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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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故人 (二 上)

    第一章 故人 (二 上)

    当晚回到自宅,杜疤瘌将自己这几年抢來、骗來和买來的众位夫人召集到一处,郑重宣布:“你们大伙跟着我,这些年也受了不少罪,如今我老不中用了,也不想再耽误你们,家里边还有些钱,我会让管家给你们每人分一份,拿了钱粮后,你们各自散了吧,”

    一个老色狼突然改邪归正,众女人谁也不敢相信,吓得脸色煞白,抱在一起珠泪滚滚,哭够了,才推举了其中年龄最大,跟了杜疤瘌最久的一位出面,低声劝道:“老爷今天怎么了,我们姐妹如果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您想打想骂,尽管吩咐下人动手执行家法就是了,我们都是您的女人,打死了也自甘命苦,不敢有半句埋怨,”

    “打死你们干什么,我做的孽还嫌不够多么,”看到小妾们个个如娇花带露,杜疤瘌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为了女儿和女婿的幸福,不得不把肠子硬起來,皱着眉解释道:“今天说这话,沒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我太老了,不该霸占着你们了,万一哪天我跟他孙叔去做伴,你们又无一儿半女的,下半辈子守着空宅院可怎么熬啊,所以还不如趁我在的时候,给你们一笔钱财,让你们都找个好人家嫁掉,穷家小户虽然沒我这里吃得好穿得细,却是热热闹闹,夫妻可以打到老,骂到老,比给我这孤老头子守寡,岂不强得多,”

    众小妾们闻听,愈发哭得不可收拾,有人是高兴自己终于苦尽甘來,喜极而泣,有人却是习惯了杜府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再不敢过那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哭了一会儿,还是先去那个老一点的妾室出头,带领大伙跪倒向杜疤瘌道谢,然后抹了把泪,低声求告:“我们既然嫁给了老爷,万一有那么一天,为老爷守孝、殉节也是命里注定的,望老爷不要赶姐妹们走,年青一点儿的不愁嫁人,可像妾身这般年龄大,又不会做活的,离开了老爷,不是干等着饿死么,”

    “不是赶你们走,”听女人说得实在,杜疤瘌也有些神伤,“是不想拖累你们,真的,我这辈子沒做过几件好事,这回好不容易行一次善,你们大伙别耽误我,也不麻烦别人了,秋容,既然她们都信得过你,就你吧,待会儿,想走的,或者有家人接的,到你这报个名,每人十吊钱,五匹绸缎,不够吃一辈子,但当嫁妆,该可以嫁个殷实人家了,我这人大手大脚惯了,也沒攒下更多,你们都是知道的,”

    年龄最大的妾室听杜疤瘌说得坚决,只好点点头,把丈夫的拜托答应了下來,看着对方已经长了皱纹的脸,杜疤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或者不想走的,我也不撵你们,都住在跨院里去,吃穿用度照旧,哪天想走了,或者家里人找到了,再领一份钱财走也不迟,”

    “那老爷呢,老爷不要我们了么,”秋容抹了把泪,替可能留下來的女人问道,

    “我啊,我要跟他五叔去游山玩水, 不想在家闷着了,”杜疤瘌笑了笑,故作轻松,“就我这腿脚,已经很麻烦他五叔了,不可能再带你们之中任何人,但每月供给不会少的,鹃子那边我会打好招呼,朝廷给我的俸禄钱粮,每年官府也会送上门來,”

    众小妾见杜疤瘌心意已决,只好哭着拜谢告退,其中机灵点儿的,回到自己房间后立刻遣了丫头,去不远处程府找当家姑奶奶回來主持公道,杜鹃虽然不赞成父亲沒完沒了地纳妾,闻听这个消息,还是被吓了一跳,赶紧跟程名振打了个招呼,策马赶了过來,

    进了家门,气都沒喘均匀,立刻低声抱怨道:“阿爷这是干什么,白天出了趟门,晚上就怎么想起当和尚了,谁给你出的主意,看我如何收拾他,”

    “沒人给我出主意,这不是想给你跟小九积点儿福么,”杜疤瘌早料到女儿会上门干涉,笑了笑,低声将白天郝老刀劝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又自作主张补充道,“他现在已经是高官了,我再胡闹,也让他跟着沒脸面,所以干脆一了百了,不给自己找麻烦,也不给你们小两口添麻烦,”

    “五叔那是念佛经念出毛病來了,”杜鹃气得直跺脚,“老天真若有眼的话,当年怎么会把咱们爷两个逼入绿林道儿,老天真要有眼的话,怎么会让那么多人不当贼就沒法活下去,你别听他的,该怎么过还怎么过,我们夫妻两个,自然有我们两个的那份福气,跟您娶不娶小老婆不相干,”

    “也不光如此,我年龄毕竟大了,霸占着一堆女人也不是个事儿,”杜疤瘌笑了笑,非常耐心地解释,“三妻四妾,大鱼大肉的瘾,我算过过了,过过了就知足,再继续过下去也沒什么意思,当年咱们爷俩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抢男霸女,横行乡里的大户,如今我自己却当了大户,虽然女人不完全是抢來的,但也差不太多,有时我自己想想,都觉得臊得慌,”

    “那也不能全赶走啊,日后谁伺候您,”听父亲说得坦诚,杜鹃叹了口气,低声询问,凭心而论,抢男霸女这四个字,放在老父亲头上真不能算冤枉,只是自己从來沒往这方面想而已,可笑的是,换做当年,自己看到家中霸占了无数女人的老色狼,肯定是一刀砍了干净,绝不容他继续活着祸害别人,

    “这不想着跟你五叔出去游山玩水么,带个女人成什么样子,”杜疤瘌笑了笑,继续解释,“年龄最大的不过二十七八岁,我常年不在家,她们守不守得住寂寞还两说呢,与其日后生恨,不如早点替她们寻个出路,”

    “话也不能那么说,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您对她们怎么样,她们自己心里明白,”杜鹃又叹了口气,很无奈地劝告,“如果您想给她们寻出路,我也不拦着,但只要有人愿意留下伺候您,无论是谁,我日后肯定拿她当长辈照顾,”

    “行,就这么定了,你也别替我操心,该干什么,我自己清楚,”杜疤瘌点点头,非常爽快地答应,

    “那你跟五叔准备去哪游山玩水,”解决了一件燃眉之急,杜鹃继续追问,

    “还沒想好呢,”怕女儿听了自己上山祈福的话多心,杜疤瘌信口扯谎,“你五叔见我腿脚不方便,劝我多出门走走,我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所以就答应了,”

    杜鹃听了,只觉得心中不舍,犹豫了片刻,低声道:“我让小九派些护卫吧,兵荒马乱的,也免得有人不开眼,”

    “这年头还哪來的土匪啊,早都受招安寻富贵去了,况且以你五叔的身手,找死的才惹我们两个,”杜疤瘌怕带着随从被佛祖认为心不够诚,因此连连摆手,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经历多年战乱,偏僻之地已经荒无人烟,做土匪是也就成了一桩非常赔本的买卖,况且眼下李家的大唐、窦建德的大夏和王世充的大郑之间正重演三国争雄,绿林道上但凡混出些名堂的,就不愁沒地方当将军,杀人放火受招安,富贵比考秀才來得都快,傻瓜才继续混绿林,

    “那也得带两个小厮,路上帮您照顾照顾坐骑,”杜鹃不放心老父独身上路,继续苦劝,

    “要说照顾坐骑,还有人比我强么,”为了女儿的幸福,杜疤瘌继续坚持,但终是拗不过爱女,答应走的时候带四名年青小厮做随从,时刻跟家里保持联络,

    郝老刀却不愿意带那么多累赘,临走那天,只牵了三匹骏马,一匹自己乘坐,一匹拖着行李,另外一匹驮着自己的兵器和几壶羽箭,两把骑弓,程名振见了,心中有些不安,上前数步,低声劝道:“五叔真不带些随从么,咱们巨鹿泽中很多老兄弟也闲着沒事,你多少带一两个,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嘿,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郝老刀笑着撇嘴,“甭看你五叔年龄大了,可真拼起命來,你都未必近得了身,不信咱们爷两个伸伸手,看你的刀快,还是我的箭准,”

    程名振当然不敢跟郝五较真儿,笑了笑,让开了去路,望着父亲苍老的背影去远,杜鹃忍了半天的泪终于落了下了,以手擦拭,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趁大伙不注意,程名振偷偷搂了搂她,低声道:“你别担心,我已经写了信给沿途的官员,请他们沿途看顾两老,见到信后,无论他们给不给我这个面子,怎么着也得小心一二,”

    闻听此言,杜鹃终于展颜笑了笑,但心里却隐约觉得,郝五叔和父亲二人当中,可能有人不会再回來了,望着丈夫刚毅的面孔,她咬了咬嘴唇,最终什么也沒有说,

    夏日的阳光从天边照过來,将四野镀上一层鎏金,金色的原野里,蒲公英开得耀眼而狂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