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肉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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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湖心论道

    阳光明媚,这是一个难得的冬日,无风,湖心台上溢满阵阵湿润的香气,香气来自夔花。台子四周坐满了中原武林人士,当然大部分还是中原七派。

    湖江海站在亭前,左右跟着两个随从,他依旧是魁梧身材,方正脸孔,浓眉斜上,无锋芒,双眼有神,不犀利,可是两眉之间却多出了两道深深地凹痕,不用多说,谁都知道这是担心忧虑多的人才会有的。湖江海咳了两声,挥了挥手,湖心台上一片静寂,足以见得他的江湖地位。

    “今日便是我担任武林盟主以来的第一次武林大会,这次大会源于我和助手的一次谈话:国何以常盛?江湖何以安泰?作为江湖人士,定当居安而思危,定当稳中而求进。何以稳中而求进?闻鸡起舞,坚持不懈固然必不可少,但这只是‘稳’。‘进’在何处?只有互相切磋,取长补短,方才能‘进’。举办武林大会的根本目的就是希望大家真诚相待,毫不保留,互相切磋,点到即止,取长补短,共图进步,以维护江湖之安泰。”

    “盟主所言极是!”各大掌门听到此话暗自佩服,齐声应道。

    “所谓君子习武,必先正身,身不正,则习武亦为武林之患,身正,虽武功肤浅犹可造福于民,是以今日比试的项目就是武学之道,”湖江海顿了顿,看着前来的万千武林人士,接着道:“七大门派各派一名代表,谈论自己对武道的认识!”

    湖江海坐下,身后的随从敲打两旁的大鼓,大声道:“武林大会正式开始!”

    第一个站起来的是法驴的法仁师兄,他这一站,法驴弟子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大家都大喝道:“好!好!”

    “在下法仁,有礼了,”法仁抱拳向各方行礼,接着道:“在下以为,武道,乃武学之道,即为武学之意义,为何习武,这是历来没有定数的问题,但是依湖盟主所言,大凡我江湖人士当有维系江湖安泰之职责,是以武道当以维系江湖安泰为本。”

    众人拍手,此番言论甚是有理,湖江海举起右手点了点,示意大伙安静。法仁见诸位安静下来,理了理思绪道:“至于武学何以维系江湖之安泰,在下这么认为,众所周知,江湖安泰需靠诸位遵守江湖道义,然何为江湖道义:湖盟主领众多豪杰,惩奸除恶,让各地民众免受欺凌压迫,这是其一;其二,地方之上,有父母官明断是非处理民间种种纠纷,若有作奸犯科仗势欺人不服处置者,江湖中人当为强制力量,让其不敢不改,不得不从;其三,盟主所言‘稳中求进’,乃中原武林人士之共同职责,所谓江湖道义,并非全全指个人行侠仗义,应是让诸位顾全大局,以天下为己任,严于律己。做到如此三者定能稳中求进也!”

    湖江海听到此处,心中不由欣喜,想道:“我中原后辈能有如此识大体,有责任感的青年,真是武林之希望啊。”

    “说的好,说的好。”湖江海鼓起掌,全台也在鼓掌。

    掌声正热烈,一位青年站了起来,目光炯炯,满脸自信,衣着讲究。众人将目光投向此人,湖江海又点了点手,大伙安静下来。

    “在下外域弟子崇洋,献丑了。”崇洋行礼道,“法兄所言确有道理,顾全大局以天下为己任甚好,当真有大侠风范,可细细一想,从古到今能有多少大侠,肩挑天下重担,能有多少豪杰,力顶江湖脊梁。”

    “是呀,真没多少......”众人唏嘘道。

    “所以,在下以为法仁师兄所言作为江湖中人的典范即可,不能太过当真。做人当量力而为言出必行,这才是受人仰慕的君子,否则夸下海口难以实现,定当被人耻笑,”崇洋往各个门派都看了看似在找人,随后笑了一笑,接着道:“假使让田间农夫,街头卖肉之辈扛此重担,恐怕也是强人所难,无济于事,诸位说说,有无道理?”

    这话明显带有对身份低微的劳碌大众的鄙夷,可此时此刻全场响起的却是:“有理,有理。”众人拍手叫好道。当然这众人只是一部分,而另一部分并未答话,低头不语。武菘憋得慌,见此人对自己父亲一类的人如此鄙夷,真想抽他几嘴巴子,他正欲站起,崇洋又开始说话了。

    “在下以为武道,当以武学的境界为本,江湖中人,一生匆匆数十载,伴随自己的除了武学、知己之外别无他物,而知己难以常在,故武学才是相伴江湖中人一生一世的东西。”

    崇洋说完,停了一停,台上的人听到此处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儿。武菘听了也觉得有理,于是安静下来继续听。

    “请问诸位,若有人一生相伴相随,将以何回报呢?”崇洋眼睛扫过众人,大声问道。

    “当然是以诚相待以心相交!”湖江海铿锵道。众人听到此处顿觉胸中激情澎湃。

    “好!武学乃中原以至世界之灵魂,虽无生命可言,却也是通灵之物,与江湖中人相随相伴相知相爱,我辈当惜之爱之,何以惜之爱之?当然勤于修习永不止步,如此一来,武道当是武学境界,由始至终层层深入渐入佳境。如此想来,习武只为利己虽不免自私,试想人人如此,武学必然精进,中原武学与日俱进,自然不惧外患!”

    说完此话崇洋坐下,众人对此剑走偏锋一般的论辩甚是惊异佩服。湖江海拍手道:“外域果然是剑走偏锋,就连着论道也是偏锋过处有理有据深入人心不容置疑,哈哈!”

    众人拍手叫好,湖江海道:“下一位?”

    武菘“嗖”的一声站了起来,蹲起马步道:“我来!”

    我拍手道:“好!好!好!”拍了之后便后悔了,偌大一个台上只有我一个人在拍手,众人眼光投了过来看的不是武菘却是我,我不好意思的埋下头。

    “小兄弟如何称呼?为何蹲起马步?”湖江海不解问道。

    “在下姓武名菘,蜀黎弟子,平日便是这么训练,习惯了,自然蹲起马步来。”武菘道。

    台上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笑声,湖江海看了看武菘,心想:“这小子异常单纯,有意思,有意思。”

    “大伙安静,让武菘小兄弟说说看。”湖江海道。

    “首先,崇洋有一句话十足的表现出他的心胸狭隘,田间农夫怎么样,街头卖肉又怎么样,没犯事儿,没害人,而且...而且他们还能种庄稼......没有粮食,没有蔬菜瓜果,没有猪肉什么的,日子怎么过啊?”武菘想了想,道,“再者,我以为人在江湖,各人有各人的职责,有人种田,有人练武,有人经商,总是缺一不行的,不能说他们不会武功又没钱就看低他们吧?俺爹就是放牛的,我不也来练武了么,俺爹小时候就告诉我要当个顶天立地造福江湖的男子汉,你们说放牛的也有这样的觉悟,我们有什么理由鄙夷他们呢?”

    湖江海听到此处,心中一亮,想:“好一个傻小子,没什么学问,倒还有颗悲悯天地的心。”

    “那武道呢?说说你对武道的看法?”崇洋大声笑道。

    “武道,这个我倒没想过,我只知道天下这么多人就应该相互照应,不应该互相鄙夷,以大欺小,倚强凌弱。”武菘摸了摸头,不知如何回答,他确实没想过武道是什么。

    “哈哈......”台上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笑声。“没想过,没想过你也敢站起来......”

    “大伙安静,武菘你坐下吧,咱们看看下一位会是谁?”湖江海盯着武菘对众人道。心下暗道:“这小子毫无准备竟然也敢站起来答话,可见这股爱民之情发自肺腑。”

    一衣着打扮朴素简单的人站了起来,众人眼光投了过去,此人虽衣着简朴相貌清秀,双眼透出精明与不俗,整体一看简朴透出精细,脚上一双老京都布鞋看起来甚是有格调。

    “在下商学醉爱财有礼了,”醉爱财向在座各位行礼,道,“在下认为诸位所言均有道理,若想以一人之言作为武道这未免太小觑武道了,武道于在下而言是个复杂难解的东西,不是谁能定义的,就像人生,试问诸位谁能全全告诉我人生究竟是什么,又该追求些什么呢?我想谁都会有自己的答案,而这种答案无论对错,适合自己的便是对的。武道就如人生,然而人生追求却有一个主流,故而武道也会有个主流。试问诸位,江湖中人何以存在江湖一心习武而不至于受饥挨饿?我们住客栈,进酒楼,就连诸位从自己门派赶往湖心一路上骑的马,吃的干粮,这些东西都是需要银子买的,如果一味习武银子从何而来?”

    “是啊,不无道理......”台上又是小声嘀咕。

    “小兄弟,请继续。”湖江海笑容满面,对今日的论道甚是欣喜。

    “这银子自然是江湖中义士富豪捐赠而来,当然也不免武林盟在各地保护民众,民众出于感恩赠予武林盟的。而这些义士富豪又是何人?他们当然是江湖中人,他们大多也曾习武,也是我武林人士,对他们而言经营谋财造福武林便是武道,这也是我对武道的理解。想当年我派创始人陶猪公武功天下独绝,为何会转而经商,创立商学一派?自然是因为他老人家已悟透武道,一心系于造福武林。”

    “好,说的好!”众人拍手叫好。台上顿时又沸腾起来。

    “小兄弟说的甚是有理,对于武道的理解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好,好,好!不知道接下来又有什么惊喜。”湖江海拍手叫好。

    “在下极匴机弟子向求新有礼了,刚才听闻四位盟友的言论,真是精彩异常,令人振奋,没想到武道在几人心中就有几种模样,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不过在下与崇洋兄弟的想法大同,”向求新声音洪亮道。

    “在下以为,既为武道,那么就当一心向武,法仁师兄所言肩挑天下之武道,醉爱财兄弟所说经商谋财之武道,均非武道之本,乃是武道延伸发展变化而来,所谓武道,再简单不过,就是武学之道,古往今来,武功独绝天下之人都是但求一败,这但求一败就是武道。”向求新说到这里甚是激动,继续道,“何能但求一败呢,必须武功高强难觅敌手,何能武功高强呢,自然得靠勤学苦练,但更重要的是与时俱进与日更新,从武学创始以来,后辈不断继承前辈武学而创造更为丰富与厉害的招式,这才是武学发展的根本,不断继承不懈创造,如若停滞不前,一味继承固步自封不求上进不思新招,试问诸位,我中原武学何以长存?”

    全台又响起了掌声,“言之有理,哈哈,今日这几人都言之有理,真是难分高下啊!”不过这话里所说的几人是否包括武菘就不得而知了。

    “向兄弟请坐,说的好!”湖江海依然满脸笑意。

    “在下京畿雪经济有礼了。”雪经济站起抱拳道,“适才听闻几位高谈方知武学之道千变万化,而其不变之宗乃是造福于民,大和天下。较之四位兄弟所言,在下观点略同于商学醉爱财兄弟。但不同之处在于,醉兄只言银子之重于江湖,却未言银子的始源。银子物资皆源于民众,只是大多聚于富商豪门。物资用以流通,银子助其流通,通商道者揽银众多,晓其流通之道者必富庶,想当年我派创始人亚簹思米于武道之中琢磨这流通之道,后来创立京畿一派,是告后辈武学之中、剑道之间与此间道理相通相合、相似相近,习武之人不仅应当参悟武功精髓,更应通晓这流通之道啊,只有晓其始源,方能一通百通,应对自如,中原江湖才能真正的富饶安康。”

    “说的好,古人有言‘集思而广益’,众人之言相互补充,武学之道必将更全更广。”湖江海拍手道。

    众人鼓掌,今日之行着实让众人开了眼界。试想独处一隅,修身而养性,习武而求进,必致思维闭塞。此理如同滴水之于河海,水在小溪河流之时,不知天远地辽;当其汇入大海,方知天之无涯,地之无垠。

    雪经济言毕,掌声过后,等了良久,湖心台还是一片静寂,终于见一位青年慢慢站起,头发蓬乱,衣着简单,仔细一看身上还有几个小洞。

    “在下机械造激琦就不多礼了,适才听闻六位兄弟所言确实大开眼界,不知何时武道竟与这银子联系起来了,不过几位说的在理也无妨,”造激琦闭上眼想了想,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道,“在下以为武学之道,即为无武,从古至今,我们的武器从树枝木棍石头藤条一直到现在锋利的兵刃,武器是在不断变化的,假如两个武功一样的人,一人拿剑一人拿树枝,谁会赢呢?”

    “当然是拿剑的......”众人应道。

    “是啊,这是因为剑比树枝锋利,各位想想多年以后我们还会不会用剑呢,到时候肯定有比剑更为锋利的武器。无武也就是说,以后的江湖不再需要现在这些兵器、现在这些武功来论定输赢胜败,而是靠更为厉害的异器,那时武学之于人不过强身健体而已。”

    “这,未免把武学说的太不堪了吧?”湖江海问道。

    “请问盟主以您的功力,用剑能洞穿一尺厚的铁板么?”造激琦问道。

    “这自是不能。”湖江海道。

    “那么请问,假如用与一尺厚度铁板硬度相似的东西做成衣服穿在身上请问谁能一剑击杀之?”造激琦问道。

    “呃......”众人沉默。

    “所以无武并不是真的不用武器了,而是随着江湖的发展,机关之术的更新,我们当顺应时机而改兵换刃,而现在所谓的多么厉害的武功心法,内力奇术,在以后不过是强身健体的玩意儿。在下所言多有冒昧,不过绝无鄙夷他派的意思,请诸位谅解。”

    “造兄说的有理!”湖江海鼓掌。

    众人听道此处,但觉这机械造某对自己门派大有鄙夷之意,心中愤怒顿生,但听到那厮最后一句话却又不好发作。

    湖江海站起,清了清嗓子,道:“今日论道果然不负众望,七人之言,鄙人闻之亦是大开眼界,受益匪浅,谁胜谁负实在难以定夺,这胜负就由我中原第八门派来定吧。”

    众人惊愕,这中原明明只有七派,何来第八门派。

    众人惊愕之时,只见台南人堆之中站起一人,此人五尺来高,方正脸孔,一脸憨笑,让人甚觉亲切,一身粗麻布衣,更是简朴至极。

    “今日告知诸位,这中原第八门派就是这位王保墙兄弟成立的村民组织,众所周知,天下的根基是人民,而人民之中大半以上皆是村民,所以这股力量是不容小觑的。而今江湖方自平定,蛮族又欲入侵,西南苗疆更是早已觊觎,南越石头帮那伙贼人也一直在等待时机,是以我武林盟汇集广大有才识本领的民众成立如此一派,为我中原武林造兵筑防,大伙觉得成立这第八门派是不是理所应当呢?”

    “盟主思虑缜密,当然是理所应当......”众人应道。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成立组织的乃是保墙兄,下面就请保墙兄对此次论道评价一番。”湖江海道。

    “俺叫王保墙,来自漠河小村,自小家贫,随俺爹爹耕地放牛,也没啥本事,自小俺爹就告诉我,其实天下人人都是平等的。但我一直不明白为啥老是有很多人欺负咱们这些穷困羸弱的老百姓?”说到此处王保墙甚是愤怒。

    “所以,俺自小就有团结天下村民的想法,这次被盟主选拔到京都铸造兵器,见到这么多身怀一技之长的兄弟们,于是成立这个组织的想法就更加强烈了,我在这里感谢湖盟主的支持,能够将我们这个小小的组织封称为中原第八大派,并推选我当这组织的会长,我实在不敢当,受之有愧。”王保墙的脸上现出憨厚的笑容,这笑容任谁也没法生起敌意。

    “保墙兄弟过谦了,你就说说你觉得今日七人谁的武道能胜出。”湖江海道。

    “盟主,这未免太过儿戏了吧,让个目不识丁的村夫来评武道?还望盟主重新定夺是好啊。”几位掌门除了曺贤兵均站了起来,京畿掌门首先说道。

    “是啊,盟主三思。”剩下的几位掌门应道。

    “是啊,还是别让俺来评了,俺怕说错了大家都不高兴,而且俺也没什么武功,盟主,要不您重新选个人吧。”王保墙有点害怕道。

    “诸位,鄙人一直以为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更是万民之天下,看我中原武林地广人密,没有保墙兄弟这样在田间劳作的村民,天下何以成为天下。天下之本便在于此,如若舍本逐末,这江湖天下必将覆亡,所以请诸位尊之重之,多听听村民的心声。”湖江海慷慨陈词,激昂之情溢于言表。

    “那俺便说了,其实这七位武林人士所言都很有道理,没有谁对谁错谁好谁坏,只是要俺选,俺觉得那位武菘兄弟说的对,因为在他心中有俺们这些百姓,俺也不懂什么武道,但俺相信一个心中有俺们这些苦难人民的人武道的境界肯定不低。”王保墙站直了身板,大声道。

    武菘听到此处甚是惊愕,台上之人除了少数几位全作惊愕之状。

    “好,今日论道蜀黎胜出,恭喜曺兄,培育出了这么一个好弟子啊。”湖江海此言发自内心,因为他确实欣赏武菘,年轻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悲悯天下。

    曺贤兵站起,笑笑,摸摸肚子,回礼道:“侥幸,侥幸而已。”

    “诸位今日论道到此为止,胜负并不重要,如刚才几位小兄弟所言,其实能造福武林便是莫大的幸事,还望诸位莫将输赢挂在心上,中原武林只有“和”,才能欣欣向荣!今天到此为止,诸位请自便!”湖江海道。

    众人散去,议论纷纷。

    “这什么论道大会,竟然让那小子胜出了,盟主真是......哎......”

    “今日论道着实让人大开眼界啊,就是这结果太出人意料了......”

    “武菘,你小子真行啊。”我拍了拍武菘的肩膀道。

    武菘摸摸头,不好意思道:“运气好,哈哈哈哈。”

    “你以为我说你真行呢?我是说你运气行,偏偏遇到个第八大门派会长王保墙,哈哈。”我不怀好意,跑到一侧故作讽刺道。

    “你小子,看招!”武菘飞奔过来,右手笔直向我戳来。

    黎有爱,刑剑五人看了觉得很是怪异,这出手的动作竟和‘柯西不等式’如此相似。只有曺贤兵不觉诧异,依旧一张笑脸。

    “好了,好了,回客栈休息休息,明日还有比武呢。”曺贤兵还是摸着肚子,看了看我们,慢悠悠的往客栈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