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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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封府,当时在官方文书上,称为“中都留守司”,算是经略中原的政治中心。这座大宋朝早年的都城,地方上的人士,常以这座名城自豪,你要问他“尊驾府上是……”他准会大声地回答你:“小地方,东京。东京阁下可知道?喏!就是汴梁;哦,就是开封府。”

    这座古城真古得可以,古得可爱。历朝朝代变迁,烽火一起,这座城准会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大战的战场;可是人照样死,火照样烧,开封府的人仍然顽强地活下去,杀不完烧不绝,凭一双手重新又建起新的家园,用骄傲的口吻嘲笑历史,嘲笑那些只知道烧杀的愚昧的人,说道:“瞧!我们又来了,我们又站起来了,开封府永不会被泯灭,永不会消失,开封府仍是开封府,而且更坚强屹立;开封府的人,也是如此。”

    这就是开封府,它与烽火结不解缘,与蔽天黄沙奋斗,与凶猛的黄河挣扎,但它从未屈服过。

    茜茵在东门附近落了店,独自绕出北郭到龙廷。可是她无法接近,那儿留守司派有官军把守着,成了禁地,不许闲杂人等接近。顶端三间大殿上都有了望的官兵,四周石阶也有守备的兵卒。

    她只好失望而返,决定夜间前往留下暗记,约菁华姐弟于每夜三更在那儿会合。

    她心中焦躁,踱回城中,心里暗忖道:“贼人势大,即使有华姐真弟在,也无法找到琦哥的下落,我何不先找宋老爷子?”

    她可不知在两天前,就在龙廷下西面的杨湖湖岸上,天涯跛乞险些儿在那儿丧命。

    府城外表平静,市面安谧,其实暗流激荡,黑社会中隐伏着重重杀机。

    她到了宽敞的南大街,进入一家三流小酒店。

    酒店不大,只有十来副座头,既不清洁,也无防寒设备,唯一的暖源,就是后面灶上的火焰。

    店中食客倒是不少,大多是贩夫走卒。她选了这地方,就是要找天涯跛乞的线索。

    她选了左侧中间的一副座头,招呼伙计切来一盘熟驴肉,要了十张烙馍,来个火锅儿,还有一壶白干。

    酒她没吃,酒壶口对着自己,杯儿搁在提把后。她一面将烙馍卷上熟驴肉,慢腾腾地埋头咽嚼,信手将一个洪武通宝阳面向上,搁在酒杯之下,杯儿压住一半钱边,只能看到“洪通”二字。这是求助的记号:有急事在身。

    店中客人进进出出,谁也没留意桌上的小玩意。她吃了两卷馍,还未见动静,心里逐渐焦躁起来。

    吃到第三张馍,桌边突然现出一个人影。

    她徐徐抬头,不经意地扫了那人一眼。来人身材中等,穿着老羊皮外袄,扎脚夹裤直缝靴,棉风帽放下护耳,带儿下垂,上面帽边齐眉罩,露出一双半醉的眼睛和乱蓬蓬微泛黄色的络腮大胡子。

    这人盯了茜茵一眼,陪笑道:“对不起,借光。”

    茜茵向侧面长凳一摆手,说道:“不打紧,地方宽着哩。”

    大汉刚坐下,过来一名店伙,哈着腰问道:“大爷,吃些什么。”

    “等会儿,替俺来两碗原汤泡馍。”

    “是,小人这就吩咐下去。”

    店伙一走,大汉顺手一带,将酒杯碰开,大手掌盖着那枚小钱,向茜茵略一点头。

    这是说:你这暗记我知道了。

    接着他将小钱翻转,向杯底一塞,连杯带钱向面前一挪,喝掉杯中酒,再推向桌旁。

    这是说:等会儿且随我走,这儿耳目众多,不方便,而且目下风声甚紧。

    两人都不吭气,各吃各的。大汉吃完自去付账,掀帘昂然走了。

    茜茵也起身结账,踏出店门跟紧大汉身后随着走。

    大汉沿着街边不徐不疾走向市中心,到了人烟稍稠之处,脚下一缓,在等候姑娘说话。

    两人将手笼在袍袖内,走了个并排,像是一对逛街的同伴,也像是漠不相关的人。

    大汉用只有两人可闻的声音自语道:“五湖四海。”

    姑娘也用同样的语调回答“任我遨游。”

    大汉又问道:“天涯。”

    姑娘答道:“浩然。”

    大汉侧首向她善意地一笑道:“小兄弟,你来得很不巧,浩然公不在开封府城;但如有急事,在下愿效微劳。”

    姑娘一听天涯跛乞宋浩然不在开封府,脸上变色,绝望地叹息一声道:“糟了!这……这怎生是好?”

    大汉惊问道:“小兄弟有重大要事么?”

    “是的。真糟!宋老爷子不在,大事不妙。”

    “小兄弟,在下姓康,名士珍,乃是浩然公的手下,请教小兄弟贵姓大名。”

    “在下姓谭……”

    “哦!是谭冕兆祥么?”

    她诧异地问道:“咦!康兄怎知贱名?”

    “浩然公的得意高足彭霄兄弟,已将你们的信息传到了。兆祥兄,杨公子落脚何处?”

    “在下即为此而来,杨公子已中贼人暗算,午前在中牟县太白楼,不幸……”

    大汉惊问道:“兄弟,你说什么?”

    “杨公子已落入匪手,至今吉凶难料,兄弟此来,就是要找宋老爷子设法援救。”

    “兆祥兄,此话当真?”

    “半点不假。兄弟抄小道急奔开封,正感束手无策。”

    “跟我来。”大汉迳奔南门。

    一出城,姑娘问道:“宋老爷子目下何在?”

    “在朱仙镇养伤。谭兄请在前面稍等,兄弟先将信息传出,回头咱们火速赶往朱仙镇。”

    大汉自去了,姑娘信步往南走,这一带道路她不熟,不敢乱走,也不知朱仙镇在何处,反正这地名十分厮熟,那是岳武穆最后进兵的目标,人们大多对这小镇不陌生。

    片刻,身后蹄声如雷,三匹马狂风似的卷到。最先一骑上是康士珍,他另牵了一匹空马。

    马并未停,康士珍将缰绳一抛,叫道:“兄弟,上!”

    茜茵飞跃上马,三匹马放蹄狂奔,康士珍一面亮声儿叫道:“朱仙镇距这儿有八十余里,咱们快赶,别顾马儿。”

    当他们飞驰而过护城河时,桥旁有一名中年人盯视着他们的背影,喃喃地说:“唔!不对劲,这三个人鬼鬼祟祟,八成儿是他们的党羽,我得叫人追踪。”

    他火速转身奔向城内,速度甚快。

    城门口,有一个身披皮袄的人,像在等候朋友,正留意着中年人的举动,这时突然转身面向城门,移至路中。

    中年人向城内急奔,恰从穿皮袄大汉身侧擦过。

    大汉猛地一伸手,戟指向中年身后灵台穴急点。

    中年人毫不及防,应指便倒。

    大汉一看四下无人,抢前两步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向身侧一带,一下便挟扶住了道:“啊!兄弟,大冷天,你也不保重些儿,到城里来干啥?回去吧!”

    他半挟半扶,带着人转身,走到护城河外岸,转向东面惠济河畔走去。

    走了两里地,四下里鬼影俱无。大汉在偏僻处将人放下,在那人脑勺上击了一重掌,找块大石塞在他腰带里捆好,敲开厚冰,将人塞入冰洞中,冷笑一声,转向东门昂然走了。

    在茜茵与康士珍会合出城之际,龙廷之南杨湖湖岸上,到了一双一身狐裘的少年,他们正是菁华和元真。

    姐弟俩背向龙廷,双目不时远眺对面远处的街市,并留意经过两湖中大道上的行人,似有所待。

    菁华易了男装,她目光落在湖面的冰雪上,轻声道:“按行程,琦哥他们该到了,可是怎么不见他们的踪迹?难道……”

    “姐姐,我们闯上廷殿看看,也许他们早来了,在白石柱上留有暗记呢。”

    “不成!官兵不许人走近,万一闹将起来,反而暴露了我们的形踪。”

    “咱们在这儿等也不是办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