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御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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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入门唯觉一庭香

    wed sep 09 03:00:00 cst 2015

    她往前挪了挪,靠在夙恒的怀里,声音低沉:“你没亲眼见敏虹现下模样,你以前来宫里的时候,她还替你转交给我东西呢,那个时候胖乎乎,成天嘻嘻哈哈,现下成了苦大仇深之人,我心里比刀剜的还痛,在这四方宫里,我只与她为伴,只信任她一个人。”

    “陛下手段雷霆,有时不讲情理,你离开皇宫,我真比你更庆幸。”

    她眼睛望向被风吹起的纱帘,心中紧了紧。

    夙恒不知昭衍私下里如何温柔的一个人,依着她让着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削土豆的的时候,那双修长白皙的手,好看极了……

    她微微笑起来,从夙恒怀里起来:“我跟你在一处竟没个正行,亏得礼仪姑姑在后面那个车里,否则又要被教训。”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夙恒每日都在忌惮皇帝的势力,甚至在赴任途中几多留意,如今装作平常地说两句话,她就反应如此之大。

    夙恒正坐,扯了扯自己的衣服,笑着掩盖心中的落寞:“你说的是,是我挑唆了你,干出如此无礼之事。”

    “什么叫挑唆……夫君……”她腆着脸上去拉拉夙恒的袖子:“天地良心,臣妾是跟你闹着玩的。”

    秦羽蹊叫夫君的样子,娇羞中带着一点玩世不恭,有趣极了,夙恒“噗嗤”一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是愈发了解你了。”

    夫妻之间的乐趣也就是拌嘴逗乐,图个热闹亲近,眉来眼去之间情谊流露,话语之间的默契一点就通。

    她举起茶盏凑在嘴边,思绪飞出去,竟想到李良娣当年与太子相处时,会不会是她与夙恒这般?

    夙恒认真低头用炭笔画来画去,秦羽蹊靠过去瞧:“这幅与刚才那幅又不一样了。”

    他“唔”了声:“这幅是藩王府的初稿,我耐不住性子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便自己上手试一试。”他点了几处:“这是假山湖水、亭台楼阁所在之处,这里是三大殿,那边是下处,还有家庙、寝宫、郡王府、郡主府一些规格里的,还有在外面置办的离宫别殿和游园,想起来很费事。”

    “那……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他略一沉吟:“起名字好了,寝宫及一些宫殿阁楼亭台轩,都是要名字的。”夙恒放下炭笔,一手托腮,笑望着她:“夏有冰室,东有暖阁,湖边是亭台,山边是轩阁,我知你少时底子好,琴棋书画皆精通,不算是浪费你的那些才学。”

    秦羽蹊含笑:“那是自然,学成了是刻在骨子里的,死的时候还要带进棺材呢。”

    她伸出手去,捏了一颗果子在手里把玩:“幽栖冰室、醉眠暖阁,相得益彰。”

    夙恒便记下,他的小楷写的得心应手,清俊万分,别有一番风骨。

    她凑近他,双手摆正夙恒的脸,两两相望,呼吸可闻:“剩下的夫君来想。”

    夙恒被她摆弄的略一怔,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柔和的弧度:“髻鬟春雾翠微重,眉黛秋山烟雨抹,髻鬟宫是王妃的寝宫,春雾殿、翠微殿符合时节,美得有意境。”

    她黑白分明的瞳孔里仿佛春水涌动,一翕一合间具是风流婉约,睫毛颤颤,眉峰聚集,娇俏的面孔染上一抹胭脂红:“怎么拿闺房中的诗词用作这个,真是风流到骨子里了。”

    “你晓得这才是我。”他收回笔墨:“来日方长,我们慢慢想。”

    “我们好好说几句话,”秦羽蹊摆摆手让婢女们都出去:“我们许久都没有好好说话了。”

    夙恒便洗耳恭听。

    “我觉得你有事瞒着我,一直心不在焉呢。”秦羽蹊认认真真地盯着夙恒看:“是不是离开长安,你心情抑郁,我没有发现?”

    日日忌惮昭衍,夙恒的确是比往常更沉静严肃了,很少跟她调笑,动不动就一个人琢磨事情,只要他出神之后被她唤醒,就迅速变回平日的夙恒,时日长了,秦羽蹊也感觉出几分异样。

    夙恒性子直,脸上笑呵呵的,说出来的话确有几分可信:“陛下的人一直紧跟着车马队伍,我心有忌惮,不敢如往常那般,要是被陛下知道我们夫妻私下里如何相处,礼面上过不去。”

    原来如此,她竟然忽略了这个,夙恒心知昭衍的人暗中跟踪,也一定会猜到卫清、哪怕现在的队伍里都有不少皇宫探子,都说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昭衍对她的关照实在是热枕的过分。

    秦羽蹊眉头耸起来:“他乐意跟着,就跟着,我只当自己看不见,你也不要在挂怀,可好?”

    他笑着摇头,似是不在意了:“说开了就没事。”

    到达粟城已是小半个月之后了,此行选路与第一次不同,进的是东北方燕婉门。

    进了门,一切陌生,她纵使想找出一点熟悉,怕也不能。天空一碧如洗,韶光明媚,大团的云朵叠在山峦之上,如美人衣袖,轻慢移动。惠风如薰,伸手出窗,那一缕风孩童般的从手心滑过,跑走,带着一丝异域的味道。胡服的朵甘族人溢满了大街小巷,秦羽蹊与夙恒在行馆换上一身朴素衣裳,互相一见,相视而笑。

    “想上一次这般朴素相见,还是出宫去长相楼的时候。”她这身若竹莲花裙,看似质地轻薄,却是夙恒走访大街小巷,托一位古稀老翁织缝。

    她两手一摊,原地转了个圈:“你瞧好看不好看?”

    夙恒手拿珠串面纱,那面纱设计巧妙,挂耳的地方是两只玉燕簪,一对儿簪子簪入髻鬟上,恰好轻纱遮住一半面容。

    他倾着头给她戴好,得意洋洋:“自然好看。”

    他将手一伸,她默契将手放上。

    “粟城好玩的可太多了,我算好了日子,明日是粟城春祭,异族人载歌载舞,热闹非凡。”他一脸期待,满是孩子气。

    她跟着夙恒走了两步:“那现在呢?现在我们去哪里?”

    夙恒回身,将她的肩膀一揽,在她额角轻轻一吻:“跟我来。”

    秦羽蹊红了脸:“如此神神秘秘,看来是有大礼!”

    两个人从行馆出来,直到街上,粟城的街道,除了“仁”字形的天街宽阔,其余都窄小,没有长安琉璃瓦顶的恢弘绚烂,木房子、石方子各式各样的竹楼、老院拥挤在两侧,古稀老人坐在竹凳上晒太阳,梳着双环髻的闺阁少女,侧身在窗前诵诗,孩子们跑来跑去,欢声笑语不绝。未到开市时辰,两侧店铺赖洋洋地开着门,少有顾客。小城小风味,与不同的人看不同的风景。

    秦羽蹊只知道要紧紧抓住夙恒的手,他去哪,她就跟到哪。

    “怎么,害怕?”

    “怕!”她小声啾唧,并不掩饰:“只有我们夫妻二人,粟城又与长安大不相同。”

    “莫怕,”夙恒温柔地拍拍她的手,温言道:“我带你去随意逛逛,晚晌吃过饭就回行馆。”

    两个人随意走着,秦羽蹊口渴,便停在茶馆外,茶馆的小二一席长衫立在门外,明明是朵甘族人,偏要装出文人雅客的汉风,有些驴唇不对马嘴的别扭。小二上前招呼,彬彬有礼:“两位客官进来稍作歇息吧,山上的新茶配着桂花雪水,若是有兴致,还可点歌舞,小酌农家酿,纵使是这位姑娘想读书写字,也是有地儿的。”

    “经营如此丰富的种类,真是难得。”秦羽蹊跨进门,左右瞧了瞧,只见屋中宽敞简单,左边是书架多宝阁并三两木桌,右边是四四方方隔开的烟罗雅屋,柜台上摆放着一溜青瓷酒壶。

    夙恒选在书架旁的窗口落座,要了一壶雪水冲泡的龙井,秦羽蹊少时喜欢读书,进了宫便很少碰,她穿梭于书架之中,阅览群书,仿佛回到少时,心中按耐不住的新奇激动。

    “依我看,要在王府中建一个别苑,起个有涵韵的雅名,用作藏书阁。”夙恒拿起紫砂茶壶,新茶香从壶嘴汩汩冒出来,沁人心脾。

    “那些古本读着没意思,我要一个架子的话本子,一个架子的戏本子,还要游历、人物传记……”她从书架间瞧他,夙恒今日一身柳染的交领衣袍,青石玉坠子荡在英挺的腰侧,文气彬彬中带着两分清绝,让她移不开眼。

    “贪心不足!”他拿起茶盏,在她眼前晃了晃:“过来喝茶。”

    秦羽蹊拗着:“可好,嫁了你,从前的承诺到不做数了!”

    夙恒唇角一弯:“纵你两句,你就发起脾气来,吓得我胆战心惊,日后怎么跟你玩笑好呢!”

    “莫同女子玩笑!切记切记!”秦羽蹊方才落座,小抿一口龙井,直叹好喝,馥郁的茶香醺人欲醉,方知醉茶是何滋味。

    二人对坐半晌,门外闪进个人,看清楚了,是长泾。

    长泾躬身走到夙恒耳侧,低声细语两句,夙恒眼眸一瞥秦羽蹊,秦羽蹊立刻装作平常,礼貌性地看向一边。

    待长泾离去,夙恒起身:“我先回行馆处理公务,留长泾在这里陪你喝茶看书,晚间时候,长泾接你回去,我自有大礼。”

    “刚想说别丢我一个,你就这样!”她几分不满。

    “那是大礼不要了?”夙恒故作苦恼:“亏我准备许久,花斥巨资……”

    “算了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且去吧,若是我晚上不满意……”她挥挥拳头,一副要吃人的厉害样子。

    “我什么时候让你不满意过?”他眉头一挑,样子轻放,秦羽蹊竟被逗笑,扯了扯他的衣袖,留恋不已:“好了,我没事。”

    夙恒“嗯”一声,转身前去,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她,秦羽蹊早已垂眸翻书,他心里定了定,也对,她早些在宫里什么苦没吃过,嘴上撒撒娇,内里还是那个个性,变不了。

    他这种忧心,有点多此一举的意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