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御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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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万般惆怅向谁论

    mon sep 07 01:00:00 cst 2015

    长泾两步走到横桌前,拿起几个帖子看了看:“并非内廷妃嫔所点,内眷宴会,大多要讨好太后,谁会寻这个晦气……”他往后看了两个帖子:“咦……《春闺梦》在这里,只是这个帖子字迹刚健,潇洒俊逸,不像是女子的字迹。”

    秦羽蹊接过长泾递过来的帖子,翻开一看,恍然大悟,急急交还给他:“快放回去吧,摆放整齐。”

    这分明是陛下的字迹,只是作为练习曲交给下面的人唱唱,不上大台面,也不敢让太后听到。

    长泾顿时心中清明,但看秦羽蹊几分花容失色,强压下疑惑:“时辰不早了,王妃移步吧。”

    她瞥了一眼台上,红衣戏子半遮花容,一双深情的眸子瞅着她,秦羽蹊不禁垂下头,匆匆离开。

    戏曲,尤其是闺中戏曲,只在进宫前听嬤嬤哼过,私下里她也在坊间搜寻,不过寻到几个本子,看了眼很快就销毁了。后来进了东宫,昭衍忙于讲学,禁了靡靡之音,她再无机会欣赏戏曲。

    “王妃若是喜欢,王爷定乐意给王妃寻唱班。”长泾微笑道。

    秦羽蹊心有顾虑:“宁亲王府,不比别处,我怎能带着他放肆。”

    长泾应是:“等王爷赴任卫清,王妃就不必拘束太多了。”

    她微微颔首,走到御花园前的小径上,侧首问长泾:“女眷此时都在何处?”

    “王妃可先行去恭候陛下。”长泾道:“陛下早在奴才进门前,差人送了帖子,邀王妃秋水临阁一叙。”

    “好。”秦羽蹊与长泾顺着小径往南走,一路出了御花园,径直向湖边一处楼阁走去。

    这处楼阁是昭衍即位后所建,正对着宫里最大的山海湖,景致宜人,夏日清爽幽凉,远看山海湖,云雾盛景,惠风如薰,波浪潋滟,二层高的木阁楼,并未缀余琉璃金饰,简单至单调,陛下却日日在此处理政务,除却太后时常能进,便只有太傅、司马等重臣方能进。

    “都言陛下勤俭,若真是勤俭,怎会在此佳境前筑阁楼……”她无奈摇摇头。

    秦羽蹊今日一身海棠花色的齐胸长裙,曳地的裙尾上绣制着零落飘散的花瓣,随着脚步生风,飘飘摇摇,恍若画卷。她发髻高绾,如叠云雾,于阳光下亭亭玉立。墨发缕缕,像凝住了暖玉的光晕,她本就生得一副好样貌,周遭景致又是碧水长亭,笙箫风振,她如被嵌入幻梦之中,教阁楼上垂眼看顾的昭衍失了魂。

    长泾先看到皇帝,低声提点秦羽蹊,二人在阶前行跪拜礼。昭衍身边的喜田早已按耐不住,得了昭衍起喀的命令后,飞一般地下了阁楼,将秦羽蹊搀起来。

    “姑姑一点也没变!不不不!是变了变了!更好看了!”喜田长叹一声:“喜田总算是看见姑姑了!真真老天开眼!”

    秦羽蹊见到故人,心中欢喜,便打趣他:“我也没想到,还能有机会说两句体己的话,我看你跟着陛下,日子愈发风生水起,想当年刚刚见你时,瘦得跟小猴子似的。”

    喜田搔搔头:“对了对了!险些忘记,我知姑姑……错了错了,是王妃今日要来,就去通知贵主身边的敏虹姑姑了,你们二人交好,想必更有一些话要说。”

    秦羽蹊想到敏虹,心里不免思念,对喜田的玲珑心思更加赞赏:“这世上所有的七窍玲珑心都长在你身上了,再也没有比你更周全的人了,今日我来,也带了府中的一些吃的玩的,待会儿让长泾送到你下处。一些市坊间的小玩意,都是宫里没有的,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喜田点点头:“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他又偷摸地悄声道:“陛下早起就在收拾秋水临阁了,生怕王妃来了待得不习惯,甚至还准备了小凉碗,但被芳翘姑姑拦住了,姑姑说了天寒地冷的,不适合吃这么冷冰冰的东西……废话了这些……王妃知道陛下是惦念着您的,也就够了。”

    秦羽蹊掩饰着方才的悸动,面色沉静地答道:“陛下对身边的人总是最照顾,我都记着。”

    喜田乐滋滋地带着秦羽蹊上了二楼。

    二楼的摆置如同东宫中的慈庆宫,纱帘书案,一派书生气。

    昭衍负手立在栏杆前,微风抚水东去,他的衣衫被吹得飒飒响。她之前从未觉得帝王气韵有多么了不起,对待他放肆多于敬仰,直到嫁做人妇,进宫拜谒,有求于人,才知他这皇帝已经当得光华万千了。

    秦羽蹊在昭衍面前行礼问安,行的是内眷礼,繁复周到。起身的时候,紧张地压到长袖,险些被绊一跤,好在昭衍并未发现,她淰然汗出。

    “陛下筑了新阁楼,虽比不得外廷大殿般的碧瓦朱檐,金碧荧煌,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昭衍的手一松一紧地握着朱红栏杆,沉默良久,才接道:“东宫玉阶彤庭,香焚宝鼎,太过繁杂扰人,永定宫虽然神工意匠,却失了趣味,平日处理政务,心烦意乱,便想着近水情切,思路会清晰、放松些。”

    他语气平平,蓦地让她松快。

    “浮萍半倾湖水,翠色苍山掩映其中,佳景宜人,难怪楼阁不与自然天工相比美,比也是比不了的。”她远远望去,阳光明媚,从云层中一跃而出,金光遍洒。

    昭衍轻笑:“正是此意,你跟了朕这么久,总算学到些东西了。”

    她怔在原地,一手捏住裙摆揉掐来去。

    “朕儿时学过一句话,还是父王说的,君子一言九鼎。什么叫一言九鼎,就是说了就是说了,言出必行不得后悔。后来朕反悔地多了,才觉得此话真迂腐,谁料得到明日将发生什么呢?若是人人依次为君子的标准,那君子岂不是成了木讷之人?”

    他假指那日,私下闯进宁亲王府,被她拒绝后,又悲痛承诺从此陌路之事。

    秦羽蹊心中明白,只是带着私利接近,还指望他再一次看顾旧情旧义?

    “所以陛下并非君子。”

    “那是什么。”

    “陛下是执掌一国的君王。”

    他的手在朱红栏杆上点了点:“正是。”

    “一会儿御花园开宴,陛下不先行准备?”秦羽蹊走到纱帘后,打开衣橱,里面空空如也:“陛下的衣裳如今都是谁在打理?芳翘?”

    昭衍方才转身对着她,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美则美矣,却不如她穿着宫中那一身素绿的衣裳俏丽可爱。

    “是芳翘。”他老实回答。

    “那等会让她送来就好了。”她合上柜子,走到书案前:“你方才在批折子?”

    不对不对,朱砂已干,明显是昨夜批改的。

    真如喜田所言,昭衍为了她,从早到现在,都无心政事。

    秦羽蹊微皱了眉头,昭衍立时发现:“你今日怎么古古怪怪的,是不是夙恒欺负你了?”

    看他一脸愤慨紧张,秦羽蹊“噗”地掩唇一笑:“你大抵是思虑过重,夙恒有何不好,至于你处处针对他?”

    “你别替他说好话,我这一生对他心结长有,若不是被身份束缚着,我定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昭衍转而坐到椅子上,头靠椅背,紧紧闭上双目,双手却紧紧握着扶手。

    “我今日不是来惹你不快的,我……”秦羽蹊欲言又止,她吸了口气,慢慢道:“昭衍,我需你给我一样东西。”

    昭衍忽地睁开眼,注视着她,探究着她:“何物?”

    “据说查城门出入人员的册子,需要你的手印,我想……借你的手印一用。”

    昭衍立时答应了:“不是什么大事,到值得你生生赶来看我一眼。”他的话带着几丝冰冷,秦羽蹊知道他生了闷气,心中不好受:“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

    “我本意是想见你一面,管你为何。”

    “你对我如此真心,我却还要利用你……”秦羽蹊渐渐垂下头,低了声音。

    “你怎知自己对我没有三分真心?被你利用,我开心,至少……至少还有见面的机会,如若我对你没有分毫价值,此生也就无缘相见了吧。”昭衍说罢,沉沉一笑,似是嘲笑自己。

    “我大抵是这世上心最坏的女人了罢。”她低低细语,昭衍不免心疼,上前宽慰:“傻丫头,不过是借一个手印,我给你手印,你让我好好瞧上一眼,我也不算亏,你也有的挣,两全其美。”

    他低头,深深地眷恋都藏在眼底。

    秦羽蹊眼眸不自觉地红了一圈:“我……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今生,也给不了你想要的任何……”

    “别哭,你给不了的,我可以争取,我不信老天忍心看我们分分合合,总有一日,你会回到我身边的,一定会!”昭衍抬起她的下颌:“羽蹊,你们将要远赴卫清,我的人早已安排在卫清藩王府,不会让你受到任何委屈。卫清的密阁令牌,我会一并交给夙恒,那里是你们的避世之所,我思前想后,也觉得远离长安是对你最好的成全。”

    她的睫毛上带着泪珠,双眸明亮的如星子,昭衍胸前一暖,便附上去缠住她柔软的双唇,秦羽蹊身子一僵,但情之所至,她的不舍不会比昭衍少一分。

    这便是最后的缱绻,她的泪水与昭衍的温度紧紧重合在一起,昭衍也忍不住流泪,他手心里捧着爱着的人,就此别过,山水变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昭衍轻轻将她圈在怀里,吻了吻她的发顶:“我再不痴缠你了,但这绝不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