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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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雷霆 (五 上)

    第一章 雷霆 (五 上)

    不止是王须拔和历山飞两个密切关注着汾阳军一举一动,就在李旭离开博陵的第五天,一份非常详细的线报已经翻山越岭送到了太原留守李渊的案头,事实上,不知道是出于关心女儿的安危或者其他难以预测的原因,最近几个月來河北西部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李渊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在他的影响下,那里出台的任何一个新举措都会在唐公府引发一场的争论,并且连续数日内成为幕僚们交谈的热门话題,

    也有人对此非常不耐烦,三公子李元吉便是其中一个,对于自己这个不知道从哪片山沟冒出來的便宜哥哥、倒贴上门的粗痞姐夫,李元吉沒有半分好感,记忆中,自打此人出现之后,原本属于自己的注意力,多半就被他给吸引了去,并且父亲大人还屡屡拿此人來教育自己,动辄便‘仲坚这样比你强,你此处应该效仿仲坚……’仿佛此人才是李家嫡出的三公子,自己反而成了随便拣回來的乞儿无赖,

    牢骚满腹,但李元吉却不敢当众发做,虽然唐公父亲已经在多次强调过,庶出的萁儿与李家不再有任何瓜葛,但如果元吉敢贸然发表对便宜姐夫不利言论的话,便会被唐公府众人认为是性情阴狠,不顾骨肉亲情,这对刚刚开始建设自己班底的他不是一个有利的评价,因此必须尽力避免之,

    今天的消息足够令人震惊,在唐公府长史陈演寿读完了整篇线报后的很长时间内,众幕僚都沒有发表任何意见,他们面面相觑,仿佛不敢确定这消息是真的,有人甚至伸手将线报接了过去,试图从字里行间找一找陈演寿是否曲解了原文,

    ‘刚刚将地方搅了个鸡飞狗跳,他居然敢在这个接骨眼上领军出征,难道他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么,’李元吉鼻孔内轻轻喷着粗气,心中暗自腹诽,拜其父所赐,他对李旭最近做得那些混帐事清清楚楚,‘胆大胡闹,任性妄为,侍宠而骄,飞扬跋扈……’在元吉眼里,这些所有用來形容纨绔子弟的词汇通通加诸于李旭头上也不为过,

    当然,这只能代表唐公府一部分人的观点,眼下唐公府中还有不少“目光短浅”的家伙被李旭的表面文章所迷惑,居然为他的所作所为大声叫好,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出身都很寒微,就像侍卫统领钱九珑、还有二哥李世民麾下的侯君集,这两个家伙居然认为唐公在河东也早该这么做,亏得被长孙顺德和陈演寿驳斥回去了,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仲坚,仲坚此举太性急了,”正在想着心事的李元吉听见自己的二哥在说话,把鄙夷的目光慢慢转了过去,整个唐公府内,对李仲坚最欣赏的人就是二哥世民,从服饰到做派,看上去仿佛都有对方的影子,恨乌及屋,所以李元吉对二哥世民也沒什么好感,虽然自己的这个二哥不到十八岁便凭真本事赢來了五品轻车督尉头衔,在众幕僚中素有人望,

    李世民脸上的表情忧心忡忡,仿佛领兵进入五回岭一带剿匪的就是他自己,“眼下我估计朝廷那边弹劾他的奏折早已堆了一箩筐,这节骨眼上他还不抓紧时间巩固根基,却入山剿哪门子匪,如果我是仲坚,绝不会贸然出兵,反正当初陛下又沒限定他什么时间必须平定叛乱,他如今重兵在握,只要老虎不离巢,别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的确如此,李将军这个时候入山,无异于移走了架在反对者脖颈上的钢刀,对方不趁机起來制造麻烦,等他凯旋归來后便再无机会,”李世民刚一开口,便如同打开了道水闸,众幕僚们的议论声接踵而來,听得元吉头大如斗,

    “又來了,他又不是咱们家的人,”李元吉心中暗骂,脸上却不得不做出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能虚心听取别人的意见,是父亲李渊要求他们几个一定要达到的修身目标,尽管此刻大多数人说得全是废话,

    抛开自家利益不谈,在座许多人都佩服李旭的大刀阔斧,他们也认为大隋的痼疾的确已经到了不得不治的地步,多年的从政经验告诉众人,世家大族把持地方官府和朝庭,令很多本來初衷良好的政令在执行过程中就变了味儿,而平民百姓的想法和所受的委屈也沒机直达天听,是以他们的生死也很少有人问,大隋朝落到今天这般田地,杨广昏庸任性,三度征辽失败是其中一个原因,地方豪门和官府互相勾结,逼得百姓沒了出路,也是其中一个关键因素,

    与此同时,绝大多数幕僚也认为李旭做事也过于急躁,如果是在开皇年间,南陈沒有覆沒前,他凭着六郡抚慰大使,汾阳军大总管的权威的确有资格快刀斩乱麻般将自己地盘内的吏治和民情一鼓作气理顺,那时候的大总管位高权重,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对地方上敢于违令不尊者可以先斩后奏,而自从中原一统后,朝廷已经多次大力削夺武将手中的权柄,在外领兵的将领通常根本无机会插手地方政务,

    像李渊、屈突通、薛世雄这样有资格插手政务者,也不会如李旭行事那般直接,同时拥有管理民政和军务的双重权力,本來就很容易让人误解,在地方上安插私人,排斥异己,等同于谋反的先兆,朝廷对这种胆大妄为者打击还來不及,岂会让他顺顺当当达成心愿,

    而李旭却冒冒失失冲上去,先一锄头下去挖了几家豪门的地,又一刀下去削了六郡太守的权,几个月内,把所有治下所有势力都得罪了个遍,

    仇家遍地,他居然什么事情都沒发生一般,拍拍屁股就入山剿匪,根本看不到身背后已经洪水滔天,

    “现在不是抱怨仲坚所作所为的时候,趁着现在还來得及,咱们需要推测一下仲坚的对手将如何发难,”听了一会儿大伙的议论,唐公李渊决定将话題引向正轨,“博陵崔、赵郡李、上谷张、信都王,当年先帝在世时,都不愿一下子把这四家同时得罪了,仲坚与官民两方同时结仇,恐怕对手一直在等待机会……”他叹了口气,轻轻摇头,仿佛家长在担心着一个四处惹事生非的孩子,

    议事厅内瞬间安静,争论中的众人纷纷低下头去,在心中推测汾阳军这头老虎离山后地方豪门会玩些什么花样,光凭地方官员上奏折弹劾恐怕搬不倒李旭,虽然眼下杨广对仲坚已经不像原來那么信任,但他是杨广一手提拔起來的,不到万不得已,好面子的杨广绝对不会伸手打自己的脸,

    “事情未必有那么严重,仲坚背后不是还有皇上撑腰么,况且他动的都是无主荒田,并非那几家的产业,”李元吉看大伙静了下來,抢先说出自己的见解,他今天穿了一身亮白色的锦袍,头发用紫檀和珊瑚做的宝冠束了,整个人看上去风流倜傥,雄姿英发,

    “古來君恩最难测,”不知道是想起了自己这些年的遭遇,还是有感于李旭所面临的实际情况,李渊轻轻摇头,元吉的话远远偏离了他定下的主題,但做父亲的不能打击儿子的积极性,只能拿出自己最大的耐心对其进行引导,“至于那些荒田,无所出产时自然就沒有主人,能打粮食了,主人就立刻该出现了,”

    “仲坚不是早就答应过,扫平乱匪后,所有人都可以参与垦荒的么,”李元吉瞪大明亮的双眼,脸上写满了对家人的担心,“那三姐呢,三姐会不会有危险,”

    “三公子有所不知,离城远的生地已经荒废了好些年,垦起來甚花力气,无论从控制方便和产出数量來看,都远不如离城近的熟田,只要赶走仲坚,他们就可以想办法将流民今年开垦的熟田夺为自己所有,连同地里的庄稼和种田的人……”提起一些地方豪门的表现,马元规也是不住摇头,唐公李渊家业也不算小,但放眼整个大隋,肯向唐公家族这样收敛自己的行为,尽量给百姓留条生路的豪门简直是凤毛麟角,人性本贪,特别是在对手沒有显而易见的反抗之力时,贪欲总是会击溃理智,

    “这些人也太不讲理,把百姓逼沒了活路,他们就不怕玉石俱焚,,”听完了马元规的分析,李元吉开始忿忿不平,“咱们得赶快派人将三姐和仲坚的家人接到太原來,以防有人趁机作乱,”

    “你三姐不肯回來的,她那个性子,唉,”李渊接着摇头,苦笑满脸,“你先坐下吧,听听别人的建议,你能有这份心思就好,萁儿当年未出嫁时,沒少照顾了你,”

    “三姐需要时,我一定会帮忙,”李元吉环视四周,大声承诺,他很得意自己刚才的表现,全然沒听出來父亲的话语里,已经隐隐带上了几分失望,

    “他年龄毕竟年龄还小”李渊用怜爱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三儿子坐正身体,心中默默地想,他和正室前后生有四个嫡出的儿子,老四元霸早夭,因此老三元吉得到的溺爱就多了些,不过老大建成和老二世民都是出类拔萃的,特别是世民,李渊的目光转向自己的二子,中间充满期待,

    “我认为,其他人是否有所动作,关键看前方的战事怎么样,仲坚用兵素來神出鬼沒,如果他能迅速剿灭了乱匪,那几家人也未必來得及弄鬼,”李世民见父亲的目光看向自己,站起身,大声说出自己的观点,

    “二弟说得有理,这么多年來,连宇文家都沒能将李旭怎么样,几个地方上的豪门未必有让仲坚阴沟翻船的本事,”李建成不甘人后,也迅速补充上自己的意见,他对李旭的信心向來比别人足,无论这些信心有沒有來由,

    “世子所言差矣,想让仲坚战败不容易,想让他把仗打个沒完沒了,却是轻而易举,粮草上、军械、军情任何一方面做些手脚,仲坚就得吃个大亏,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把地方官吏和豪门同时得罪掉,”长孙顺德摇头,叹息,说罢,他把脸转向李渊,“我建议将秦参军找來,大伙做决定前,需要了解一下崔潜这个人,”

    “长孙大人可是说得明威将军崔潜,不必找秦参军,我已经私下里跟不同的人打听过他,收集到了足够多的信息,”沒等李渊做出决定,站在李世民身后得侯君集上前半步,主动回应,

    众幕僚纷纷转头,将目光看向侯君集,“二公子好眼光,居然寻得了这么细心的帮手,”大伙心里暗赞,眼角的余光扫到建成,包含的意味万别千差,

    “此子心机够深,就是性子急了些,”李渊冲着侯君集点了点头,同时在心中做出评价,

    “崔潜的祖父是博陵崔家的族长,他父亲在同辈中排行第三,其本人是三房最长,同辈中有两个年龄比他大的堂兄,其中一个已经做到了吏部侍郎,加中大夫衔,”取得李渊的同意,侯君集清清嗓子,将相关崔潜的消息娓娓道來,如数家珍,这本是该长孙无忌做的事情,但长孙无忌疏忽了,所以给了他引起李渊注意的机会.

    “崔潜是陛下组建骁果营时,通过其兄引荐到营中任职的,后來因为思谋深远得到李将军的赏识,破格提拔为督尉,李将军离开后,他与宇文士及之间略有嫌隙,但平素也还合得來,去年雁门城中众骁果闹事,也全凭他一力压制,才沒有酿成大祸,”

    圆滑、世故、甚至有些奸诈,听到这,众幕僚对崔潜的为人已经隐隐有了一个轮廓,此人是三房的长子,所以还有机会问鼎下一代家主之位,自然不会放弃任何向上爬的机会,他的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目前为从四品中大夫,与他的从四品下明威将军差别不大,所以此人只要在关键时刻稍稍努力…….,

    “雁门之事后,许多雄武营将领心灰意冷,主动离开宇文世家转投李将军,崔潜与其中穿针引线,居功致伟,因而他在李将军麾下被越级提拔为明威将军,实权却在诸郎将之上,不但为李将军的左膀右臂,而且在军中甚有人望,”侯君集叹了口气,最后总结,

    “嘶,”闻此言,包括李渊在内,不觉都倒吸了口冷气,得罪完豪门得罪官吏,后方根基不稳的情况下挥师远征,还把一条毒蛇放在身边…….,

    这李大将军,胆子也忒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