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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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而我们,注定是要当靶子,谁都可以打的。”他想起那累累伤痕的木柱。

在菜园里,她请于而龙等一等,先向屋门走去,那是预先给她妈妈打个招呼了。他只好站着,嗅着蚕豆花和油菜花的香味,那些踩倒的蚕豆,可能珊珊娘料理过了,又恢复了原状。

叶珊很快转回来,败兴丧气地说:“真不巧,妈不在家,请进屋吧”

外表上半新不旧的房子,屋里收拾得倒比老林嫂家更接近于城市生活,因为船家是解放后才定居下来,她们娘儿俩又与农业生产无关,所以干净利落,类似城市里小康人家的模样。于而龙从昨天清晨钓鱼,今天清晨在三河镇,马上又要到明天清晨,整整快四十八小时不停地奔波。现在,在这间舒适的、充满脂粉气息的屋子里,他确实感到自己累了,而且也真正觉得自己老了,才熬了不到两天两夜嘛,就吃不消了。

叶珊问:“要我做些什么吃的吗你大概饿了”

那几个马齿菜馅饼根本不顶事的,于而龙笑着承认:“ 方便的话,我倒有一点胃口。”

她忙碌起来,点煤油炉,下挂面,卧鸡蛋,从里屋到外屋,张罗个不停,连她自己都认为可笑,自我嘲讽地说:“ 真荣幸,我长这么大,整三十周岁,头一回能为我的爸爸效劳。”

三十周岁,这账并不难算,但是他还是要问:“ 你一九四八年生的吗”

“多么负责任的父亲啊,连我是哪年生的都忘怀了。”她拚命往锅里洒味精,借此发泄她心头的怨恨,多少年失去父亲的日子不好过啊

于而龙又追问一句:“确实是一九四八年吗”

她把煮好的面给他端来:“ 难道你还怀疑吗怕什么义务需要你承担吗”

“不,孩子,我现在一点也不怀疑,而且非常相信”下面的话他咽住了,因为他确实知道她的生身父亲是谁了,但那还是由在等待与绝望中度过一生的四姐,亲口告诉孩子吧他想:有什么瞒着的必要呢历史应该回复它本来的面目。错的就是错的,对的就是对的,遮掩起来反倒不好,而且会既害人,又害己的。“是咸还是淡,滋味怕不太好吧”她瞥了他一眼。

他回答:“ 味道倒是蛮鲜的,只是那些谴责,埋怨,愤恨的作料,放得太多了,叫人受不了。”

她给逗乐了,然后坐在他对面,也吃起来,她用筷子挑起面条,边吃边说:“你猜,我曾经多么恨你,恨死了你。”仿佛于而龙就是面条,用牙狠狠地咬断。

“你不应该恨我的。”

“那我恨谁”

“先不说这些,我问你,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准我是你的父亲你说过的,你妈妈并不承认。”

“血统的呼声”

“胡说。”

“我认为我的性格、精神,继承了你的某些特点。”

“更玄了。”

她憨直地一笑:“那都是我以后逐步发现的,因为我一开始懂事,妈妈就送我到省里去念书,那时,你用假名给我们汇钱。后来,我问过我那糊涂舅舅,寄钱的人是谁他只肯讲是石湖支队的一个大干部,再详细的,就不说了,逼狠了,他就讲, 我这老不死还想多活几天呢十年前,我从省里回来落户,因为我学的是水产,石湖是理想的天地。一回家,像当时所有的幼稚娃娃一样,革命得厉害,自己先抄起家来,翻了个底朝天,许多东西都当做四旧,劈的劈、烧的烧。结果,在我妈妈的妆奁盒子里,发现一张粉红色的字帖,上面写着你和妈妈的名字,还有年月生辰。我妈妈看见了,一把夺了去,扔在火里,我从来很少见她那样异常过,赶紧从火里抢了出来,她整整哭了一夜,别提多伤心了。我逼着问她: 到底我姓叶,还是姓于她摇头,说什么也不敢承认。正巧,我去省里医院在把小江她爸押回来的路上,碰上了一个人”

于而龙放下了筷子,心里在咒诅着自己:“ 老天,惩罚我吧”

坐在他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毁了芦花的坟,扬了芦花的尸,那个不共戴天的仇敌。如果是个有血性的汉子,是决不能轻饶她的。

他的拳头开始攥紧起来,胳膊的肌肉逐步在扭曲纠结,恨不能一拳冲她的脸击过去。

“爸,面凉了吧,我替你再热热。”

他摇摇头谢绝了,对着这样一对清澈明亮的眼睛,好比万里晴空,毫无半点云翳似的澄净,是下不去手的。倒不是他优柔寡断,因为他相信江海说的话:她不是邪恶之辈,肯定,有人借她的手,假她的嘴,在办他的事,说他的话,一杆被利用的枪罢了但是,于而龙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生怕不知哪一句话,点燃了传爆线,把满腔的**爆炸出来。于是,他摸出了一支雪茄叼在嘴上,她连忙划亮火柴趋过来,在烟雾里的叶珊,他看来是多么矛盾着的实体呵她既是一个温顺的体贴的女儿似的人物,又是一个粗暴践踏他心目中圣地的,无可饶恕的凶手一点也不过甚其词的夸大,难道她不是亵渎英灵的罪人么

她接着讲下去:“他说”

“他他是谁”

“你的老战友”

“王、纬、宇”

也许于而龙控制不住感情,嗓门放宽了些,夜静更深,万籁俱寂,叶珊怕惊动左邻右舍,开始压低了声音说:“ 我把那个合婚帖子请他看了,因为我听说石湖支队活着的人并不多。他说当然,他讲得比较技巧,比较策略,但他的话是最可信的。”

“他说些什么呢”

“他说,要是那棵银杏树下的女人,不从你母亲手里,把英勇的支队长夺走的话,也许今天你就不在石湖了。我请他证实帖子是真的,还是假的,他说: 那时候没有结婚证书,再说有什么必要伪造。后来,有一回问得更明确:我真正的父亲是不是于而龙他告诉我:我只能对你说,你肯定不姓叶,如今是子教三娘的时代,你自己会作出判断的还能要他说得怎样明朗呢够了,足够了。爸爸,你说,我能不恨那个过去挡妈妈道,现在挡人们道的所谓女烈士吗”

于而龙霍地站起,把她吓了一跳,厉声地责问:“谁给加上所谓两个字的”

她并不示弱:“我”

“你凭什么把救过你妈妈命的恩人,叫做叛徒告诉我,谁教你的”

她仍旧倔犟地说:“要算账吗告诉你吧,我”

要是叶珊确确实实是他女儿的话,大发雷霆的于而龙肯定一巴掌打过去了。幸亏手里有雪茄,提醒了他,也阻止了他。他知道,她不是真正的敌人,她不应受到过重的责罚。然而,她又不是没有过错的;但是,叶珊也够冲动的了,胸脯一起一伏,气咻咻地,认为到底是来算账了,活着的人,为你这多年忍辱负重地过来,竟得不到一句同情熨帖的话;她确实有点于而龙那样的不肯服软认输的性格,他们俩僵持着。叶珊负气地认为他不够资格责备谁,因为活着的人要比死去的人,更难熬些;于而龙恨她不该把分明不是自己的过错,一古脑儿全揽在自己头上。终于,游击队长决定让步了,她是无罪的,真正的罪人是那个挑唆青年干坏事的人,他倒在一边看笑话呢于而龙长叹一声坐了下来,几乎就在同时,她精神上的警戒线也垮了,冲到他的跟前,双膝软了下来,抱住他,把头扎在他怀里,痛心疾首地悔恨着:“ 你打我吧,你打我吧,我不该伤害你,也不该伤害那位”

那本来要打她的手,落下来,拉她坐好,问着:“ 珊珊,叛徒两个字,你是从他嘴里听到的吗”

她一个劲地抽抽嗒嗒地哭。

“告诉我,是不是他第一个讲的我需要知道这一点,你明白吗”

她不肯回答,只是说:“ 你要打就打吧,爸爸,别问我,别问我。”

好一个糊涂东西啊

于而龙不耐烦地站了起来:“ 好了,我也实在是太累了,你休息去吧,让我在这张藤椅上打个盹,天也该快亮了。”

“不”她止住了哭,擦干眼泪,像所有勤快能干的女性那样,一边哽咽着,一边尽到女性的职责,把里屋匆匆收拾了一下,便招呼于而龙到她屋里去休息,她准备在她母亲的房里住。

这间一明两暗的屋子,她们娘儿俩一人一大间,倒是相当宽敞。于而龙谢谢她的好意,因为裤脚上还沾着沼泽地的泥浆,实在太狼狈了:“行啦藤椅挺舒服,别弄脏你小姐的闺房了。”

她说:“不碍事的,我给你找了件替换的衣服,不知合不合身”

他奇怪了,娘儿两个怎么会有男人的衣服她看出了他的疑惑,便领他进到里屋,抖开了一条轧别丁的裤子,多少带点苦味地,向他说明:“这是我那没有爱情的婚姻,所留下的一点纪念品。”

“什么没有爱情的婚姻奇哉怪哉,年轻人哪,如今这类奇特的名词,我们上了点年岁的人,确实有些接受不了呢”

“奇怪吗半点也不奇怪。介绍,结婚,生孩子,是今天中国青年男女组织家庭的三部曲,这种结合,说心里话就是缺乏爱情,不,是缺乏那种强烈的爱情。严格讲,谈不上幸福,但谁也无法不这样办。我也逃不脱,按照三部曲嫁了个人,结果我发现他根本不爱我,心还在从前的女朋友身上。也许换个人,就忍了吧,慢慢让他回心转意,不,我办不到,要么我,要么她,爱情上怎么能搞和平共处呢”

“那么,他就不该同你结婚”他在心里埋怨陈剀。

“不能怪他,其实是我自己的过错,怜悯不是爱情,那样一个有学问的人,竟会因为家庭问题,没有人敢爱他。可他呢,也够认死理的,又是个不会撒谎的人,要是有一点点说瞎话的本领,也许今天,就相安无事了。”

“当时,你是甘心情愿忍受那种状况的”

“不瞒你说,爸爸,我确实是这样的,他一开始就说他忘不了那个画家,而且永远不会忘。但是他答应体贴我,同情我,甚至怜悯我。”

“弄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哪”

“等我后来真的爱上了他,那种体贴、怜悯、同情,简直是对我的侮辱,我不需要那些随便制造出来的廉价品,我要的是真正的爱情,全部的爱情。”

“看起来,你最初也不是真的爱他。”

她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结婚”

她把头低了下去:“因为我要保全我的名声。”

于而龙呆了,太可怕了,难怪她眼光里有着一种玩世不恭的诡谲,她妈妈,那个赤诚真挚的四姐,永远也不会有的。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你还是别问了吧,已经过去的事了。”

“现在打算怎么办”

她的声调提高了,脸又扬了起来:“ 我要得不到他,谁也休想得到他。”她的嘴角露出了一种残忍的笑意。

他想:难道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同名同姓,写八十年代论文的书呆子吗“珊珊,有他的照片吗”

她从抽屉里找出一张照片递给他,正是那个不折不扣的研究生,一个差点被驱逐出境的倒霉蛋,照片背面是叶珊写的即兴题词,逗得于而龙笑了,因为相当准确地形容了他:“ 一个被抛弃的家伙”

“怎么样,欣赏欣赏你老的乘龙快婿吧”

他端详着陈剀的照片,心里像翻了锅似的,由于自己的过失,造成了莲莲,陈剀,以至眼前的珊珊,还有小农在内的一连串的不幸啊,该怎样来了结呢

自己的罪愆,别人的祸殃,他深深地感到不安了。

乱了,两天两夜得不到休息的脑子,成了一锅糨糊,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了什么,竟那样轻率地,毫不估计后果地说出来了,他问叶珊:“你知道那个女画家是谁”

她意识到什么,眼睛瞪圆了。

“叶珊,你别激动,她是我的女儿,叫莲莲,一九四五年在石湖生的,比你大三岁”

叶珊像噎了一口似的透不过气来,然后,发出古怪的笑声:“哦比电影还要电影哪,我们姐妹俩居然在共同争一个男人哈”傻笑着冲了出去。

游击队长实在太困了,再打不起精神来,只好相信年轻人吧相信他们的聪明才智,也许会处理好的。刚挨着枕头,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仿佛早年间在石湖里浮沉似的,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但是,神经衰弱症患者,总是很容易惊醒的,于而龙才躺下不多久,就被那屋的哭声,弄得睡意全消。他揉了揉发胀而疼痛的前额,像所有失眠之夜一样,困得要死,可就是睡不着觉,只好等待天明了。

他在黑暗里思索着,那是失眠的人,无法摆脱的胡思乱想,即使自己发狠从一数到一千,数着数着,又会陷进无穷无尽的思索中去的。

那个正在哽咽的女孩子,刚才说得多么坚决啊“ 我要得不到他,那么,谁也休想得到他”现在,不知为什么,倒哭个没完没了,也许在埋怨命运的安排,偏使她们之间,构成了一种充满敌意的关系。于而龙想,或许她的哭声,是在考虑到姐妹骨肉的联系上,作出牺牲的预兆;但是,一旦她明白了她和于莲之间,毫无任何关连的话,那么,她会让步吗

但是,她还能得到陈剀么

“由于出现了将军和路大姐,珊珊,你呀”于而龙叹息着,“不但过去,陈剀不会属于你,现在,甚至将来,就更加是不可弥合的距离了。”

他已经不再是个被抛弃的角色了。

实在是非常偶然的,而且还是勉强的,因为是在极不可能的情况下,出现了可能。所以连当事人都有点不大相信,但那的确是言之凿凿的一些事实,想像力再丰富的人,也编造不出,何况那是一位善良诚挚的妇女,在临终前吐出来的遗言呢

从飞机场送走了廖思源,回到了部大院以后,于而龙便让孩子们去帮助陈剀,料理善后事宜,赶紧把房子腾出来,交还给公家。

其实这正是撵走陈剀的一种手段,王纬宇的眼睛是何等精明,玉兰花下,他看出了于莲和陈剀之间的蹊跷,就觉得这个书呆子是个障碍,稍微添些油盐酱醋,陈剀便接到了克日离开的命令。于而龙赶紧给无家可归的陈剀设法,到处联系,结果也是碰了一鼻灰,气得直骂街:“ 真他妈的人走茶凉,一点情面都不讲,使人寒心哪”

廖思源走了,也不曾留下个“ 遗嘱”,对他那一屋子乱七八糟的书籍物件,究竟作何处理自然,这是陈剀的事。偏偏那个书呆子,除了要那幅瞪大眼睛,面露惊吓之情的廖师母的肖像外,余下什么都不感兴趣,只好暂时堆积在于而龙家的过道里,等待废品公司来收购。啊快堆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于菱,陈剀,还有把头发包扎起来的演员和画家,像耗子搬家似的,一趟一趟从楼下往楼上捣腾,年轻人干起活来格格的欢乐笑声,冲淡了早晨在飞机场,似乎送葬般的压抑气氛。这位知识分子的遗产,除了书籍,还是书籍。幸好,那许许多多科技书籍,都是硬面精装,个个像铠装的骑士,一本本比城墙砖还厚,所以十年来在痞子们三番五次的光顾下,居然能保存得完好无损,倒全亏了这副硬骨头。这使于而龙悟透了一个道理:应该挺起腰杆,应该理直气壮。于是,走出书房,对陈剀讲:“他们越是这样撵你,我还偏要留你,不走啦”

正说到这里,客人光临了,路大姐陪着一位部队的同志登门拜访来了。于莲迎了上去,并给于而龙介绍:“爸爸,你不认识吧,这就是那幅靶场的买主啊”

“今天,我请路大姐陪着来,上门提货啦准备搞个展览会。”

“怎么老爷们点头了”于莲问。

“我们决定不理他。”部队同志回答挺干脆。

于莲笑着说:“过去那帮老爷没有说错,是有点印象派咧所以眼下新掌大权的老爷,有点害怕。”

游击队长一直为那位布尔什维克不平,忿忿地说:“ 弄不懂他们干嘛那样怕新鲜事物恨不能把社会主义像捂韭黄似的闷在小屋子里”

最可乐的是陈剀,他又提出了一个冒傻气的问题:“怎么我有些糊涂,这幅画又不是毒草啦”

“陈剀,陈剀”于而龙赞赏地拍拍他肩膀:“ 你问得好,一部艺术作品的好坏,究竟由谁说了算我不明白,九亿人民是什么时候把艺术作品的生杀大权交给这些老爷的让他们拿出委任状来,否则,他们的话就是放屁真奇怪,他点头,就通过;他摆手,就枪毙。以一些人的胃口,代表九亿人的食欲。十年,文化大沙漠吃够了苦,其实,他们何尝轻松过,难道不是有目共睹的事,不都绑在耻辱柱上过吗可他们太健忘了。”

“不奇怪,爸爸,挨过鞭子的奴隶,手里有了鞭子,照样要抽人的。”于菱重复刚刚离去的那位工程师的警句。

路大姐说:“细想也够悲哀的。”

“走吧,抬到车上去,让真正的评判员,人民群众去鉴定吧”

部队同志倡议着,大家都帮着把那幅油画,装到卡车上去,面壁了多年的老兵,在初春的阳光里,依然是那样神采焕发。

路大姐在书房里凭窗看着,几个年轻人充满生气的笑声,特别是两个姑娘银铃似的花腔女高音,袅绕在部大院里,使这位失去儿子,然而疼爱青年的老大姐笑了。他们多么像画幅上那些细细的白杨树,笔直地向上长着,很快就会成材了。可是,斜对面那栋楼上,也许年轻人的欢声笑语,影响到编辑的文思,只见夏岚把原来敞开的窗户,砰地关了起来。但是路大姐从另外一个角度同情这位编辑:“这是可以理解的,到了应该做母亲年龄的女人,还是膝前空空,肯定是有点凄凉的。”其实,夏岚却站在百叶窗后,端详着画面上的老指挥员,咬着牙狠毒地说:“ 算你走运,老东西如果七八年再来一次,我保险不拿笔,而拿刀”

那幅油画在卡车上怎么也垫不平稳,于菱找了块砖头,他姐姐嫌硬;柳娟寻了片木板,画家又嫌脏,还是陈剀有办法:“ 我上楼给你扔下几本精装书来,又软又硬,富有弹性。”一切都是这样凑巧,第一本书扔下去了,第二本书又扔下去了,第三本书正要扔,楼下于莲嚷着:“够啦够啦,稳当了”于是,就把这本书放在窗前,正好在路大姐的面前。那是一部马克吐温的小说王子与贫儿,狗屁不懂的暴发户抄家时不认识外文,错当做技术书籍给疏忽了,其实那个汤姆和爱德华倒是有点阶级调和论的嫌疑。路大姐顺手拿过来翻看,要不是其中夹着的一张放大照片,她绝对不会毫无分寸地拆看和照片放在一起的信。事情往往怪就怪在这里,倘若照片放得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