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御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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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犹是风华少年时(2)

    ……

    时光匆匆流逝,记忆中的少年却一如往昔的光芒耀眼,他的喜怒哀乐,在她的回忆里,变得犹如珠玉一般珍贵难得,她伸出五指,所感受到的所有颜色,都是带着他给予的那一抹明媚。

    陪良娣出宫省亲时,他嬉皮笑脸地陪在她身边,温吞吞的:“羽蹊,你可生气了。”

    她慢下脚步,移到队尾,低下头仔细走路,不搭理他。

    夙恒抓了抓头,十分苦恼,也跟着她走到队尾,然后好声好语道:“我道歉就是了,今日本是无心之过,让姑娘受了委屈,姑娘看看怎么惩罚小的,才解气。”

    她摇摇头,望向他:“你一个堂堂世子小王爷,说话如此沒规沒距的,要是让旁人听到了,还以为我抓了你什么把柄呢。”

    他眼眸微微一眯,促狭道:“谁不知道,我的把柄是你呢。”

    ……

    那一段,充溢着满满夙恒的气息的日子,仔细想來,竟是她此生最爱的一点回忆,他在她的脑海中,永远都是神采奕奕的样子。

    那双灵动的黑眸,飞扬的眉宇,时常弯起來的嘴角,都勾着她的心弦。他不是温文公子,他是这世上最美的一团火焰,最动人的一盏灯火。

    ……

    他为了护她,不知与人拼命多少次,俞清之死,长相楼涉险,他持着短剑冲进黑衣人中,那副拼命的架势,险些将她吓得昏死过去。

    后來想一想,那才是夙恒,是她了解的夙恒。

    “准备好沒有……”他稍稍侧头,眸中闪烁着不只是趣味还是拼命的意思,她心中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來什么,她死死抓住他:“你想干什么。”

    “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想上就來啊,我堂堂玖昭国宁亲王府的世子爷,还怕了你们几个鼠辈不成。,”

    那时,他衣角翻飞,眉目冷峻,视死如归,仿佛忍冬的一株墨绿的藤,缠绕着着她,生生不息地努力向上爬。

    后來她对他说:“夙恒,不要睡觉,你听我说,等我们出去了,你就是有一百个要求,我都一一答应,”

    然后,他八抬大轿,将她娶到了卫清宁王府。

    ……

    秦羽蹊紧紧扣住棺木,死死咬住牙齿。

    夙恒,这些年,谢谢你照顾她,用你全部的身心和爱,用你全部的包容和付出。

    可她……还有好多的话,沒有与你说完。

    “夙恒,我知道你不放心我们母子,如果你想我们了,天涯海角我都会等着你。如后的这些年,你放心,我会把淇璋养的漂漂亮亮,你喜欢璋儿做才绝天下的闺阁淑女,我就绝对不会让她成为称霸一方的女侠……”

    她全部都听你的,全部。

    “你听过这首诗吗,我念给你听: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夙恒,若得一樽酒,醉梦三千日,待回首,故人仍在……如此……秦羽蹊该是多么庆幸,”

    ……

    她日子过得浑浑噩噩,茶饭不进,一个人坐在牌位前就是一天,夙恒下葬那天,晴天和风徐徐,她并沒有去。天地分隔,只是那么一捧又一捧的黄土。她慢慢觉得自己对夙恒有所亏欠,自从他遇上了她,就跟陀螺似的周而复始地转动,來卫清,平叛乱,一切的轨迹都与她休戚相关,要是沒有秦羽蹊就好了,她常常这样想,夙恒这么好的人,适合左拥右抱美人在怀,潇洒恣意地一生。许诺那么多,徒增难过。

    长泾又來了,将饭食摆放在桌前,欠身退了出去。不一会,云草又來报道,将饭食端到她面前,苦口婆心地央求:“好王妃,你稍稍喝一口粥,这瘦了一大圈的,要脱型了,”

    她就会点点头,伸手拿过碗,咕嘟咕嘟将参粥喝下去,里面加了枸杞子,酸酸甜甜的,方才有了点胃口。

    干粮米饭她一口也不动。

    “殿下……”

    “你下去吧,去忙吧,一会带些热茶來,要两个杯子。”

    云草沒办法,劝不动,只好拿着餐盘出门。

    她这边刚迈一脚出去,就看见东厢的廊上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那男子高大俊逸,穿着一身素白锦服,长发玉冠,尊贵非凡,而他身旁,那个拿着糖人的小女娃娃,长得玲珑可爱,胖嘟嘟的脸上两朵霞云飞舞着。

    云草的目光无法从女娃娃的脸上挪开,她嘴里叽叽咕咕的,不知道是魔怔了还是吓傻了。

    女娃娃朝她“咯咯”一笑,一手拽住男子的衣袍:“昭衍,我娘亲在哪儿啊。”

    昭衍低下头,宠溺地朝她一笑:“淇璋,稍安勿躁。”

    小女娃嘟起嘴:“昭衍你太坏了,天天捉弄我,”

    “淇璋……淇璋……”云草手中的饭盒“嘭”地落地,整个人抖了抖跪倒地上:“郡主……郡主回來了,殿下,殿下,郡主回來了啊……”

    屋中的秦羽蹊恍若梦中,她跌跌撞撞地爬起來,磕磕绊绊地扑在门上,她突然不敢出去了,要怎么面对淇璋,淇璋……还记得她吗。

    昭衍弯下身子,轻轻拍抚淇璋的头顶:“朕见了你娘都要退避三舍,怎么敢捉弄你,你娘他在屋里,去寻她吧。”

    淇璋兀地安静下來,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朝屋子走去,路过云草的时候,她停下仔细看了看云草,一合掌:“我记得你,你叫什么。”

    云草一阵欣喜:“奴婢……奴婢云草。”

    她细细想了一会,然后点点头:“云草姐姐,谢谢你照顾我娘亲。”

    她提起小蓬裙,跑到屋子前,清清嗓子,小声敲了敲,然后小心翼翼地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头:“娘亲,孩儿不孝,孩儿未曾一日忘记父王。”

    屋中迟迟传來秦羽蹊的抽泣,昭衍一手往前无力地伸了伸,又愀然下落。

    淇璋忍不住委屈起來:“娘亲……娘亲出來见一见淇璋吧,”

    秦羽蹊方缓缓打开门,门前跪坐着的小宝贝,正是她日夜思念的淇璋,是她身子上的一块肉,血管里涌动的生命。

    她长大了,眉宇间英气十足,像极了夙恒,那双眼眸温柔似水。

    母女见面,淇璋终于忍不住扑进秦羽蹊的怀里扭着:“母妃,淇璋长大了,淇璋想跟您在一起。”

    她怔怔地抚摸着淇璋头上绒绒的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埋首在她小小的肩膀上:“你父王与母妃日夜想念你,不知你长高了沒有,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你父王临走前还给你留了许多信笺,一年一封,我都好好保存着。”

    淇璋闷声道:“孩儿过得很好,昭衍……呃……陛下让孩儿住在永定宫,日日吃住在一处,比内廷的王子公主还好呢。”

    “昭衍……”她将淇璋抱起來,踏出门寻找那个熟悉的影子。

    昭衍侧身立在树下,秦羽蹊有些认不出他了。

    昭衍往前走了两步:“羽蹊……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她将淇璋放到云草怀中:“带郡主回屋休息。”

    “母妃……”淇璋伸出小手要抓秦羽蹊,秦羽蹊凑近淇璋,亲了亲女儿的面颊:“我马上就过去。”

    “母妃不要怪昭衍,昭衍……他很好很好。”她留恋不舍地看了看昭衍,昭衍对她舒展一笑:“放心吧璋儿。”

    云草匆匆忙忙抱着淇璋回了屋子。

    秦羽蹊面对昭衍的时候,平日那几份戾气都燃个殆尽,余下的无尽委屈,想哭却哭不出,想说又难以启齿。

    “你把淇璋抱走,就是想做她父王吗。她有家有亲人,他的父亲……叫夙恒……”

    “不是这样的……羽蹊,我每每见了璋儿都不知该如何爱她好了,她长得与你那么相似,那么单纯可爱,我发誓,我对她就想对自己的儿女一样疼爱……不是想做父王,而是想尽可能地补偿你……”他眼眸中深深的痛楚,积压着几年的思念与忧愁,只能让她一个人懂,一个人知晓:“你当是可怜可怜我,对我好一点,行吗。”

    她脸上是难掩的委屈,嘴角却微微弯了起來,她一手捂住胸口,冷笑起來。

    昭衍不知所措地样子,活脱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秦羽蹊盯着他,带着几分凉薄,眸中的神色就像是保护小崽的兽,昭衍蹙眉,轻声唤她:“羽蹊……”

    “你想说,对不起,因为我太自私了,得不到你就得到你女儿,也是不错的选择,对不对。可怜你……你怎么不可怜可怜我。,”

    她步步紧逼,他步步后退。

    “夙恒,他临死之前,都沒有再见他的骨肉,父女分离的感觉你尝试过吗。”

    “对不起,”

    “我承诺过,我不恨你。这么多年,你细心照料我的女儿,我应该感谢你。”她忽地冷笑:“你是陛下,高高在上,你怎么可以说对不起……你沒有资格说对不起……”

    昭衍的身子麻木了半边,作为玖昭国的帝王,他睥睨天下,威震八方,而从未尝试过的心酸、不甘、害怕惶恐,第一次如青草冒芽般的从心底震荡而出。袖口的锦边被捏的皱皱巴巴,冷厉的眉峰凑在一处纠结挣扎,何处有刀剑,锋利的器械也好,他这就在她面前剜心出來,只求她放下心中的恨。

    他站在原地,不敢动,想抱她入怀,好好安慰,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