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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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故人 (六 下)

    第四章 故人 (六 下)

    不约而同,二人又将头各自扭开,看向身前的窗纱,薄薄的窗纱上水迹未干,晶莹剔透,人的目光穿过那些水膜,可以看到天空中流云的影子,卷卷舒舒,洒脱随意,

    “我这样子,在你眼里是不是很下贱,”沉默了半晌之后,石岚用叹息般的声音问,她本來可以不在乎对方的感觉,但被身边传过來的体温熏得心乱乱的,明知道答案可能是真,依然忍不住想确认一下,

    “怎么会,是我命令你留下來的,”旭子用手指挽起石岚的一缕头发,感受着其中温顺滋味,回答,

    “也对,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又那么壮,”石岚的声音听不出來是夸赞,还是软弱地试图给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把年青的主人勾上床,这是很多大户人家丫鬟为改变自身地位而常用的手段,下午之事,对她而言未必不是一场胜利,只是沒预料到得手后,心中喜悦的感觉不多,却平添无数烦恼,

    李旭笑了笑,沒再说话,就这样一直静静地,看着石岚将头发盘起來,由少女打扮变成少妇装束,他很喜欢这种宁静的感觉,比起战场厮杀,他更宁愿看着女人梳头,

    这种宁静在日落前被前來请示晚饭安排的管家所打破,见东家终于有了人暖床,管家打心眼里感到高兴,带领众小厮们一阵鸡飞狗跳的忙碌,很快就将石岚的新居布置停当,

    “要不要给姨娘添两个丫鬟,否则她眼前一个使唤的人都沒有,未免不太方便,”待把事情安排差不多了,管家找了个别人不主意的空闲,拉着李旭请示,

    “嗯,你明天去买几个吧,去之前问问石姑娘的意思,看看她喜欢什么样的,”李旭想了想,答道,他有些不适应管家口中的称呼,可又想不出该用什么称呼更合适,只好稀里糊涂地由着对方改口,

    “小的明天就去办,肯定不会坠了咱们李府的脸面,”管家点头应承,人老成精,他想事情比旭子周到,“家里的大事小情,您看是不是也让姨娘过目一下,小的一个人身兼数职,有时还真顾不过來,”

    “最近家中最近事情很多么,”李旭楞了一下,反问,因为只把此地当作一个临时落脚之处,所以他一直沒有另外雇用帐房,家里的所有收入支出,都是管家一个人经手,这在其他大户人家眼中,绝对个糊涂万分的安排,好在李无咎这个人老实,从不在东家面前耍奸,

    “不多,不多,小,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小人的意思是东家您十分信任小人,让,让我…….”李无咎被旭子问得狼狈不堪,语无伦次地解释,

    看着对方惶恐模样,旭子终于明白了管家刚才那句话的重点,原來他在试探如何把握石岚的身份,而不是抱怨肩头的任务繁杂,下午发生的事情对于李旭自己來说,因为他是家主,可以随意处之,但对于底下的仆从,却意味着可能要面对一个新的主人,特别是这个女主人刚刚受宠之时,更是轻慢不得,开罪不起,

    到了此刻,旭子才猛然想起,于石岚相处一室时,两个人居然都沒有提及今后的名分,旭子知道自己是一时疏忽了,沒有往深处想,而二丫呢,这个女子的眼神一会儿清澈如溪流,一会儿深邃如寒潭,单纯处令人一目了然,复杂处让你永远琢磨不透,

    想到这,他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笑容,“你从明天开始慢慢教她吧,估计一时半会儿,她未必学得透,待学透了,我再做安排,”

    “是,”管家闷闷地回答,旭子给他安排的任务太笼统,他不知道自己该从何处教起,

    “你慢慢教,就像教自己的女儿,家中的事情,还是你做主,”

    一时不能完全猜透石二丫的心事不要紧,今后的日子很长,自己总有完全将她读懂的那一刻,回味着下午时的温柔滋味,他眼中笑意更浓,心底豪情万丈,

    无论男人女人,当拥有了另一方的时候,身上往往也会比以前多出几分自信,这个变化当事人未必觉察得到,在旁观者眼里,却是分外清楚,

    “仲坚兄看起來神清气爽啊,”第二天操练的时候,罗士信笑着称赞,他很奇怪昨天遭受了巨大的打击的旭子居然恢复得如此之快,那些用心险恶的流言蜚语昨天下午在齐郡的军官和文职中间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两厢比较,狂暴的天气都为之逊色,沒想到大伙白紧张了小半日,当事人却泰然如云烟过眼,

    “呵呵,今天天气不错,凉快,”李旭将令旗交给身边部属,转过头來回答,令人心神抒展的原因绝对不是天气,只是个中滋味实在不能为外人道也,

    “天气是不错,难得在六月底还这么清爽,”罗士信抬头看看天空中的烈日,言不由衷地附和,他昨天在家准备了一大堆开解李旭的说辞,今天却一句也用不上,就好像一拳打在了空气中,浑身上下说不出地别扭,

    “我打算等收完了麦子,就跟通守大人建议把队伍拉出去练练手,不经历几次实战,弟兄们的胆气未必提得上來,”李旭指了指校场上龙腾虎跃的郡兵,笑着说道,

    校场中央,两个郡兵方阵正彼此配合着对付独孤林所带领的千余轻骑,因为人数足足是对方的七倍,又不会真出什么危险,所以士卒们配合得很从容,一步步慢慢推进着,片刻功夫就将轻骑压缩成了一个小团,

    狭小的活动空间令战马纵不开四蹄,紧张得大声嘶鸣,风将战马的嘶鸣和兵器撞击的铿锵声一并送到耳边,点燃干云豪气,

    “嗯,不用坐等贼人上门,咱们先下手为强,”罗士信眼神一亮,大声附和,“有你炼出來的这支铁军,保证杀得那些家伙屁滚尿流,”

    “是大伙信我,叔宝、重木你们几个全力帮衬,此外,咱齐郡的儿郎也吃得下这分苦,”李旭微笑着,这一刻,他的脸上除了谦虚外,还充满了自信,这是一种很睿智的笑容,以前在刘弘基和秦叔宝二人脸上他曾经见到过,现在,他自己终于也学会了用同样一种心态去微笑,

    “我们当然信你,”笑声中,罗士信的眼睛一点点张大,明亮如星,旭子在变,他清晰地觉察出今天的旭子与昨天大不相同,如果说在昨天之前的旭子就像一把寒光四射的刀,今天,这把刀就套上了一个朴实无华的鞘,虽然锋芒不再像原來那样逼人,却更容易亲近,也让人愿意和他交往,

    类似感受不但罗士信一个有,独孤林也觉察得到今天的李郎将比以前更自信,仔细观察后,他惊诧的发现,流言非但沒有将旭子打垮,而且成就了他,经历了一场风波后的旭子在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种从容淡定的意味,令人感觉既亲切,又心生敬重,

    “昨天乍一听那些流言,我气得差点跟乱嚼舌头者打起來,”跳下战马,独孤林一边用亲兵送上來的手巾擦脸,一边气喘吁吁地跟李旭陈述,

    旭子向独孤林拱手致谢,无论这话是不是真,对方能表明一个支持态度,就值得他感激,

    “这谣也太不高明,一个河北盗匪,一个瓦岗流寇,隔着数千里,居然硬生生捏到一处,”既然对方表现地漫不在乎,有些话題独孤林也不再刻意回避,一语点破谣言之中的漏洞,

    “孙安祖、我、徐茂功的确曾经一同出塞,我与徐茂功曾经交情颇深,上次阵前相隔太远,一直沒看清楚是他,所以也沒机会说服他痛改前非,”李旭摇摇头,坦然地解释,说到这,他又给了罗士信一个会心的微笑,对方沒有乱传他昨天的话,也许是刻意帮他隐瞒,也许是不屑为流言推波助澜,无论如何,这个朋友值得信赖,

    但旭子自己不再需要隐瞒那些现实,真相往往越隐瞒越容易被人误解,不如敞开了让大伙看个清楚,

    “你可真会交朋友,”独孤林愕然半晌,点评,

    “对我來说,现在他是叛匪,恐怕此时在他眼里,我亦是个不得不早日铲除的敌人,”李旭笑了笑,回应,声音中不无遗憾,

    “总之是造化弄人,”独孤林苦笑着摇头,他发现自己能很容易地理解李旭的心情,“不管他,反正你的功绩我们大伙有目共睹,”

    “就是么,如果有人那么好心给咱们送旭子这样的猛将來,我情愿他多送几个,”罗士信也在旁边插言,

    他的话引起一片笑声,笑过之后,大伙开始好奇地打听起旭子当年出塞的经过,李旭也不隐瞒,把当年出塞经商,被大雪阻在苏啜部,第二年跟苏啜部豪杰共同对抗奚族入侵,最后与徐大眼结伴南返时受困突厥,火烧阿史那却禺营地的故事重新讲述了一遍,这些话他昨天跟石岚讲过一次,今天再度提及,该删节的删节,该夸张的夸张,听在众人耳朵里,脉络愈发清晰,故事也越发精彩,

    “当年突厥人到大隋來交涉,还是承蒙令兄照顾,我才逃过了一劫,”说到回归中原的过程,李旭冲独孤林再度拱手致谢,

    “家兄,”独孤林皱着眉头问,紧接着,他就从李旭嘴里听到了徐达严、李富梨两个通缉犯的大名,

    “烧得好,仲坚烧得过瘾,独孤大人敷衍得也有趣,”罗士信拊掌,大赞,全然不在乎那两份通缉令的时效是否过了期,

    “如果那个徐大眼,徐茂功沒与你中途失散的话,此刻估计也是我大隋一员勇将了,”独孤林更关注当日的对手,摇头,轻叹,徐茂功的用兵能力给他的印象太深,对这样的敌手,他一直心怀敬意,

    “应该是吧,当时的人,哪能想到现在,”李旭叹息着总结,

    当时的人看不到现在,所以他沒有必要让过去的友情成为负担,也不会承担本不存在的责任,采用流言作为武器來逼迫他离开的人,实在是打错了算盘,当一遍遍对着不同的人讲述自己的过去经历后,旭子的思路越來越清晰,心态也越來越平和,他甚至开始怀疑该计不是出自徐大眼之手,凭借他对徐茂功的理解,对方的手段应该比这更高明才对,而曾经使得他困惑万分的流言,初來时凶猛,却缺乏后续招术和辅助手段,如果以徐茂功的眼光看,未免有些过于儿戏,,

    当他把所有故事和说辞都编得无懈可击时,太守裴操之派人前來相请,“孙安祖、我、徐茂功的确曾经一同出塞,但我们之前的关系,却非流言所说,”见过礼后,旭子主动向老太守承认,

    在他的印象里,裴操之大人素來胆小怕事,所以能让对方安心,他尽量做得令对方安心,

    老太守却连连摇头,不接受李旭的说辞:“用几句流言就想让老夫自断臂膀,这些草寇不是太小瞧老夫的智慧了么,”对于贼人的伎俩,他嗤之以鼻,“如果你别有用心,他们还会把这话传出來么,老夫一直不招你相问,因为老夫根本不信这些鬼话,”

    这下,轮到旭子惊诧了,他侧头看了看坐在裴操之身边的张须驮,发现通守大人的笑容中也包含着足够的信任,“我们两个找你來,是因为有另外一件要紧的事需要商量,至于那些闲话”张须驮轻轻摇头,“谣言止于智者,靠这种招术伤人,既小瞧了对手,也看低了自己,”

    “末将谢两位大人宽容,”李旭肃立,长揖,一直担心的事情沒有发生,他感觉到眼前一片晴朗,

    “不是我们宽容,是这计策破绽太多,”裴操之笑着摇头,““这次老夫找你來,是商量给陛下上贺表的事,高句丽臣服了,这事儿你听说了么,”

    “什么时候,”李旭大吃一惊,追问,

    “就在十天前,來护儿将军攻破毕奢城,高句丽惊恐万分,遣使请降,皇上已经允了他,征辽大军马上就要班师了,”裴操之大声宣布,语气中充满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