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焚刃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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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卫忧言罢,猛一抬手,待放下时,粗陋的酒碗已经空空如也了。

    卫忧喝完之后,举起粗陋的酒碗说道:“你看,在下一滴都未洒出来,这竹叶青酒是万万不可辜负的。”

    杯酒下肚,卫忧的眼睛亮了起来,目光炯炯,与方才判若两人。

    那位公子看了一眼卫忧之后说道:“你错了,卫忧。”

    短短的五个字,却让卫忧在霎那之间被冻结了起来,这本来应该是极其好听的声音,清晰儒雅,压低了又带点戏谑,在这夜里,让人听着如来春风。

    那位公子接着说道:“你不认得我,可是我却认得你。”

    那位公子看了一眼卫忧之后,接着说道:“其实你应该认得我的,很久之前,就应该认得,你纵然已经不记得我温碧城了,那么你至少不会忘了蓝若冰吧。”

    卫忧只觉得“轰”的一声,那最后的一个名字,就仿佛利凿一般,深深的钉进他的心脏里,又连肉带血的拉拔出来,撕扯着心肝脾肺,生不如死。他的手早已经握住了剑,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

    他的手……动了……

    温碧城见了之后说道:“杀了我,可以,不必如此的戏弄。在临死之前,你至少要让我死个明明白白。”

    卫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温碧城看了一眼桌上的竹叶青酒说道:“卫忧,你方才不是说要请我喝酒的吗?”

    卫忧终于笑了,三分的爽朗,七分的无奈。这个人到底是敌是友?令人真假难辨,但是至少,他们可以坐下来喝上一杯。

    卫忧爽朗的说道:“温兄,请。”

    温碧城诚恳的说道:“如果要是从头说起的话,卫兄前后,足足错了三次。”

    卫忧有些不解的说道:“愿闻其详。”

    温碧城说道:“卫兄初见时说道,我夜访荒野,甚为风雅,此为一错。风雅儿子乃腐儒所创,我乃是江湖中人,不谈风雅之事,只论生死。强肉强食,以暴易暴,争我所需,夺我所欲,无需接口,更何谈风雅?”

    卫忧听了之后说道:“卫某错了,再敬温兄一碗,先干为敬。”

    温碧城见此,接着说道:“我来之时,卫兄以酒倾火,想来是祭奠挚友古人。可知人死如灯灭,干干净净的来,无牵无挂的走,运好早投胎。而卫兄你当断不断,该决不决。心如墙头草,手握无头乱麻。贪心不足,一手是朋友之义,一手是往日之情,妄想情义两全,急要全朋友之义,为死去的蓝若冰报仇,又想找回失去的记忆,寻回往昔之情。焉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说你重情重义,我看你确是情义两空。”

    卫忧听后,怒吼道:“住口。”

    双目冲血,牙关作响,静静的,连雪也忘记了下坠,只恍惚的被这个怒火中烧的蓑衣剑客给一声怒叱给震住了。

    此时,恰有一只落单的孤雁不合时宜的划过天际,余一声凄凉的悲唳,万籁又重归了宁静。

    温碧城这个时候说道:“卫兄是不服我说的话了?温某信口所言,卫兄又何必在意呢?世人不是从来都是只挑看上眼的人看,捡合意之言来听的吗?只相信自己愿意去相信的事物,不是吗?”

    卫忧看了一眼温碧城之后说道:“卫某当有一事非问不可。”

    温碧城看了一眼桌上的竹叶青酒之后说道:“这酒果然不是白喝的啊。其实你是想知道你的过去的事情,可是……”

    卫忧听温碧城不再言语好奇来看了一眼温碧城。

    温碧城却说道:“可是我却不得不先行一步,卫兄有客来访,温某就此别过。”

    卫忧连忙问道:“谁?”

    温碧城却说道:“这夜是因为她而长,我走也是为了她,而你留,也是为了她。这个人究竟是谁,卫兄一见便知。”

    卫忧记忆之中伸出了一个人的名字,似乎十倍噎住了一般,硬生生的卡在他的咽喉,却是怎么也叫不出来。千般滋味顺着拉拉的喉头直涌上来,烫了脖子,还有舌头,烧醒了模糊的神志。更有一些奇异的思潮在脑海里翻滚。

    这个时候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卫忧看着这名女人既然叫道:“水……宛……月……”

    水宛月诧异的说道:“你真的还记得我?卫忧,连下在你身上的食火蛊的力量,都不能使你将我完全遗忘,是吗?”

    卫忧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可是脑海之中依旧还是一团弄得散不开的白雾,却有一枚尖针刺入,破空呼啸而来,要将那团白雾刺开。头疼的想要炸开一般,身体开始发冷。

    那冷,那疼,仿佛是骨子里埋着的刀子,隐隐的,一点点的,从里往外将人切开,刨开,撕裂开。

    这种感觉,就是见到了这位水月镜花的女子的时候,更加的痛苦,更加的强烈。

    他要紧牙关,蜷曲了身子,浑身上下开始冒虚汗。

    这个时候,水宛月说道:“卫忧,不要去想了……”

    水宛月看着痛苦的卫忧,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水宛月含着眼泪说道:“卫忧,不要再去想了。”

    卫忧望着水宛月没有说话“……”

    水宛月心疼的看着卫忧说道:“你只顾看着我,就这样什么也不想的看着我,慢慢的,你就能感觉到我与你之间的一切了。”

    卫忧松开紧皱的眉头,抬起双眼凝视着水宛月,水宛月也凝视着卫忧,牵连的视线里,忽然就有一种看不见的温润,如花一般,悄悄的绽放,疼痛不知不觉的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安详的喜悦。卫忧此刻知道,卫忧喜欢着这个女子的,虽然过去可以被抹杀,但是感觉却是无可取代的。

    水宛月见卫忧平静了下来之后说道:“给我画一幅画好吗?”

    水宛月把自己的丝帕和金钗递给卫忧说道:“就拿我这丝帕做纸,我这金钗做笔吧。”

    卫忧看得一呆,忽然之间就感觉一阵闷痛直撞胸膛,往事如同潮水一般,重重叠叠起来,霎那间重看了仅是今夜的影子,这一段画图插钗的国王,瞬间分明起来。

    正是这里,正是这里,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他骑马打猎,追逐着一只雕儿,无意之中来到了这里,天色已晚,于是便下马再次休息,荒败的屋里,来的人,说的话,酒,画,一切的一切,都是昨日的重现。

    卫忧低声的叫到:“水姑娘……”

    卫忧挺起了胸膛,郑重的说道:“我带你去泰山看日出好吗?有人说,看到太阳升起来时,就是新的一天的来临,人生,也就有了心的希望。”

    卫忧停顿了一下,继续郑重的说道:“即使就是中了食火蛊,卫忧心中,原来从未将你遗忘,让我实现一年前的那一个诺言吧,我们一起去泰山看日出,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便将会重新开始了。”

    水宛月却说道:“不,你错了,卫忧。”

    水宛月从脸上撕掉了……是,是温碧城。

    温碧城这个时候说道:“就算太阳天天都会升起,可是你们之间,也绝对是不可能再重新开始了。”

    卫忧一见,生气的说道:“你……”

    温碧城坦然的说道:“其实你不应该感觉奇怪才对,其实你本来早就应该想到的,在这片荒地里,又哪里会有那么巧,遇到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呢?”

    卫忧说道:“为什么说我和她之间,决不可能再重新开始?为什么?”

    温碧城说道:“卫忧,看来即使我易容成水姑娘,模拟当时的情景,帮助你会想起当日,却仍然还是有很多事情,是你不曾回忆起的。”

    温碧城看了一眼卫忧脸上的伤疤说道:“你脸上的这块伤疤,你也不知道是怎么留下的了吗?”

    温碧城摇了摇头,惋惜的说道:“可惜啊,卫忧,你本来是一个绝世的美男子的,若非你脸上的伤疤,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完美无缺。”

    温碧城看了一眼卫忧的表情,接着说道:“我若是个女子,说不定也会喜欢上你,甘愿为你要生要死呢。”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中那抹调笑的笑又变了,变得有些得意,而且很是阴狠怨毒,却又转瞬即逝。

    卫忧前额的碎发屡屡的落下,挡住了他的眼睛。这次连温碧城也看不透他的表情。其实聪明的卫忧,或许已该想到了,有谁能在武功傲绝天下的自己的脸上留下伤疤了。

    那伤疤,是出自一支至少两寸长的利器,能用如此小巧的武器,刺伤卫忧的脸的人,除了至亲的人,他人又有谁能够做的到呢?

    温碧城看着卫忧痛苦的样子,突然有些微微的笑意和享受,他抿了抿嘴吧,手腕一抖,一副薄薄的白丝巾自袖中飘出,落在了卫忧的面前。

    那,那是一幅同卫忧此时的情形一模一样,分毫不差,除了多出的词:杨百花,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秋去春还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

    卫忧见了之后说道:“温碧城,这就是你从‘歌罗驿’取走的那件蓝若冰寄存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