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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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问鼎 (九 中)

    第一章 问鼎 (九 中)

    陌刀队呈楔形,前窄后宽,锉刀般向最西侧一座浮桥靠近,从他们开始出发的位置到目标所在之处不过是短短三百步距离,可这三百步距离沒走完一半,已经有一百多承担掩护任务的石家军士卒倒在了敌人的羽箭之下,

    一步一人,步步是血,偏偏伍天锡还不能提高队伍的前进速度,莫说那一身重达四十余斤的铁甲严格限制了陌刀手的移动幅度,即便是能加快脚步,伍天锡也不敢冒着阵型被冲乱的危险盲目前冲,单独一名陌刀手入阵起不到逆转乾坤作用,当年在败在程名振手里的事实,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陌刀手破敌,凭得是整体配合,凭得是大阵所生成的威压,一刀劈出,当者立碎,故而百人结阵足可破千,若是千人结阵,纵使对上上万敌军,也可以砍他个人仰马翻,

    一步,一步,又是一步,重甲碰撞声隆隆如雷,敲得濡水两岸大地为之晃动,沒等靠近,西侧第一道桥头前的李家子弟已经慌了,他们分明看到來自河道中间有羽箭落在了陌刀手头上,却仅仅是在对方的铁兜舆上砸出了个白印,然后徒劳地掉落,他们分明看到河滩上横七竖八地尸体挡住了陌刀手前进的道路,却连陌刀阵推行的方向偏一偏的作用都沒起到,转眼间,就被包着铁甲的大脚塌成了肉饼,

    轰,轰,轰,一步接着一步,毫无停顿,无敌无我,就像一只长满了獠牙的铁甲怪兽,任何阻挡于它面前的东西都被撕成碎块,“结阵,结阵,”不光是西侧第一道浮桥前的李家子弟慌了,第二座,第三座,第四座,一直到第六座,所有已经奔过浮桥的士卒在昭武郎将杨怀的命令下,不顾一切向第一座浮桥前集结,刚刚恢复畅通的六座浮桥能输送过來的士卒有限,他们必须挡住陌刀阵,为后续登岸的袍泽争取时间,“靠前,靠前了射,”河道当中,负责指挥弓箭手和弩手的宁远将军吴平也急了眼,不顾一切命令弓箭手和弩手抵近射击,

    弓箭的穿透能力弱,准头受风力影响极大,因此在战场上的主要攻击方式为抛射,靠着大面积的覆盖,给敌军制造杀伤,弩箭的穿透能力强,受风力影响小,因此在战场上的主要攻击方式为平射,可以瞄准目标狙杀敌军低级将领,但只要陌刀阵和自家袍泽发生接触,无论弓箭还是弩箭都不得不停下來,敌我不分,乱射一气的做法只能用于万不得已的危机关头,如果一名将领总是胡乱做无差别覆盖的话,不用敌军來攻,说不定哪天晚上在睡梦中,他就会被自家弟兄摘掉脑袋,

    不用吴平催促,弓箭手和弩手们也清楚自己拼命的时候到了,举着弓弩向前靠近,把箭馕叼在嘴巴里以免箭羽被河水打湿润,水很快就沒过了他们的胸口,稍不留神就有人被河底的淤泥绊倒,被河水连同兵器一起卷着滚向远方,但身边的袍泽却丝毫不敢停顿,单人操纵一弓,两人前后配合着操纵一弩,将夺命的弓箭与弩箭一波波砸在盾牌手的身上和头顶,

    下游河道,风小,羽箭受到的影响也小,下游河道,水浅,所以弩手可以在河道中排成横列,逞扇面形为桥头附近袍泽提供支援,一切在上游无名木桥上对李家军弓弩手起到制约作用的不利条件,在宽阔的下游都不存在了,在无名木桥之战未能发挥威力的弓箭和弩箭,在此时得到了最大发挥,暴雨般的攒射下,石重所部的盾牌手被砸得血肉横飞,整个盾墙岌岌可危,忽然,几名盾牌手同时跌倒,一支弩箭从盾墙的缝隙飞了进去,正中一名陌刀手的脖颈,“扑通,”被弩箭射伤的陌刀手跪倒于地,紧跟着,被后续的袍泽推出队伍,

    “废物,”临近的陌刀手们大声叫骂,指责身侧的盾牌手们保护不利,附近的几名盾牌手登时红了眼睛,彼此看了看,然后一咬牙,脱离队伍,直接向河道中央冲了过去,正在河道中向北岸攒射的弩手们一愣,本能地调转方向,将弩箭射向越來越近的危胁,冲进河道的盾牌手们一手提盾护住自己露出河面的上身,一手持刀,淌着河水大步前进,沒等接触到目标,他们已经被几百支來自不同角度的弓箭和弩箭射成了刺猬,

    血,顺着河流扩散开去,将上游流下來的河水分成截然不同的三股,两股清,一股飘红,潋滟燃烧着,汇入浮桥下的血泊,拼命三郎石重的眼睛登时被血染成了通红色,他不赞成自家大帅为窦建德拼命,但他在战场上却不是个孬种,死就死了,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翻滚,最终化作一句话,冲口而出,“去些个敢死的,上去杀了弓箭手,老子随后就到,”

    “不怕死的,跟我來,跟我去死,”一名叫小字唤作石砬子的亲兵大喊了一声,抢在石瓒采取进一步行动之前,把盾牌挡在身上向河道中央冲去,“去死,去死,”百余名石瓒的亲信从第一排盾墙后冲出來,跟在石砬子身后,呈三角形,彼此简单的保护着,淌过河水,向羽箭的源头冲去,

    除了手中弓弩之外沒有任何其他武器的弓手和弩手们大惊,不顾宁远将军吴平的呵斥,纷纷掉转方向,将弓箭和弩箭沒命地朝石砬子等人射去,他们将一半以上的敌人放翻在河道中央,然后在敌人扑过來之前的一瞬间放倒了另外三分之一,最后剩下的二十几名石家军盾牌手厉声咆哮,将盾牌向弓弩手头上一丢,双手挥刀,扑入了敌军当中,

    贴身肉搏,弓弩手们的战斗力几乎为零,只能挥舞着弓臂四下躲避,已经豁出了性命的石砬子等人却不管不顾,追在弓弩手们身后,一刀一个,将远程攻击队列冲了个七零八落,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石砬子砍翻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弓箭手,咧着尚显青涩的黑黄面孔喊道,他是自幼被山寨收养的孤儿,父母早死于乱世当中,对他來说,无论是李家军,还是柴家军,只要是穿着官府那身号衣,就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你不让我活,我也不让你活,道理就这么简单,简单到不需劳烦任何圣贤來解释,

    “杀一个够本儿,”盾牌手们大声回应,挥舞着朴刀,如虎入羊群,敌军派來的援手已经下水,数量是他们的几十倍,敌军派來的援手已经靠近,在再不走就要死在河里,但是他们无一人后撤,挥舞着朴刀,将弓弩手们追得狼奔豚突,

    南岸的援军很快就赶到了,十几个打一个,将石砬子等人砍成了肉酱,四下逃窜的弓弩手们又在吴平的喝令下聚拢起來,拉回河道当中,重新排成一个扇面,他们将弓箭和弩箭搭上弦,却再也找不到合适目标,陌刀队已经走完了那段用袍泽血肉搭建的长城,如巨兽般冲进了桥头前李家子弟仓促结成的战阵里,河岸边已经千疮百孔的盾墙则迅速后撤,斜在陌刀阵侧翼,重新组成一道铜墙铁壁,

    我护住你的侧翼,身上插了两根狼牙箭的拼命三郎石重杵着盾牌,雕像般站在朝阳下,血顺着单薄的皮甲往下淌,染红盾牌,染红脚下沙滩,我将护住你的侧翼,我答应了,我做得到,

    “杀,”感受到身边传來的温度,伍天锡举起长长的陌刀,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长刀挥落,朝阳下泼起一道金光,金光过处,血肉横飞,李家子弟如风中枯草,

    “杀,”几百名陌刀手跨出一步,整齐地刀光斜劈向下,几十名挡在阵前和围拢过來的李家子弟倒飞而出,半空中洒落一阵血雨,陆续冲上前的李家子弟被袍泽的血肉浇了满头满脸,本能地停了一下,然后张大嘴巴,厉声惨叫,

    “啊,,”垂死者和未死者齐声惨叫,仿佛看到了地狱出來的恶鬼,不错,那些浑身被铁甲包裹的家伙不是人,的的确确是地狱里边爬出來的恶鬼,他们藏在面甲后的眼睛里压根儿沒有一点儿人类的柔和,有的只是仇恨和果决,

    在这道仇恨的目光注视下,所有挡路者皆为草鸡木狗,你不视我为同类,我亦不视你为同类,流非同类者的血,无任何怜悯可讲,“杀,”“杀,”“杀,”整齐的喊杀声中,陌刀手缓缓前推,所过之处,皆剁成一堆碎肉,“轰,”“轰,”“轰,”脚步声落地如雷,击起一道道血浪,几百只铁甲怪兽列队向前,一步,一步,又是一步,在李家军队列中推出一道整整齐齐的豁口,推得李家子弟不断后退,

    “挡住他们,”昭武郎将杨怀挥刀砍翻几个试图逃走的弟兄,厉声呐喊,必须将陌刀队的攻势遏制住,否则已经过河这两千多人绝对有崩溃的危险,届时,非但第一座浮桥保不住,其余五座浮桥,也极有可能被陆续杀上來的敌军付之一炬,

    “跟我上,报答柴将军的时候到了,” 奋武郎将蒋钦带着百余名亲信冲出本队,直接扑向陌刀对正前方,他和杨怀二人都是柴绍一手提拔起來的后起之秀,骨头里早已深深地打上了柴家嫡系的烙印,如果柴绍飞黄腾达,他们二人不愁无高官可坐,可万一柴绍失了势,他们这辈子也跟着难以翻身,

    在两位将军的带动下,三百余名阵前觅封侯的敢死之士聚集成团,在已经崩溃的防御型圆阵之前,重新汇聚成了一个小小的三角阵,三角阵的正前方,恰是奋武郎将蒋钦,昭武郎将杨怀则藏身于其后三五个人的阵眼位置,随时准备组成第二个插入陌刀队的锥子,

    “老子跟你拼了,”奋武郎将蒋钦手持一把刚刚从弟兄手中抢來的长槊,冲着徐徐迫近陌刀手们大喊大叫,他能看出來,走在陌刀阵前排,正对着自己的就是此阵的阵眼,只要废掉阵眼,足可以将陌刀阵的攻击力降低一半,

    对面的伍天锡却不理不睬,用自己的脚步压住全军的推进速度,以未跟敌军接触前的节奏,继续一步步向前推进,前推,前推,后退,后退,仿佛有默契般,陌刀手们每前进一步,蒋钦背后的李家子弟就后撤一步,带累着他这个阵锋也不得不后撤,带累得所有过河的李家士卒不得不后退,前推,前推,后退,后退,奋武郎将蒋钦仿佛被人抽了无数个大耳光般,脸上红得几乎滴下血來,“老子跟你拼了,”他咬紧牙关,宁可失去袍泽的掩护,也不愿意再受这种折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陌刀阵前,大声挑战,

    伍天锡依旧沒有理睬他,带领着陌刀队缓缓向前,轰,轰,轰,整齐的铁甲撞击声中,蒋钦的身体倒飞出去,孤独地在半空中翻了个筋斗,四分五裂,

    “轰,”陌刀阵继续向前,撞上了蒋钦身后的锥形阵列,将这个锐利的锥形当场砸碎,断肢和碎肉伴着惨叫声四下飞溅,沒等推到阵眼位置,昭武郎将杨怀则自己先崩溃了,声嘶力竭地发出一声悲鸣,带头向后跑去,

    身后,就是吓呆了的李家子弟,再身后,就是滚滚濡水,昭武郎将杨怀早已忘了自己是谁,推开一个挡路的袍泽,再撞到另外一个,然后丢下兵器,一头跳进红色的河流里,

    在他身前身后,还有数以百计的李家子弟,失魂落魄地仓皇逃窜,明知道逃至对岸是什么后果,明知道段阎王就在对岸磨刀霍霍,却再也不敢回头,

    突然,他们看到了一道刀光,不是來自背后,而是來自身前,

    数以千计的李家子弟走入了河道,沿着浮桥两侧,杀死自家逃兵,涉水而前,濡水河南,一直试图保存实力,以最小代价过河的柴绍放下鼓槌,长啸而起,

    濡水河北岸,陌刀队已经推过了第一座桥头,然后沿着河道,继续不疾不徐地向第二座浮桥的桥头推去,兵锋所指,如沸汤泼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