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御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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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春去花还在(3)

    沒过多久,外面传來“皇帝驾到”的声音,三贤打帘迎着昭衍进屋,昭衍方下朝,先听闻惠妃去永定宫前大闹一通的事,再听说秦羽蹊被太后宣去,两个重磅消息就像是火药弹在耳边炸开,惊得他连朝服都未换下,小跑着匆匆來到寿康宫报到。

    太后高坐于主位上,手中拿着茶盏,慢慢地撇去茶沫,胸前明晃晃的朝珠映在翠绿的茶汤上,一颗一颗显得更加晶莹剔透。昭衍进屋进的急,第一眼先扫到秦羽蹊身上,看她淡然含笑地规矩坐着,沒有丝毫异样,遂放下心來请安:“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后慈祥地弯起唇角:“衍儿,看你急的,鬓角的头发都乱了。”

    昭衍尴尬地整理着鬓发,佯装淡定:“方來寿康宫的路上,风有些大。”

    太后不依不饶道:“哀家看宁王妃梳理的齐齐整整,以为外面艳阳高照,风平浪静,沒想到时至中午竟然起风了。”

    “陛下伴风而至寿康宫拜见太后,纤尘尽洗,也不失一种礼数,臣妾见了陛下这一份孝心,感动之至,竟想起了宁亲王府的丈人,平日沒有机会面见陛下提一提,现下说起來,还望太后、陛下允准臣妾出宫。”

    说罢,秦羽蹊起身盈盈下拜,太后笑着点点头,心中不觉赞叹秦羽蹊聪慧伶俐,只一句便化解了严肃的气氛,两边都讨好一番,又不失礼数地提了请求。

    “你有孝心是好事,衍儿,宁王妃之事你去安排一二吧。”

    “是。”

    秦羽蹊这才安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低垂着眸子,不敢与昭衍对视,谨慎小心,处处皆留意。

    “母后,儿臣今日來,也有一事禀告。”

    昭衍走到秦羽蹊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抬眸看了一眼秦羽蹊,而她双手隐在长袖中,死死地握紧,袖口微微地颤动,显得十分不安。

    太后看着底下风云渐涌的二人,蹙起眉头:“何事,衍儿要与母后相商。”

    昭衍沉沉说道:“儿臣代宁王养育郡主,时日已长,如今正思虑给郡主晋升公主,不入宗牒,以免日后因质子一事,影响了郡主的前程。”

    “晋升公主。。”太后惊诧万分,随机看向秦羽蹊,严厉地问道:“宁王妃……可会答应。”

    秦羽蹊硬着头皮答道:“陛下宠爱淇璋,臣妾感恩戴德,不敢推却。”

    这分明就是通知,那里是相商。

    太后想得长远,觉得皇帝对郡主宠爱过甚,虽有不妥,但只要不出格,就由着皇帝做主,现下倒好了,晋升公主,只怕下一步秦羽蹊就可以当皇后了。

    “衍儿,不怪母后思虑深重,晋升公主实在不妥……先不提,外廷的那些豺狼虎豹每一日每一日都在盯着你的一言一行,如今宁王妃常住宫中,流言四起,言官谏官蠢蠢欲动,只怕在朝堂上对你不利,晋升公主,看似小事,实则是前一发动全身的大事……只怕你言语一出,有些猜论,假的也可被说成真。到时……你们二人要如何自处。。难不成,你还要做出夺妻抢子之事吗。”

    太后气怒不止,一手扶额,就差将那句“这分明就是流氓强盗”说出口了。

    秦羽蹊见形势急转而下,匆匆掀裙跪地,但昭衍是出了名的倔脾气,只见他冷着一张脸,闷声不出,十足地要与太后死扛的架势,秦羽蹊咽了口唾沫,悄沒声地瞟了他一眼,心想,只怕这事今天是沒办法好好商量了。

    “皇帝既然不给哀家态度,那你说说。”

    好不容易从营造出的温馨气氛顿时如万里冰封,太后懒得客套,直接对秦羽蹊说了个“你”字,秦羽蹊更加卑微地低下头:“臣妾……”

    她的话还沒说出口,昭衍便“腾”地站起身子,打断她的话:“母后不必为难她,这一切都是儿臣的主意,况且儿臣决定了的事,也不是她能够阻扰的。晋封公主不算大事,古來也有,甚至从民间直接晋封的公主也不在少数。至于儿臣与宁王妃之间的关系,旧时是主仆,现下清者自清,若真像前朝的传言一般,那也是儿臣对她情根深种,她是个好姑娘,心念着自己的夫君,是儿臣……破坏了他们的姻缘……”他一字一句,声声笃定,秦羽蹊却听得失了魂,她抬起眼眸,怔怔地瞧着他冰封的侧脸,心中的酸痛,犹如蚁噬。

    “衍儿,你究竟做了多少错事。走了多少弯路。你为何总在母后面前隐瞒……”太后痛心疾首道:“先皇教导你二十八年,难道,还未让你明白身为帝王的职责吗。天下美人何其之多,只取一瓢饮不过是书中的旖旎之词,虚无缥缈之言罢了。衍儿,对你而言,江山更重,任何影响到江山未來的情愫,都不值得你眷恋……何况,宁王妃是未亡人,是你亲手将她嫁与了卫清宁王,你记住,一个男人,若不能使女人全心全意,那么无论今后他会多么后悔,这条回头路都不可再走。”

    是他亲手将她推开的,是他沒有争取,像一只缩头乌龟。

    所以他日日夜夜都在后悔,所以他根本沒有对已逝的夙恒有丝毫怜悯,他一个人,躲在暗处,开心许久,庆幸许久,就是因为羽蹊可以回來了,终于要回來了……

    他在秦羽蹊面前,挣扎至死,都不过是个可怜的男人罢了。

    “江山是儿臣的,儿臣会周全,规矩是人定的,只要朕认定了一个人,无论她是谁的妻子,无论她是何身份,朕都可以为她改变。母后,儿臣今日不想谈论江山美人孰轻孰重,儿臣只想告诉母后,从今日起……不,从明日朝后起,卫清恭和郡主,便是玖昭恭和公主了。”

    太后对着亲生儿子沒有丝毫办法,对着秦羽蹊也舍不得骂甚至略有怜惜,她默默看着这命中注定纠缠不休的二人,只觉得缘分给所有的人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要是早知今日,皇帝之心仍匪石不可转,她当年又何必给宁王铺路,促成那一段错误的姻缘。

    秦羽蹊不敢说话,但她的心跟着昭衍的话一并颤抖,像一只陀螺被鞭子狠狠抽打,她如今才明白,这世间最恼人的告白,无非是在她退却的时候,他仍倔强地与世相抗,让她的懦弱变为屈辱的嘲笑,让她从头到脚清醒到无可逃避。

    秦羽蹊想说不值得,想求求昭衍停下这场剑拔弩张的战役,想大声告诉世上所有人,他给她的爱有多么纯粹……她第一次,想站起來,保护他。

    “衍儿,你心既然坚定如此,那你何必來与母后相商。。”

    “因为儿臣需要母后的支持,一点点,就够了……”

    他是九州帝王,他再高大,也需要被理解。

    “母后都告诉你了,这条路有多么难走,有多少荆棘,又会产生多少流言蜚语,甚至……会动摇你的根基,影响国祚,这后果,衍儿,你背负不起,同样的,母后与宁王妃,也背负不起。”

    “羽蹊,”昭衍轻轻地唤了一声秦羽蹊,秦羽蹊立时应声“在”。

    她的“在”,寻常的就像是风拂草疏,昭衍虚浮一笑,似是欣慰:“你会怨朕独占了你与宁王的女儿吗……你会责怪朕……责怪朕一意孤行地夺走你的孩子吗。”

    那不是一意孤行,那是她加诸给昭衍,而昭衍无法推却的责任,如果,硬要有一个人站出來为这件事负责,那也应该是自私的她,昭衍有什么错……

    “从臣妾第一步踏进东宫,臣妾就沒有后悔过,得蒙上宠,成为御寝司习,再到随军卫清,远嫁卫清,臣妾都沒有后悔过,如今,亦是如此。”

    爱上他,她现在不后悔了,离开他,嫁给夙恒,她也不会后悔,淇璋晋封公主,即便不再是秦羽蹊的女儿,她依旧不后悔。

    “好。”他抿唇一笑,看向太后:“母后,儿臣今日所做之事,所立之言,均不后悔,无论日后发生什么,儿臣都能保证江山稳固,玖昭长宁,请母后……再相信儿臣一次。”

    她是个沒用的母亲,她除了坐在寿康宫中,看着儿子的人生犹如风云变幻,惊心动魄,无奈苦痛,她别无他法。

    “哀家要你记住今天所说过的,每一句,每一字,永远不忘,永远不弃。”

    “儿臣遵旨。”

    秦羽蹊的余光辗转在昭衍的身上,他挺拔如竹,是她终生高山仰止的男子,她以前觉得,有昭衍在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她觉得有昭衍在的地方,就是她最有勇气面对的地方。

    与他相遇,好幸运。

    “晋升公主一事,哀家同意了。”

    “母后。”

    昭衍喜不自禁。

    太后摇摇头:“你沒听错,哀家同意了,但日后,风里雨里,你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是。”

    “宁王妃。”

    “臣妾在。”

    太后无奈地看着秦羽蹊,她慢慢觉得,也许这个女子对皇帝并非毫无心意,只是她更加胆小,想依赖,却又矛盾着不敢向前。

    就至此为止罢,她这个母亲也会疲惫于儿孙之事,况且,她向來不是能插手皇帝私事的母亲,即便偶尔给皇帝紧紧弦儿,也收效甚微,那不如待在这四方天地里,依旧看看经书,养养花草,回忆回忆旧往。

    “哀家也不愿耽误了淇璋,方才的话语,多半是为了陛下好,你万不要往心里去,否则恒儿在天之灵,也要责怪哀家了。”

    秦羽蹊惊慌道:“臣妾不敢,臣妾谢太后娘娘宠爱淇璋,臣妾无以为报。”

    “好了,到此为止吧,你们退下吧。”

    秦羽蹊方松了一口气:“臣妾告退。”

    太后转而看向昭衍:“皇帝,也去休息吧。”

    “是,请母后保重身子,儿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