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御寝
字体: 16 + -

第九十九章 一鞘无两刃

    白日里,芳翘在养心殿当值,侍奉茶水,恰逢昭衍会见臣下,她便默默一个退了出來,去尚衣监将新冬制得新披风分送到各宫。

    与尚衣监的姑姑分完了衣物,外面暖阳正盛,芳翘沿着墙角往回走,碰见永福宫的小宫女朝她悄悄招手。

    芳翘走了过去,问道:“此时你不陪在朵甘妃身旁照顾大皇子,跑來这里找我做什么,”

    小宫女一阵左顾右盼:“我们娘娘有急事,传姑姑过去说话。”

    “都这个时候娘娘还有心情找我说话,”

    小宫女沉沉点头:“这方才说明,娘娘寻姑姑过去,是有急事。等闲时候都是等姑姑有心情了,再请來我们永福宫小坐片刻。”

    芳翘应道:“无缘无故进了永福宫,被人瞧见要被传闲话,你等我片刻,尚衣监刚制出新披风,我立时给娘娘一并稍带过去,你先回去吧。”

    “姑姑做事最是周全,奴婢望尘莫及,这便回去候着姑姑,不给姑姑添麻烦。”

    “嗯,走吧。”

    看小宫女走远,芳翘弯唇一笑,看來经此一劫,朵日剌的心是沉不住了,安逸享乐,可不是宫廷之中的生存法则,只知一味的忍让,也不是朵日剌的性子。这下,芳翘便可以安心筹划了。

    永福宫的朵甘妃宠冠六宫,來往送膳食与衣物的,均是御前最得脸的红人,先是喜田公公一日三餐周到地关照,再是芳翘姑姑在衣物物品上的一应俱全,皇帝对朵甘妃的宠爱和对大皇子的偏爱,日渐增长未见衰退,是惠妃与其小公主所望尘莫及的,如今太后再想动作,也不能不顾这片风口浪尖的影响力,老了老了,被亲生儿子将了一军,说出去,还真是打脸。

    芳翘端着漆盒來到永福宫前,小宫女看见她,兴奋溢于言表,匆匆迎了进去:“姑姑大安,娘娘就在厢房等着姑姑。”

    芳翘点点头,将漆盒放在小宫女的手上:“这是今年新制,锦缎是苏州府独一份的,陛下沒舍得给惠妃,特意赏给了娘娘。对了,在披风第一折的下面压着一块平安玉,是陛下给披风搭的配饰,此等荣宠,也只有娘娘能得着了。”

    小宫女十分惊喜:“奴婢一会定要告诉娘娘,让娘娘开心开心,奴婢谢过姑姑。”

    她稍稍点头:“待会儿你瞧着点,有人來了提前知会我。”

    “是,姑姑放心。”

    她净了净手,将衣服抻了抻,在屋外俯身一礼:“奴婢芳翘给娘娘请安。”

    “进來吧。”

    “是。”

    她亲自推开门,厢房中放着冰块,清凉无比,沁人心脾,朵日剌扬着一把小扇子,倒在榻上翻书,看见她來了,笑了笑起身:“你现在越发有礼了。”

    “既有求人之事,为何不放低姿态。”

    朵日剌掩袖一笑:“得了,我还不知道你,三句话就露出狐狸尾巴了。”

    芳翘垂敛眉眼:“大皇子病况如何了,”

    “早起退烧后,用了些膳食,现下奶娘陪着在床榻上爬來爬去呢。”

    “已经大好了,”

    朵日剌点点头:“小孩子恢复得快。”

    她一蹙眉:“这一番病痛,不会是你一手筹划的吧,”

    朵日剌一怔:“你作何这般说我,我的心肠……有歹毒到对亲生儿子下手的地步吗,”

    “不是……”她又变回原先的水泊平静的面目:“只是太巧了,正好最近太后对永福宫愈发苛待,大皇子就发起高热,将久不來的陛下召唤來,夜不能寐地陪伴一夜……”

    “就算我忍不住了,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那你这次唤我來,是想出什么办法了,”

    朵日剌一挑眉:“你方才不是说你有求我之事吗,你怎么不先说说看呢,”

    芳翘只差翻个白眼给朵日剌:“我想先听听你的。”

    “那好,也不是非要讲先來后到,我就想,若是这一次稍稍打击了太后的势力收效甚微的话,我不能只一味地依靠陛下。芳翘,你几年前央求我尽快找到让秦羽蹊回长安之法,我说我现下找到了,你信吗,”

    “你这人,只在对自己的有利的事情上出手,若不是如今形势不利,只怕你此生都不会助力让王妃回长安吧,”

    朵日剌被芳翘说中心事,面上悻悻的:“路,是一步一步琢磨出來的,当年我觉得此事不急,是因为自己在荣宠之中活的如鱼得水,而现在,仅凭着陛下的一己之力,并不能确保律铭的康健无虞,我只能另想办法。”

    芳翘细细一想,问道:“你想利用王妃与陛下的旧情,转移太后及外廷的注意力,你可知,这只是一时的,不能除根的杂草,风吹又生。”

    朵日剌静静地看着芳翘,看着她的质疑:“陛下想让藩王王妃坐上皇后的宝座,这件能够震惊朝野的事情,可不是一时的杂草,我保证,只要秦羽蹊回到长安,这浪风波,至死方休。”

    “你说……王妃坐上皇后的宝座……”

    “你难道沒有这么想过,”

    “王妃一家三口圆满,能有什么样子的事情,才会逼她回到长安,当上皇后,。”

    朵日剌压低了声音,低沉道:“自然是藩王死,王妃回京。”

    “我……我只想让王妃回來,并不想让她的丈夫死于非命。不想让她家破人亡……”

    朵日剌冷哼一声:“难道我们还有其他的办法吗,如果宁王尚在,自己的妻子被陛下夺去了,这口恶气,足矣在卫清掀起一场暴乱了吧,这就是你愿意看到的,”

    她往芳翘身前走近几步:“其实,你也知道王妃回京意味着什么,不过是你不敢承认,不敢细想罢了,芳翘,你还真是倔脾气的姑娘,你看看我,我这么拼命为的是族人和孩子,你呢,你为了什么对陛下如此全心全意,你对陛下,仅仅是主仆之义吗,”

    “你不要瞎说。是陛下给了我未來,给我现在的生活,沒有陛下,我连一个粗使丫头都不算。”

    “既然你只是为了陛下,那还怕王妃家破人亡,秦羽蹊可跟你一点关系都沒有,何况,能坐上皇后的宝座,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你不必抱有怯意,谁焉知秦羽蹊不喜欢皇后宝座呢,”

    她的初心,并不想让王妃陷入痛苦,她虽然不了解王妃为人,却知道王妃心性倔强,宁王若是不在了,王妃甘愿独活吗,只怕最后还是陛下竹篮打水一场空,一腔心事空负了。

    “机会仅有这一次,你愿意,我乐意,咱们一同为陛下谋事。宁王势力再大,也压不住我们朵甘府邸在卫清、粟城、常址三地的多少年苦心经营,若是事成,王妃回京,陛下收回宁王在卫清的权力,白得一治理良好的城池,不是最好的结果吗,其他的……陛下自己会处理。”

    只差一个点头答应了,芳翘狠狠咬住下唇,这不是她日夜想要朵日剌去做的事情吗,怎么事到临头,秦羽蹊的面孔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任她怎么告诉自己是为了陛下得到所爱,为了王妃终成眷属,她也很难过去这一道坎……

    “芳翘。”朵日剌抓住她的双肩,晃了晃:“我会写信给爹爹,让他给宁王找一些事儿做,分散宁王的注意力。正好如今朝堂上讨论卫清质子一事讨论的正热,宁王两边兼顾不得,必会露出弱点……”

    芳翘被她晃得心烦意乱,她甩开朵日剌的手:“别吵。”

    朵日剌闭上嘴,厢房中愈发安静,远处传來婴孩笑闹的声音,由远及近,更显得世事安乐,无忧无虑。

    芳翘走到桌前坐下,将头埋在臂弯之中:“你说,我这样做,陛下若知道了,会怎么样,”

    “待秦羽蹊坐上皇后之位,你说,陛下会如何赏你,”

    她摇摇头:“不对,都不对。朵日剌,秦羽蹊当皇后,你能咽下这口气吗,”

    朵日剌走到桌子对面坐下,兀自给她倒了一杯凉茶:“秦羽蹊又不是洪水猛兽,我还能怕她不成,”

    “我是说,凭你对陛下的感情,你能忍受陛下对你的宠爱,毫无保留地只给皇后一人吗,”

    朵日剌忽地停住:“就因为这个,所以你断定,我主动筹划此事,是不带好意的,”

    “确实。”

    “那你呢,王妃回京,就意味着离开封地,离开家人,你就不带着分毫自私吗,”

    是啊,她又有什么权力鄙夷朵日剌呢,她的心与朵日剌一般的黑,一般的无情无义。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來的时候气势汹汹,可不是现在的萎靡样子啊。还是根本沒想好,等我给你做预备的,”

    “沒有,我是想好了,但经你一说,又觉得十分严重,宁王不死不可以吗,”

    “傻丫头,你懂什么,陛下将卫清交给宁王,是想削弱朵甘族的势力,我爹爹体察上意,主动放权给宁王,看他日日坐大,如今到了陛下与臣子们不得不忌惮的时候,就算我爹爹不出手,陛下也不会听之任之。”

    “那陛下会怎么做,”

    “看在秦羽蹊的面子上,最多十年八年的,也该跟宁王來个了断吧。”

    “十年八年……”

    “其实并不长,陛下头一次设藩,自然更加谨慎,所以时常会将宁王外派处理军务,外派之路艰辛苦远,即便发生些什么,谁又能知道呢,”

    朵日剌将茶杯朝芳翘面前推了推:“所以,你不必总觉得是自己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放远些看,你在这盘关于卫清的棋盘上,指不定连一个棋子都算不上。”

    “那你为何非要等我同意,跟我相商,既然我毫无用处,你有心与你父亲联手除掉宁王,不也就一封信件的事情吗,”芳翘猛地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朵日剌:“我有时候,不知道该说你心思缜密好,还是城府深不见底的好。”

    “心思缜密……城府深……那不是一个意思吗,你看啊,你是陛下身边的人,他的一举一动你都清楚明白,他的心情如何你也看在眼里。你时常來找我谈天,我对陛下的了解也就更甚,办事时候更能收放自如,游刃有余了。”

    “你利用我……”

    “你也在利用我,何况我被你利用的还深一些。”

    芳翘已是语塞。

    “好了,我知道你是答应了,只是这事情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一步一步地來,最终结局也有可能跟我们预计的不符,所以,看我父亲的动作行事吧。你想要的,还有我想要的,都会得到的。”

    朵日剌抖抖衣裙站起來:“说了这么多,你真的该走了。”

    芳翘也站了起來,只是面色青紫:“我明白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