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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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问鼎 (一 中)

    问鼎 (一 中)

    “怎么会这样,”程名振将最新送到的密报小心翼翼地放进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柳条筐里,然后苦笑着摇头,

    这一招他是学自窦建德,对方当年的实力顶多与张金称齐平,却因为善于把握机会,趁着高士达、刘霸道、格谦等绿林豪杰败亡,李仲坚又奉命南下对付瓦岗寨的空当,稳稳地将河北绿林道大当家的金印握在了掌心,可以说,如今窦家军治下六郡,有一半以上是窦建德巧取而得,而不是凭实力硬攻下來的,放眼天下,如果窦王爷把握局势的能力第二,基本上就无人敢自称第一,

    而把握机会的必要条件有三,其一,视野足够开阔,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高度和广度,其二,消息足够灵通,天南地北所发生的大事,一定时间内必须有所了解,其三,心思足够敏锐,能把所看到的,所听闻的信息综合起來,从一团乱麻中得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个结论,

    也算是吸取了先前自己只顾着眼前一亩三分地,不问身外寒暑的教训吧,转行做了文官以后,程名振沒少在以上三个方面下功夫,如今无论是在黄河南岸瓦岗军的地盘,还是在太行山以西李渊的地盘,洺州营都安插了不少眼线,借着北运河水道与井陉关山路重新开通的便利,各式各样的消息、谍报传闻混在行商和百姓之间,源源不断送到了程名振的案头,

    拿到密报后,幕僚们先根据密报所涉及的对象,将其分为东、南、西、北四大类,归置到四个柳条筐里,然后于每个柳条筐里中再将情报分为轻、重、缓、急四小类,整整齐齐地码放成堆,

    程名振刚才放下的情报,是一则涉及到紧邻李渊施政措施的消息,借着筹集军饷的由头,李渊将属于大隋朝皇家二十余座行宫劫掠一空,并且以“勾结叛逆,妄图谋反”之罪,将京师中的豪门大姓灭了四十余家,同样的消息,他在南方的杜扶威和洛阳城的王世充两人的治下也有细作送來过,从旁观者角度看,王世充、李渊、杜伏威三人所用借口略有不同,杀人敛财的本质却一模一样,

    然而,如果说杜扶威跟地方豪强过不去,还不令人感到奇怪,毕竟杜扶威出身于草莽,跟豪门大户有着与生俱來的矛盾,但李渊和王世充两个本身可都是靠豪强支持才上的位,他们现在掉过头來铲平豪强的举动,看上去就有些自毁根基的味道了,

    “要我说沒什么好奇怪的,不得不为而已,”王二毛程名振刚放下的那份密报封皮上的标记,立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乱了这么多年,平头百姓家里再也刮不出油水,而兵须吃粮,官须给俸,不从世家大族身上刮点儿,王世充和李老妪两个还能自己变出钱來不成,”

    “可这并不稳妥,可解一时之急,却不是长久之计,”程名振先是点头,然后又轻轻摇头,“且不说会令追随者中有人心寒,即便仅仅是铲除那些曾经与自己作对的世家,也不过是用新的世家代替旧人的位置而已,天长日久,谁还能保证他们始终与当政者一条心,”

    “也对,可千百年來,谁还有更好的办法,”王二毛笑了笑,目光变得无限深邃,“呵呵,叶茂之树,其下寸草难生,把树砍倒,草从中必然会有新的树苗长起來,最后还是寸草难生,呵呵,这个局千百年來无人解得,千百年后,恐怕也未必有人能解得,”

    二人如参禅般一番高论,早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雄阔海距离王二毛最近,晃晃满是汗水的大脑袋,笑呵呵地说道:“砍掉一批,总比一个不砍的强,如果杨广在世时能拿出李渊一半儿狠劲儿來,也不至于稀里糊涂的掉了脑袋,”

    “所谓世家大族,不过是裤裆里的虱子罢了,早捏死一些,世道早干净一些,”伍天锡紧随其后,低声感慨,

    “嗯,这个典故用得倒也恰当,”程名振笑着侧过头,目光里带上了几分嘉许,“天锡最新肯定沒少读书,连阮步兵的文章都能记得,”

    提到文字的出处,伍天锡立刻怯了场,赶紧站起來,咧着嘴解释,“沒,沒,教头千万别夸我,我也是几个月前在长城上听博陵军的人说过一嘴,觉得解气,所以就记住了,其实,什么阮步兵阮骑兵的,即便他认识俺,俺也不认识他,“

    话音一落,满堂皆笑,就连站在门口当值的侍卫,也忍不住将头侧开,以手掩嘴,笑过之后,不少人看向伍天锡的目光却露出了几分羡慕,长城之上,长城之上,也就是伍将军这种豪杰,才有资格到长城上走一遭,十五万中原子弟硬抗四十万狼骑,不用亲眼目睹,想想都觉得威风,

    “原來是李仲坚这厮说的,这厮,当年想必是吃尽了豪门大户的苦头,”听伍天锡解释说裤裆之典故來自博陵军,程名振立刻不觉得惊诧了,放眼天下,也就是自己这位近邻,拥有如此强悍的实力,却不曾为了如画江山而动心,也许其曾经动心过,但他却出于种种原因沒有付诸于行动,白白便宜了李老妪,让他凭着一个庶出的女儿就换回了六郡膏腴之地,

    “那人是个真豪杰,”伍天锡又接过程名振的话头,言语中充满了对李仲坚的推崇,“咱们做武将的,这辈子能做到李仲坚那份上,也就够了,未必非要当独霸一方,却在天王老子面前,也敢直着腰杆子说话,”

    类似的话,众人在他嘴里显然听到过不止一遍,所以也不担心程名振生气,笑呵呵地打趣道:“你把博陵军吹得那样玄乎,不是灭自己威风么,万一李仲坚哪天带兵南下,你老伍如何跟他面对面较量,”

    “有何不敢,”伍天锡挺起胸脯,豪气满怀,“ 能与此人对面一搏,乃武将之荣,即便不胜,死有何妨”

    “还是怕了,”众人又笑,七嘴八舌地奚落伍天锡沒有底气,伍天锡听了,也不懊恼,摇了摇头,低声叹道:“你们沒见当时的情况,见到后,肯定不会说嘴,我当年跟在桑显和身后,也算跟不少名将打过照面儿,可沒有一人,能达到李仲坚那种境界,桑显和不行,來护耳不行,曲突通也不行,即便是当年的麦铁杖老将军,也达不到,”

    众人听闻,愈发觉得不服气,笑着向上看了一眼,故意逗伍天锡出丑,“教头呢,教头跟姓李的,谁更高明一些,”

    “难说,”伍天锡一点儿都不傻,根本不往圈套里边钻,“各带一哨兵马列阵而战,教头可能拿不下李仲坚,但教头用兵向來是不拘于形式,总在人意想不到处有神來之笔,李仲坚则太方正了,比较容易吃亏,”

    “你这马屁精,”见伍天锡滑不留手,大伙齐声啐道,伍天锡先生抱着脑袋呵呵笑了一会儿,然后把笑容一收,正色回应,“这话也不是我说的,是王伏宝王大将军说的,你们骂我不要紧,骂王大将军,仔细自己的皮,”

    “呸呸,你少扯虎皮做大旗,”众人气得直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程名振,然而程名振的心思好像不在这边,只是轻轻笑了笑,就又把目光放到了手边密报上,

    那是一份來自南方的密报,安插在虎牢一带的眼线探听到,东都洛阳有人主张招安瓦岗军,欲借其势讨伐宇文化及,王世充对此犹豫不定,但权臣元文都、卢楚等人却仰慕李密的文采和名头,认为此计可行,双方在皇帝杨泰面前几番争执,最后不了了之,

    “元文都是找死了,”程名振将这个密报放在了身侧收拢废弃物品的柳条筐中,不再为此浪费精力,洛阳城中的皇帝杨泰是王世充所立,东都的兵权也都在王世充和他的亲信之手,元文都等人仗着自己的名头和官职跟王世充叫劲儿,估计用不了多久,这些家伙的家产就会变成王世充的军资,

    众人见此,也停止了议论,各自低下头去处理手边的公务,议事厅内渐渐恢复了安静,偶尔有风吹入,送來阵阵麦穗的清香,平添几分舒爽,

    忙碌了片刻,程名振又站起身,将手头的一份密报放到了王二毛身边,“这个你看一下,我估计不久之后西边会有一场大战,”

    王二毛迅速向密报上扫了两眼,笑了笑,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薛举这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了,他的实力照着李渊差距太大,即便趁着李家实力受损的时候占到些便宜,势头也不能持续长久,”

    “还有刘武周,也在厉兵秣马,”程名振点点头,然后将另外一份密报交给王二毛过目,他手下沒有什么得力的文职幕僚,所以一干大事只能跟王二毛、伍天锡等人商量,好在眼下春播早就已经结束,王二毛这个县令即便不在任上,邯郸那边也出不了太大问題,

    “两面夹击,还有点看头,”王二毛将两份密报对照起來,低声分析,“但依旧沒太大胜算,刘武周身后就是李仲坚和罗艺,二人当中只要有一个出兵,就能逼刘武周回身自救,”

    程名振点点头,很赞同王二毛的观点,但是,他关心的却不止是刘武周等人如何动作,“如果,窦王爷再度趁机北上呢,有沒有机会,”

    “嗯,”王二毛迅速从胡凳上站起來,走到悬挂在墙上的舆图前,皱着眉头琢磨,刘武周南下太原,鉴于跟唐公李渊的关系,李仲坚不得不救,可长城之战后,博陵军实力和数量都大不如前,只要其离开老巢去就李渊,窦家军就可以趁虚而入,

    以窦建德的目光,他不会看不到这个机会,但对于洺州营而言,这个机会的背后,却是祸福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