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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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婚礼(五)

    wed dec 10 14:23:05 cst 2014

    却说迦罗含羞道,“我,我,我身上来了月事了。”

    迦罗向李辰大礼伏拜,“耽误夫君良辰,皆妾之过也。请夫君恕罪!”

    李辰愣了几秒钟时间,脑子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忙伸手扶起迦罗,“这如何怪得了你!你毋庸多虑!”宽大的襦裙下面,迦罗身材娇小,李辰扶在手里轻飘飘的。不由得让李辰格外小心,生怕一不留神弄伤了她。

    不知怎的,李辰心里却似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以前知道迦罗年纪小,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因为那个时代里女人都是这个年纪就嫁人生子的。今日真切地看到了她的模样,才惊觉她不过还只是个孩子。想到要和这样一个在现代社会里只是初中生的女孩成亲,他内心不禁充满了罪恶感。就在他有点不知所措的时候,迦罗的突发状况无疑让他觉得心头一阵轻松。

    李辰宽慰迦罗道,“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们来日方长。”

    迦罗行礼称谢,然后她似乎下了决心一般,从广袖中伸出纤纤玉手,一指那小婢女,“苦桃自幼入府,便一直侍奉我左右,与我情同姐妹,今夜就让她为夫君侍寝吧。”

    这时就见那小婢女疾步来至李辰面前敛衽而礼,“裨子苦桃,请为郎君宽衣。”赫然就是当日在长安城外送别时,为李辰和迦罗互递定情信物的那个小姑娘。就见她未施粉黛,仍梳作少女的发髻。比之迦罗的富贵大气,却别有一番清丽可人的味道。此时她也是面飞红霞,略带娇羞,但仍然举止大方,神情自若。

    李辰不禁又楞了几秒才想明白眼前的状况。

    原来古代贵族高门的女性出嫁时,一般会带几个同族的姐妹或侍女一起嫁过来,这些陪嫁的女性称为媵。这种做法一方面是为了固宠,同姓或相熟的姐妹们会在后宫内宅形成以正妻为首的小集团,排挤其他妻妾。同时,由于古代卫生条件的限制,人的寿命不长。一旦正妻故去,按礼制男子不能再娶,只能从正妻陪嫁的媵中选一人继为正妻。按照周礼,天子可娶一妻十一媵,共十二妇,诸侯为一妻八媵九妇,以下顺序递减。这种媵嫁制度在周以后就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妾的兴起。在南北朝时期,纳妾是非常普遍的现象。东魏的宗室大臣元孝友,还曾经一本正经地上过一道奏章, “请以王公第一品娶八,通妻以备九女,称事。二品备七,三品四品备五,五品六品则一妻二妾”要求将纳妾变成强制性的法令。

    看来这两个小女孩定是私下里已经悄悄商量好了,迦罗月事在身不能和李辰圆洞房,就让苦桃代替,以后两女共事一夫,苦桃也就变成了李辰的妾室。作为亲生父母不知所在,自小就被卖进入宇文家做奴婢的苦桃来说,能成为大将军的妾室,这也是她今生最好的出路了。而对于迦罗来说,苦桃出身低贱,是永远不会威胁她的正妻的地位的。相反多年主仆的情分,还会让苦桃成为自己治家的好帮手。李辰年纪轻轻已是一品高官,今后家中姬妾是少不了的。何况迦罗还听说李辰当初为了一个小娘还和自己的哥哥宇文护大打出手,虽然几次偷偷打问,宇文护都矢口否认,但男人能靠得住吗?迦罗出生豪门,从小见惯了内宅的争宠。所以两个小姑娘一进门,就进入了角色,商量着要先拢住郎君的心再说。

    再说李辰瞧了瞧苦桃,那身量似乎比迦罗还小了几分,面上尚存了几分少女的稚气。李辰穿越过来几年了,似乎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时代,但是他心中残存的现代文明的底线似乎总是很难突破。其次,李辰觉得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阿仁娜让自己牵挂不已;裴萱就不用提了,每次想起来就是心痛的感觉;现在又娶了迦罗。如果在加上一个清丽可人的苦桃,对李辰来说,这不是幸福,而是苦难。

    李辰缓缓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今日疲惫已极,不需人侍寝。”

    苦桃眼中的光亮瞬间一暗,她强自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低头应一声诺,然后缓步退后。迦罗也不禁脸色苍白。

    李辰看在眼里,知道她们误会了,他沉吟了一会儿,他试着给二人解释,

    “这不是你们的问题,真的。这只是我自己的麻烦。”李辰见二女面露惊色,忙道,“我身体很好,那个,那个没有问题。”李辰一时间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给她们说好。

    “你看吧 ,你们还太小。太小你们懂吗?”

    迦罗和苦桃相互看了看,一起点了点头,然后又一起摇了摇头。

    李辰只有苦笑,他试着从一个她们也许可能更容易理解的方式去解释,“男女成了亲,便要同房,女子就会有了身孕。”二女点点头,这个她们明白。

    李辰继续道,“女子生产,便如同过鬼门关也似,弄不好便是一尸两命。你们年纪还小,身体还没有长开,危险尤甚。所以,现在最好还是不要圆房,待过些时日,你们身体再长大一些,再,再,再那个什么。”

    迦罗听明白了,好像是嫌自己的身材小啊。她不禁心中黯然,眼圈一红,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但又不愿让李辰看到,只得行礼掩饰,“奴家明白了,多谢夫君体恤。”

    李辰看在眼里,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她,让她明白能自己的真实想法。最后只得长叹一声,“于今既已成亲,你我便夫妻一体,自当守望相助,相濡以沫。我自会一片真心待你。你日后慢慢就会明白。”

    迦罗顶礼称谢,李辰宽慰的话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室内一时静默无声。苦桃乖巧地上来给李辰添茶,李辰点点头表示谢意。他注视着苦桃俏生生的面庞道,

    “我观你容貌非俗,应当有个更好的归宿才是。不如这样,你既与夫人情同姐妹,我从今便视你为妹。日后我自会为你寻一好人家嫁为正妻。你需知我手下将校多未娶妻,他们皆为虎贲勇士,日后高官显爵,当不在话下。或我军中同僚,亦多为当世英豪,若有尚未娶妻者,我自当为你留意。”

    苦桃连忙大礼拜谢,“婢子多谢郎君厚意!婢子不意荣华富贵,唯愿嫁一如郎君般的豪杰。”

    李辰点头微笑,“如此就好,如今天下风云激荡,英豪辈出,料你定能如偿所愿。你且安心在府中与夫人为伴,此事我自当放在心上。”

    苦桃再拜称谢。

    安置好了苦桃,大家又不知该说什么了,室内一时寂静。李辰有点拿不定主意自己是否应该留在这里歇息。自己毕竟是血气方刚,又这么长时间没有碰过女人了,放两个花样年华的美少女在身边,难保自己不会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来。自己从前是在这上面有过教训的,他不敢高估自己的自制力。但他又不忍心在新婚之夜,自己去睡在他处,而将迦罗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新房里。李辰与迦罗相处虽短,但他已经觉察出迦罗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女孩子。李辰有一种感觉,如果今夜他去其它地方歇息,迦罗一定会觉得很受伤害,这让李辰一时左右为难。

    迦罗此时心里也是异常矛盾,自己身上来了月事,在古人的观念中,这是不洁的秽物,按照礼制,此时男子应该避居他室,以免沾染秽气。但今天又是自己的新婚之夜,她真的好想夫君能够留下来陪她。迦罗自小体弱多病,在心中总是幻想着自己未来的夫君是个盖世大英雄,能够保护自己,疼爱自己。自从上次长安城外偷偷见了李辰一面。迦罗整个身心就被李辰英气勃勃而又温文儒雅的形象占据了。李辰赠给她的弓,此时正端端正正地安放在室内显眼的地方,被擦拭的一尘不染。她今夜费尽心思,精心准备了自己的妆容服饰,以期给李辰一个好印象,还不惜下血本让苦桃侍寝,为的就是讨李辰的欢心。却不想李辰看来有些嫌弃自己的身材,还拒绝了苦桃的侍寝。这让迦罗心中难过,只得言语更加小心谨慎,生怕再惹李辰嫌恶。

    又枯坐了一会儿,李辰见这样下去不是个事,便主动和迦罗聊起自己在金城的生活。

    “……金城北控沙漠,南濒大河,西绝群岭,东背陇原,诚为山河形胜之地。自古便为中原门户,西域咽喉。”李辰道。“我这兰州刺史便是驻跸金城。”

    李辰讲起了自己的经历,当然是丛那个编造的泰西归来开始。李辰讲起他在金城救人,遇到花贵一家和桃花坞的乡亲;讲起桃花坞的乡亲们对他礼敬有加,还给他造了房子;讲起他们遇到贺兰兄弟;当闻听李辰孤身涉险深入魔鬼峪去救两位乡亲,迦罗和苦桃都不禁睁大了眼睛,心口蓬蓬直跳。

    李辰讲到他们费尽心力造出了水车,金城县令李益闻讯却强取豪夺,意欲据为己有。苦桃怒道,“这狗官,罪该万死!”迦罗忙挥手止住她,“且听郎君说下去。后来呢?”

    李辰神色自若地讲起自己血洗金城,杀李益满门,然后将金城劫掠一空。二女听得,只吓得心惊胆战。迦罗以袖掩口,方才止住将要出口的惊呼。

    李辰又讲到后来的大灾难,讲到费也头部的覆灭,讲到蒋宏为救金城百姓,在他面前长跪恸哭。迦罗听得美丽的大眼睛里浸满泪水,口中暗诵佛号不已。

    李辰讲起自己最近参加的连场大战,讲到自己率华部军请命先登,赤身鏖战,最终克敌得胜。两个小姑娘听得满眼星光四射,顿时倾心。

    当李辰热泪盈眶地讲到费木在洛水桥奋力死战,拼力阻挡高欢大军的退路,战至最后一人,直至壮烈牺牲。两个小女娃已经哭得泪人似的。

    沉默了片刻,李辰对迦罗道,“我有一事欲与你相商,此番出征之前,费木的婆娘已是有了身孕,将要临产,如今想来已经生产了。我意收其为义子(女),你意下如何?”

    迦罗拭泪行礼道,“此事全凭夫君作主!我为主妇,今后自当将其视若己出,好生将他(她)教导成人。”

    李辰满意地点点头,拱手称谢。

    此时已是凌晨时分,四周格外宁静,只有晓风轻轻地拂过窗檩。

    迦罗轻轻叹地道,“据礼,明日晨起,新妇当先拜舅姑(公婆)。可惜舅姑皆是不在。”

    李辰眼望窗外,慨然而叹。从前的记忆再次在脑海中溢漫。自己曾经的过往,已然满头白发的双亲,一瞬间从记忆深处钻了出来。李辰只觉得自己的心缓缓向下坠落,一股无法抑制的伤感似乎正在将自己慢慢吞没。

    眼见李辰半晌不语,却只是红了眼圈,迦罗 顿觉失言。连忙伏拜道,“妾一时妄言,请夫君恕罪!”说着,她急得自己先哭了起来。

    李辰忙道,“不妨事的,你莫要放在心上。”

    迦罗流了一会儿泪,对李辰道,“夫君的心情,妾其实体会的到的。”她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我还记得小时候在武川,一家人总是高高兴兴的。阿爷(父亲)总是喜欢逗 我玩,可是后来有一天,说是流民们反了,天下大乱。我家也不能幸免,贼人围攻武川,阿爷战殒了,城池被攻破,一家人只能四处逃命。我那时还小,还是菩萨阿干(宇文导哥哥)背了我,一路逃命。好几次我觉得自己都要死了,还是佛祖保佑,我总算活了下来。最近几年才过上平安的日子。可是我什肥阿干、元宝阿干、菩提阿干,还有二娘都如今都失陷在晋阳,生死不知。”

    迦罗停了停,叹道,“有时候 ,我经常还会做梦回到那逃难的时候,生死无助,然后就被惊醒,再也睡不着。有的时候我会真的担心,如今的平安的日子只是一场梦,梦醒以后,自己会还是在那一场劫难里。”

    李辰未料这个服饰华丽的名门贵女,竟也有这样悲惨的童年遭遇。李辰心中不禁涌起一真柔情,他轻声对迦罗道,“你且安心,终此一生,我纵拼了性命,也要保你平安喜乐。”

    此时外面天色已渐渐亮了起来,迦罗的侍女下人都已经起身来在庭前侍立,等候主人召唤。室内李辰等主仆三人一夜未曾合眼,此时都有些疲惫。苦桃忙将侍女们唤进,为李辰和迦罗整理洗漱。

    洗漱已毕,李辰和迦罗来到家祠,祭拜李氏祖先,并将迦罗的名字誊入族谱。这样宇文迦罗就正式成为李氏的主妇。

    之后,李辰 夫妇来到大堂。宇文十三率李府全体下人侍女拜于堂前,改口称迦罗为“主母”。迦罗正式开始执掌李府内宅。

    迦罗与李辰在堂上并肩高坐。迦罗今天换了一件带金色滚边的天青色绛纱襦裙,头梳灵蛇髻,沿着如蛇身般盘卷的发髻,饰满金花,髻上斜插一支金步摇。显得端庄典雅。晨风掠过大堂,带动帐幔、裙摆、头饰等轻轻摆动,起伏不定。似乎预示了两人的婚姻,注定将是甜蜜和苦涩交织,曲折多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