照着李旭的样子将礼还了回去,然后挺直腰杆,大声追问道:“将军既然知道自己之子,与他人之子毫无分别,当也知道自己父母,与他人父母亦同为血肉之躯,并非世间蝼蚁,,”

    “正是,”李旭微微一愣,回答,

    “那将军领四千兵马渡河,欲到哪里去,”袁天罡轻轻摇头,质问,“莫非你那夫人的义父杀别人杀得,别人杀他便杀不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