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御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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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凤凰窗映绣芙蓉

    傍晚时分,秦羽蹊将旧衣放进木桶里,端到淇水江边浆洗,冰凉的江水,伸手进去冻得她直“咝咝”,将衣服浸湿后,她的双手也被冻得青紫。宁王府真是个养人的好地方,过惯了太平日子,这身体竟然一点苦都吃不得了。

    秦羽蹊搓了搓手,拢在嘴前哈了一口热气。

    她蹲坐在石块上,望向远处重重叠叠的村落房屋,袅袅炊烟升起,是到了归家的时候了,她陪伴着夙恒漂泊四方,本以为已经习惯,但心底还是思念两人温存在春雾殿的日子。

    清澈的江水中,木槿色的衣裙浸湿展开,飘飘荡荡,不时有游鱼啄啾衣边,她不知自己放空了多久,直到身边站了一个人,他陪着她慢慢蹲下,安静地望向远方,他身上有皂角的清香。

    乌塔将随身布袋中的皂角,轻轻放到秦羽蹊面前的石地上。

    她看了一眼:“我有的。”

    “王妃用的是下人洗衣的皂角,沒有臣的这一份好。”

    她拿起來,倒在手上看了看:“确实很好,可我已经习惯用劣质皂角了,反正无论如何洗,都会是干净的。”

    乌塔又从怀里掏出一双牛皮手套:“王妃试试这个。”

    秦羽蹊看了一眼,疑惑道:“这是什么。”

    他抖开,套在双手上,伸到她面前:“牛胃做的,十分紧实,放在水里不凉手,很好。”

    他又摘下來,塞给她:“用不用随你。”

    她看着有些粗制的手套,上面还有一股说不清的膻味,想拒绝,可看乌塔期待的眼神,她又不忍了,只好接过,学着他的样子套在双手上,她往前靠了靠,将手放在水中,惊喜道:“真的不凉了。”

    秦羽蹊凑在岸边,很快将衣服洗干净,一回头,乌塔还在原地,他静静地远望晚霞落日,一双黑眸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那份失落,与她方才无异。

    她摘下手套,在冰冷的水里洗去手上的味道,看他还怔在原地,秦羽蹊两步走过去,双手一张将水珠撒到乌塔的面上,乌塔被冰水激地浑身一颤,打了个哆嗦,对她怒目而视,憋了许久扔出两个字:“无聊。”

    秦羽蹊不禁“哈哈”大笑。

    乌塔起身要走,秦羽蹊连忙拦住他:“博士不会生气了吧。”

    他斜眸瞟她一眼,冷道:“王妃素來喜欢以怨报德,臣不习惯。”

    她只得故作严肃:“那我道歉给你,你莫生气了。”

    乌塔停下脚步:“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你怎么知道。”

    “面目虚伪,急功近利。”

    秦羽蹊被他噎的一梗,尴尬地摸摸头,从袖兜里拿出久雨开给夙恒的方子,递到乌塔面前:“这是早上王爷拒绝喝的方子,你想办法让他喝掉。”

    乌塔接过方子,放到袖兜里:“还有别的话吗。”

    “别让他知道我在这里,剩下的,就沒有了。”

    她束手站在原地,窈窕的倩影映在地上,他怔怔地看着地上静美的影子,心中一块地方也柔软起來:“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她巧笑倩兮,双手抱拳:“大恩不言谢。”

    乌塔冷哼一声,转身而去了。

    秦羽蹊抱着木盆往帐篷走去,正巧在门口遇到徐医官,她立定,稍稍蹲下行礼,徐医官一副笑模样:“我说这是谁,秦姑娘怎么亲自去做这些粗活了。”

    看徐医官殷切的样子,她忽然想到方才乌塔形容她的一句话“面目虚伪,急功近利”,徐医官对她态度大变绝对有缘由。

    秦羽蹊不急不缓道:“这是奴婢自己的活儿,当然自己做。”

    徐医官搓搓手,满面为难道:“这样吧,我那边正好有一个小医官闲着,让她跟着姑娘伺候吧。”

    这还找人伺候上了。。

    秦羽蹊蹙眉望过去,推却道:“徐医官莫不要打趣奴婢了,奴婢只是一介女侍医罢了。”

    徐医官为难地抿抿嘴,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悄声道:“姑娘就不要客气了,我原先只听是云草姑娘举荐來的,心想是个混饭吃的,但沒料到姑娘背后还有博士大人这层关系……倒是我失礼了,我方才出帐子,正看见博士大人给姑娘送东西……想來姑娘与博士大人好事将近了。”

    秦羽蹊惊讶地下巴都要掉下來,她一手撑了撑下巴,对他笑了笑,摆摆手道:“什么好事将近,徐医官您误会了,我们只是相熟罢了,博士大人心肠好,对奴婢多多照顾,奴婢不敢妄想其他。”

    徐医官皱了眉头,不满道:“你们姑娘家就是太傻,有根高枝放着也不攀,这不白白浪费了。不是我说你不知好歹……你这不是为难人吗。”

    “我怎么为难徐医官了。”

    徐医官顿了顿,不耐烦道:“罢了罢了。全当我今日什么都沒说,你回去当值吧。”

    秦羽蹊撇撇嘴,心想这老头子真是闲不住,等她回了府就给他多指派一些活儿來干,省的这老头成天胡思乱想,无事生非。

    待秦羽蹊离开,徐医官还在负手原地转圈,一边感叹自己沒命,好不容易找到一块金镶玉,偏偏这块玉自己不知道自己是干嘛的。

    他忽然心生一计,干脆就地取材,推他们二人一把算了。等成了事,博士大人能不感谢他么。

    想罢,徐医官背着手,哼着小曲回了自己的帐篷,打开药箱,从中挑取几味晒干的药磨成粉,装在纸包里,稳稳妥妥地放进袖兜里。

    他伸了个懒腰,嘴边漾着得意的笑。

    等第二日傍晚,膳房分派下人的饭菜时,徐医官悄悄带着药包潜到膳房,膳房中只有两个厨子炒菜,他们忙忙碌碌,无暇顾及到他,徐医官好一阵挑挑拣拣,看中一碗青瓜清汤,吩咐厨子:“这一盏我取走了。”

    “是。”

    徐医官端起來,走了两步到阴面,看左右沒有人,将药包里的粉末倒进去,又用汤匙搅了搅,无色无味,看着跟寻常汤品无异。

    “徐医官,您在这儿啊,让我好找。”

    进门的是久雨,她饿的饥肠辘辘,徐医官说道:“你们今日采了草药了。活儿都做完了。成天喊饿,饿死鬼投的胎。”

    久雨朝他呲呲牙:“都干完了。擎等着您老人家查验呢。”

    久雨走到桌前,看看徐医官护着的汤盅,戏谑地瞟了他一眼:“哟,您老人家自己开小灶呐。这是什么。清汤……我看着怎么不像您老的胃口呢。”

    “去去去,这可不是给我喝的,正好你來,拿到你们帐子里,给那位秦姑娘。”徐医官把汤盅往前一推:“快去。”

    久雨琢磨不透的样子:“您老这是怎么了,变脸比翻书还快,前些日子还挑挑拣拣的,现下连姑娘都带上了,秦儿知道了肯定受宠若惊。”

    “少废话。”

    久雨端上,狐疑地看了看徐医官:“您打的什么算盘,可不是要害人吧。能不能让我先喝一口。”

    徐医官作势要去打她,吓得久雨往前跑了两步:“得了得了,我去送还不行,你可别打歪主意啊。”

    久雨将汤盅端进帐子,秦羽蹊彼时正在抄写药房,半日水米未进,肚子里也饥饿难耐,看到久雨手里的汤盅,她眼前一亮:“姐姐去了这么久,真是去寻吃食了。”

    久雨点点头,放到她面前:“有人想拜你这位女菩萨,我还能挡得住。”

    秦羽蹊打开盖子闻了闻:“真香,姐姐你來,咱们一块的。”

    想到徐医官阴郁的脸,久雨并不敢,只推辞道:“我并不饿,何况这清淡的也沒有滋味,你喝吧,我去桑时那里找两块点心垫垫,你说今天也是奇怪,怎么饭菜还不上呢……”

    秦羽蹊稍抿一口,那股清香入脾胃,让人胃口大开,但桑时她们还未回來,她不好统统吃掉,又将盖子盖上,转而去写东西。

    沒料到不过一会,徐医官就在外面喊:“來人。快來人。”

    秦羽蹊遂放下笔跑出去,徐医官一见她,笑容满面:“秦姑娘,那份汤盅喝的还好吧。”

    秦羽蹊方才知道是徐医官给的,老老实实请安道:“多谢徐医官,奴婢不敢多喝,姐姐们都还未回來。”

    “你别客气,她们的还在锅里蒸着,都有都有的。”

    秦羽蹊这才放心,问道:“徐医官什么吩咐。”

    徐医官拿过药箱,递给她:“这里面有几本博士的医术,你替我送过去。慢慢走,不着急。”

    秦羽蹊应下后顺手接过:“奴婢告退。”

    “诶……走吧走吧。”

    徐医官兜着手在袖子里,伸长脖子看秦羽蹊袅袅娜娜地走去博士的帐子,自己掐着时间算着,药效就快发作了,还好他赶來的及时。

    秦羽蹊正想问问乌塔,夙恒的药喝了沒,就顺水推舟地过去了。

    晚霞渐渐退去,东方的阴霾与黑暗溶溶合在一处,仿佛在酝酿一场大雨,从王帐的帘子缝隙中,紫雾漾漾飘出,灯火温暖,她走着走着立在原地,痴痴地看向地上映出的昏黄光芒,相思相望,却不能相近,她的心揪痛又无奈,期待被他识出,又害怕被他发现,秦羽蹊沉沉地叹了口气,算了,马到功成时,还怕沒有见面的机会吗。

    秦羽蹊转个方向去了乌塔帐前,乌塔的内侍正在外面站着,看见她眼前一亮:“秦姑娘來啦。”

    她伸手把药箱递给内侍:“徐医官吩咐我把这里的书给你们家大人。”

    “姑娘进去请个安吧。”

    秦羽蹊看看天色,为难道:“进去就算了,天色已晚,我得赶回去吃饭。”

    听到门口的人语,乌塔在里面问了句:“是谁。”

    内侍一手挑开帘子,哈腰地回答:“是秦姑娘來了。”说罢,不等秦羽蹊反应,内侍一把把她推了进去。

    秦羽蹊低呼一声,扑进了屋子里。

    她踉跄两步,险些摔倒,乌塔正站在屏风前看书,看她被人推进來,蹙了蹙眉头:“又有什么事。”

    秦羽蹊站定,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徐医官让我还书,我正巧想问问你王爷的药喝了吗。”

    “王爷问我怎么知道他要喝药的事情。”

    秦羽蹊心脏漏跳一拍,她偷偷抬眼,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回答的。”

    “我若是想揭发,你现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乌塔转身往书案前走去,秦羽蹊刚要追过去,忽然她胸口一紧,心脏突突震跳了两下,她忍不住揪住衣领“咳咳”个不停,仿佛被人勒住了气管,她想大口呼吸,可心脏愈跳愈烈,秦羽蹊“哼”了一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乌塔听到秦羽蹊急促的声音,立马回身,看到的却是她跪在地上虚弱的样子,乌塔大骇,上前扶住她的胳膊:“你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