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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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功贼 (二 上)

    第四章 功贼 (二 上)

    第二天下午,程名振早早地收拾好朝服,來到宫门外觐见,当值的武官前几天在御宴上见过他,心里留下的印象不错,因此也沒有刻意刁难,例行公事验过了腰牌,说了声“在此稍待”,随即就入门通报去了,

    片刻之后,一个中官模样的人走了出來,看了看程名振,低声道:“是东平公么,请随咱家來,陛下正在与几位大人议事,命你在西花厅里等着,”

    程名振答应一声,快步跟上,在朱红色的宫墙内转了好大一大圈,头都开始发晕了,才终于到了一间临湖的房子里,传令的中官命人打來新煮的香茶,指了指桌案上的点心,非常客气地说道:“东平公先在这里稍坐一会儿,点心是陛下专门给入宫议事的臣子而准备的,您可以随便用,如果有什么其他需要的话,尽管吩咐门口的小厮,他们都是咱家的徒弟,一个个还算有眼色,”

    “不敢,不敢,有劳公公了,敢问公公贵姓,”听这说话的口气,程名振就明白对方是李渊身边的近宦,赶紧做了个揖,笑着道谢,

    “免贵,姓郑,如果暂时沒别的事情,咱家就先去伺候皇上了,”传令的中官见程名振对自己的恭敬不是装出來的,笑了笑,转身告辞,

    “郑公公慢走,”程名振快速追上几步,趁着附近沒人,将一锭提前准备好的小金元宝塞进中官的衣袖,

    “东平公请留步,咱家可不敢劳您相送,”姓郑的中官楞了一下,笑呵呵地转过身來,把金锭取出,在手里掂了掂,又笑呵呵地塞还给程名振,“按道理,东平公有赐,咱家该收着才对,但陛下定的规矩严,收受五吊以上便要杖毙,咱家可不敢带头触犯,”(注1)

    “这…….”程名振闹了个大红脸,接过被退还的礼物,讪讪地解释,“末将是外乡人,不太懂宫里边的规矩,给公公添麻烦了,”

    “也沒什么麻烦的,”郑姓中官笑着摇头,“第一次觐见陛下的人,难免都会闹出点笑话來,你也不必太紧张,陛下待臣子素來宽厚得很,除了某些太不争气的,咱家还沒见过他老苛责过谁呢,”

    “多谢公公指点,”程名振红着脸,真心实意向对方做了揖,以示感谢,

    “你不必谢我,如果真有心,待会儿回答陛下的问话时,就尽量简洁些,陛下,可是连续好几天都沒好好睡一觉了,”郑公公侧开半步,以下级之礼相还,然后压低声音,向程名振提醒,

    又叮嘱了几句在皇帝面前的注意事项,他笑了笑,转身去处理其他杂务,程名振目送他的背影在林荫间去远,隔着稀疏的树枝,又看见远处一所规模不大宫殿里有人影闪动,其中一个非常熟悉,正是多次提携过他的左仆射裴寂,

    “莫非陛下也在那,”程名振楞了楞,本能地猜测到,趁沒人注意自己,他又迅速偷看了几眼,发现里边其他几个人自己都不熟悉,但从衣服颜色上推断,级别都在正二品之上,而跟裴寂对坐着说话那位,身穿一袭明黄,显然是大唐天子李渊无疑,

    虽然出身于草莽,但是当了这么多年官,程名振对大唐的服制等级大抵也能背下來了,在唐之前,帝王皆用黑色,但李渊以为唐为土德,因此规定天子穿明黄,太子淡黄,除此之外,其他人穿黄色则为逾制,此刻对面的宫殿中一人穿明黄,其他三人或服紫衣,或穿丹朱,想必是皇帝陛下正在与几个肱骨大臣在商议机密要事,

    这种稀罕场景,他是不便多看的,因此匆匆瞥了几眼,便悄悄退回了自己所在的屋子内,百无聊赖之际,程名振四下打量,发现这间供臣子临时歇息,等待召见的场所布置得非常简洁,白漆涂墙,青砖铺地,四壁上挂了几张不知名的水墨画,屋子中央靠窗处,是一张太原、上党一带百姓家用的大桌子,上面摆了几碟点心,四、五个绣墩围拢在桌子附近,用得时间有些久了,上面已经有了磨损了痕迹,

    除了那几幅画可能出自名家手笔,可能比较值钱外,这里的陈设甚至沒有当年馆陶县令的客房奢华,跟当年张金称在巨鹿泽内的私宅更是沒法比,也难怪李渊父子起兵后能这么快就取了天下,要知道这位当今皇帝而可是三代国公之后,可谓含着金勺子而生,什么奢华的东西沒见过,想要摆阔的话,恐怕随便折腾出两样來,就够普通人惊叹一辈子的了,

    想到这些,李渊在程名振心中的形象比以前又高大了许多,以前程名振见多了贪官污吏,对所谓的世家,门阀非常鄙夷,基本认为他们就像阮籍的《大人物传》里所形容一样,不过是一堆裤裆里边的虱子,除了吸血之外,别无所长,一旦把国家吸干了,他们自己也就跟着完蛋了,侥幸的几个跳到其他人身上,开始新一轮吸血繁衍,谁也不管能吸多久,也不管主人的死活,而这几年,通过不断接触不同的人,他也在慢慢改变着自己的观点,世家大族中人,也不全是败类蛀虫,像宇文士及这种,就可谓智勇双全,只是,需要有人提醒他,让他考虑事情时,把国家放在自己的家族前面而已,而大唐天子李渊,无疑为世家豪门子弟中的翘楚,无论是从他当年断然起兵反隋,还是得到半壁江山后的种种修生养息动作,无不透着此人睿智的一面,

    能富有四海却不骄奢,能出口成宪却礼贤下士,这样的人选,放在什么时代堪称雄主了,正胡乱想着,门突然被推开,一名身穿二品服色的文官大步走了进來,抓起桌案上的点心,三口两口干掉了小半盘子,然后也不用跟进來的太监伺候,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水,咕咚咕咚灌下了肚子,

    这吃相,可与身上的官袍实在反差太大了,程名振登时傻了眼睛,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打招呼,此人的身影刚才在李渊面前晃动过,好像说话的分量还挺重,但行为举止却像个土财主,根本看不出丝毫朝廷肱骨的风度來,

    “你等很长时间了么,要不要也來一点儿,”喝完了茶,这名高官也发现了身穿御赐锦袍的程名振,端起面前的点心盘子,笑呵呵地推让,

    “不了,末将进宫之前,已经吃过了,大人请慢用,”程名振摆摆手,笑着回应,

    來人点点头,继续冲着桌上的点心努力,直到彻底干掉了一整盘,才喘了口气,端起茶水,一边牛饮,一边问道:“怎么称呼,你,是小程将军么,”

    “末将程名振,见过大人,”程名振上前做了个揖,以下属之礼自我介绍,

    “我也觉得应该是你么,陛下刚刚还提起过你,”來人放下茶盏,起身还了个半揖,“我是武士矱,也算你的半个长辈吧,别多礼了,坐下说话,”

    程名振愕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这位李渊面前的宠臣,然后小心翼翼地找了个绣墩坐正身体,此人是王二毛妻子的族叔,当初破了家资助李渊起兵的,如今官居工部尚书,爵列应国公,居然长了幅粗鄙的武夫模样,

    “沒想到吧,”仿佛猜出程名振会有如此表情,武士矱得意洋洋,“武某当年也是刀头上打过滚的,自然不喜欢文绉绉的说话,你今天來得不巧,估计还得等上一会儿,陛下跟宋国公正北边的事情闹心呢,一时半会儿腾不出时间來见你,”

    “晚辈不着急,可以慢慢等,”既然对方是王二毛妻子的族叔,程名振少不得说话时带上晚辈的语气,

    “等烦了就闭着眼睛眯一会儿,沒人会多事,为此弹劾你,”武士矱笑了笑,低声交代,“这次陛下找你來,估计主要是问如何安抚河北各郡的事情,你不必太小心,实话实说就好,至于最后的决策,自然几位大人來做,”

    “嗯,多谢前辈提醒,”程名振拱了拱手,非常礼貌的回应,如果他所料沒差的话,昨天王二毛所提醒的那些话,十有**也是这位武大人交代过的,平白受了人家的照顾,对人礼貌些也是应该,

    说着话,武士矱已经喝光了一整壶茶水,拍拍手,站了起來,“我是接着尿遁出來放风的,沒时间跟多你说了,从中午饿到现在,宋国公他们都是文官,挺得住,我这武夫肚皮可挺不住,吃完了我得赶紧回去,免得一会陛下注意到我,”

    说罢,推开屋门,风风火火地又向议事的小宫殿冲了过去,

    注1:不止是明朝,立国之初,各朝各代对贪腐都处理得非常严格,大抵是新皇帝曾经目睹过前朝的腐败之祸,所以痛下重手,但到了一个朝代的中后期,通常就把前朝的教训全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