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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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雷霆 (一 下)

    第一章 雷霆 (一 下)

    南宫城并不遥远,在大部分喽啰都沒累趴下之前,青黝黝的城墙便映入了群贼眼底,这个弹丸小城对即将到來的灭顶之灾几乎毫无防备,城头上沒有出现郡兵,天地间也沒响起警报,惊惶失措的百姓甚至连城门都忘记了关,就任由其四敞大开着,犹如一张黑咚咚的嘴巴,

    “好大的风啊,”张金称的两个儿子张财和张宝大喊一声,争先恐后地要求打头阵,“爹您歇着,我先去头前替您开道,”“滚,这次轮到我过瘾了,上次就是你捞了头一口,”两兄弟各不想让,马头并着马头,只待张金称一声令下,就要先比试比试坐骑的脚力,

    土匪有土匪的规矩,城破后,第一个入城者及其所在部队可分得城内十分之一的财物,城中所有的漂亮女人,也由这群“功不可沒”的家伙先挑,因此,碰上沒有反抗力量的肥羊,张氏兄弟不吝啬表现一下自己的勇气,

    “杀,”“杀进去,人伢不留,”大小喽啰们忘记了急行军的疲惫,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呐喊,眼前的城市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女人,根本沒有任何还手之力,大伙的目光穿透破旧的城墙,仿佛已经看见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耀眼生花的金银,还有血,让人感到兴奋而又刺激的血,

    但张金称的表现却非常令群贼失望,像突然被蜜蜂蛰了一下般,他的两道扫帚眉紧紧地皱成了一个疙瘩,一双三角眼也同时眯缝起來,“所有人,立刻列阵,按照老子平时教导你们的,整队,张财,你带领骑兵去左翼,张宝,你带领骑兵护住右翼,张金利,你带领盾牌手护住中军,大伙不要慌,向后转,咱们大步后撤,”

    “大当家,你说什么,”几个其他头目无法接受这样的命令,跳起來,抗议,大伙在风雪里两个白天加一个晚上,好不容易才抵达南宫城下,鸡毛都不抓一把便撤了,回去后在江湖同道面前这脸往哪里搁,

    “变阵,传令,全体后撤,”张金称沒时间跟麾下这群笨蛋解释,厉声怒喝,屈于他平日的淫威,传令兵慌忙抓起一只号角,用力吹了起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令人失望的角声从中军传向两翼,伴随这张财、张宝两兄弟的叫嚷,“变阵,变阵,后队变前军,前军变后队,缓缓后撤,不要慌,后撤,”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有气无力的角声中,大小喽啰们互相推搡着,转换阵型,有的人尚不甘心,一边原地打着旋,一边向城门方向张望,他们无法理解到底出了什么变故,居然让大当家下令放弃了这即将到口的肥肉,难道对方早有准备,有准备又能怎样,难道这座弹丸小城还能藏着天兵天将么,

    “大声点,沒吃饭啊你,”张金称见自己的队伍动作迟缓,气得冲着传令兵就是一记皮鞭,“呜--呜呜――呜呜,”这回,号角声高亢有力了许多,也齐整了许多,却不是从传令兵手上响起來的,无数喽啰们闻声抬头,看见敞开的城门中,高高地挑出了一杆红色的战旗,

    “呜呜――呜呜――呜呜,”天地之间,仿佛有数百支号角在呼应,城东、城西、群贼的后背,两翼,无数杆红色的旗帜如寒梅般在风雪中绽放,大地在摇晃,城墙在摇晃,头顶上的彤云仿佛也在摇晃,令人战栗的感觉从脚下涌起來,瞬间传遍喽啰兵们的全身,吓得他们一个个两腿发软,脸色比身上的冰霜还要苍白,

    “官军,”张宝听见自己已经变了调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诅咒,立功的机会來了,敌人的数量足够他“过瘾”,数以万计的骑兵,穿破雪幕,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至,

    “不要慌,不要慌,整队,整队,原地列阵,”张金称也有些慌了,声嘶力竭地叫嚷,两条腿的人无论如何跑不过四条腿的战马,如今这种情况,他只能先硬扛一阵,挫一挫官军的锐气再做打算,否则,弄不好今天这数万弟兄就得全军覆沒,

    喽啰兵们惊惶失措,根本听不进去主帅的将令,官军身上的杀气太重了,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支队伍都重,除了号角声和马蹄声,对方几乎沒有发出任何其他响动,但正是这样,才使得他们愈发显得可怕,就像一股股洪水,一道道山峰,他们压过來,压过來,压得群贼双腿颤抖,身子摆得如风中柳叶,

    “鸟,怕什么,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关键时刻,又是几个小头目替张金称稳定了军心,“咱们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啊,列阵,列阵,大伙并肩子上,”追随了张金称多年的老班底们扯着嗓子呐喊,凄厉,绝决,

    “合子,并肩子,二十年后还这么大个,吃香的喝辣的,”

    “抢了他们的马,进城,抢光了城里的女人,把男人的脑袋砍下來当夜壶,”疯狂和勇气相伴而生,群寇叫嚷着,互相推搡着,在灾难面前慢慢恢复镇定,四万余人紧紧地缩卷成了一个团,以张金称为核心,盾牌手在外,弓箭手居中,长矛手,如果他们手中的木棒也可以被称作长矛的话,站在盾牌手和弓箭手之间,将削尖的矛锋架在同伴的肩膀上,指向來犯之敌,这是一个可以令骑兵冲击失效的刺猬阵列,与各地郡兵交手的时候,张金称曾经运用过,并且创造过胜利,

    “击鼓,挽弓,”张金称见自己队伍慢慢稳定下來,伸手扯下挂着两根狐狸尾巴的皮盔,大声命令,

    低沉的鼓声立刻在他身边响起,几个山贼中的少年奋力挥舞着鼓锤,将令人血脉沸腾的节奏传遍全军,“长白山下好儿郎,”有人扯着嗓子唱道,“纯着红罗绵背裆,”有人大声呼应,声音里充满愤怒,充满绝望,

    “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千百人齐声高歌,居然压过了万马奔腾的气势,红着眼睛的群寇们举起刀,挺直身躯,心神一片宁静,

    随后,萧萧的羽箭声猛然炸响,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群盗们凭着愤怒而战,羽箭乱如飞蝗,骑兵们引弓还击,羽箭急如暴雨,无人退缩,官军们非常勇敢,群盗也有自己的荣誉,鼓声、风声、马蹄声、号角声,交织在一起,对于生与死之间博杀的双方而言,甜美如歌,

    “加速,加速,不用瞄准,别停,别和他们纠缠,”李旭被十几个亲兵保护着,带领数千骑手从刺猬阵之前跑过,边军们还沒有完全适应他的指挥风格,无法将奔射战术发挥出最大威力,但用來对付铠甲单薄的流寇已经绰绰有余,飞奔中的骑兵将弓箭尽力砸向人堆,然后拨便马头,他们沒有直接用马蹄踏阵,而是绕开,飙远,与从不同方向杀过來的自己人交错而过,然后再度回转,于敌军羽箭射程外重新整队,发起另一轮冲击,

    流寇们疏于训练的射艺很难给骑兵造成大的伤亡,大部分从刺猬阵中射出來的羽箭都被高速奔驰的战马甩在了身后,仅仅又数十支侥幸命中,却造不成正射效果,被铠甲一阻,马速一带,立刻失去了力道,受了伤的官兵不做任何停滞,跟着大队奔向远方,

    张金称圆圆地瞪大了眼睛,他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结果,数以万计的骑兵们在围着他的圆阵兜圈子,麾下弟兄们每人至少放了五矢,他却几乎沒看到对方有人落马,而就在他身边不远处,几名擂鼓的少年已经倒下,血淌满了摆放牛皮战鼓马车,袅袅白雾升腾,仿佛一个不甘散去的灵魂,

    这是张金称从來沒见过的战术,狠辣诡异,只用了两个來回,坚如磐石的圆阵已经出现了无数缺口,可敌人并不想从缺口中进行突破,他们还沒过够单方屠杀的瘾,风一般脱离,风一般折返,循环往复,连绵不断,每一轮,至少都让数以百计的喽啰们倒下,每一轮,都像铁锤般摧残着喽啰兵们的士气,

    “举盾,举盾过顶,弓箭手,弓箭手瞄准马射,”张金称无法确定自己的应对方法是否得当,但这几乎是他能想出的唯一办法,如果有大批的战马倒地,敌军的攻击节奏就会被打乱,喽啰兵们就有机会还手,可惜,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梦想,射向战马的羽箭和射向人的一样被对方用高速移动甩开,喽啰们挽弓的手臂已经开始发抖,落马的敌军尚不足百,

    张金称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了,这是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字,传说,此人身经百战,却一次都沒有败过,他慢慢将手伸向了自己腰间的横刀,脸上的笑容沉醉而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