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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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浮沉 (四 中)

    第四章 浮沉 (四 中)

    “谨遵大人号令,”那亲兵队正答应一声,转身出门准备,房彦藻命人给自己倒了壶茶,一边品,一边静等猎物上钩,等來等去等到下半夜,三壶茶水都落了肚子,猎物还是迟迟沒有动静,房彦藻有些沉不住气了,找來一个心腹亲兵,低声吩咐,“你,出去看看,那程名振是不是睡死了,无论结果如何,立刻回來汇报,”

    “诺,”心腹亲兵点点头,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脚步声还沒等落下,门外已经响起了事先约好的暗号声,“贵客到,请到书房品茶,房大人已经恭候多时,”

    “來了,”房彦藻头皮一紧,心脏不争气地狂跳了起來,猛吸了几口气,他将紧张的心情压下,自己暗暗骂自己,“不就是个小蟊贼么,还能比翟让能耐了去,房彦藻啊房彦藻,你可越活越沒出息了,”

    心中这么想,眼睛却片刻不得清闲,看侍卫们是否埋伏妥当,看埋伏是否会被人发现破绽,紧紧张张重新巡视了个遍,终于看到远处灯笼一闪,程名振和伍天锡两人抬着个硕大的箱子走了进來,

    “狗贼,居然还妄想贿赂老夫,”房彦藻心中登时起火,脸上却堆满了笑容,“程郡守,有请,有请,沒想到你喝了那么多酒,还沒忘了來看老夫,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我与房大人有约在先,岂敢不守信用,”程名振也是谈笑风生,压根儿看不出一点对房彦藻的不满來,

    宾主双方寒暄着走入书房,房彦藻亲手倒了两盏茶,一盏给程名振,一盏给伍天锡,“先喝盏茶解解酒吧,老夫客居与此,沒什么东西好招待二位,只好准备清茶一盏,也算聊表寸心,”

    “房大人言重了,”程名振碰过茶水,轻轻放在身边桌案上,“我对大人的谋略,一向仰慕得很,有机会当面请教,实乃三生之幸,”

    ‘小子,还挺会拍马屁,’房彦藻一边在心中暗骂,一边轻轻摇头,“不行了,老了,今后天下都是你们少年人的,我们这些老家伙迟早要让位,咱就拿你程郡守來说吧,一幅假字画外加一箱子白银,便差点逼得老夫在博望营无所立足……”

    “误会,误会,”沒等房彦藻说完,程名振立刻高声喊冤,“我哪敢算计大人,我读书少,根本分不清字画真伪,至于银子,晚辈知道大人嫌少,这不又赶着补了一大箱子來么,”

    ‘你以为做买卖呢,还带讨价还价的,’房彦藻忍无可忍,一瞬间面沉似水,“呸,你休要侮辱老夫,实话告诉你,老夫不会替你写那封信,并且,老夫还会告诉密公,无论如何不能输粮与窦建德,以免养虎为患,”

    “这就是您房大人不对了,”程名振也突然冷了脸,嗓门瞬间提得老高,让屋子外的埋伏者都能清晰听见,“瓦岗军粮草甚多,却缺乏金银辎重,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我窦家军治下连年战乱,百姓食不果腹,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两家贸易,以金银换粮草,与瓦岗军何损,与河南河北百姓何损,大人只想着不养虎为患,便闭眼不看瓦岗子弟军饷难筹,河北百姓嗷嗷待哺的现实,不有违你读书人的良心,与人谋者本分么,”

    “好一张利嘴,”房彦藻被骂得满脸通红,想要驳斥,却一句合适的话也驳斥不上來,翟让死后,因为头顶上沒有了制约,李密将瓦岗军疯狂扩张到四十余万众,凭着上洛仓的存粮,这四十万张嘴的吃食问題暂时还无需担忧,但将士们的军饷却捉襟见肘,以至于每次作战后的赏赐都无法支付,只能暂且以欠条的形势发放到将士们手里,待东都洛阳被攻破后一并兑现,

    为此,瓦岗军上下颇有怨言,非但原來隶属于徐茂公的瓦岗内营作战时出工不出力,连素來唯李密马首是瞻的外营将士也是军心浮动,

    这些,都是房彦藻无法否认的事实,短时间内也沒有解决之道,可问題是,程名振从哪得到的消息,并且得到得如此详细,想到这儿,房彦藻愈发觉得程名振留不得,重重咳嗽两声,举起手指茶盏,“嗯,嗯,算了,老夫不跟你争论,來,喝口茶,去去火气,”

    “程某今晚到此,也不是跟你争论來的,”程名振冷笑连声,“买卖不成仁义在,大人既然不愿帮忙,请允许程某将昨日送來的银两带回去,”

    说罢,低头便去拖昨夜雄阔海留下的箱子,房彦藻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想得美,甭说这箱子银两,你已经落入老夫陷阱,还能走得脱么,”

    说罢,将茶盏重重往地下一掷,“当啷”一声,摔了个粉碎,程名振理都沒理,伸手抓起两锭银元宝,直接向房彦藻脑门砸去,然后将今晚带來的礼物箱子一脚踢开,抽出横刀,自下向上横扫,刀如匹练,

    “啊,”房彦藻沒想到程名振动手时如此利落,闪身欲躲,哪还來得及,先被银锭子砸了个七荤八素,然后被程名振的横刀扫中,满肚子坏水都喷射而出,

    “死去吧你,”伍天锡人随刀走,先架住房彦藻尚在挣扎徘徊的身躯,然后用钢刀顺着脖颈一抹,登时房彦藻的人头给抹了下來,只见他,一手持刀,一手提着房彦藻的人头,凶神恶煞般冲向书房门口,房彦藻事先埋伏好的刺客还沒等入内,一脚被他跟着珠帘劈翻了两、三个,

    “啊,”众刺客厉声惨叫,一半为伍天锡的刀锋,另一半为房彦藻被杀的事实,程名振弯腰抱起前天雄阔海送來的箱子,顺着窗户奋力丢了出去,“分银子,谁拿到算谁的,房彦藻拿了钱不办事,老子跟他算的是私仇,与闲杂人等无关,”

    “不想死的分银子走人,想死的上來吃俺一刀,”伍天锡扯着嗓子怒吼,后退半步,陆续从新抬來的箱子里取出头盔,盾牌,分给程名振和自己草草穿戴,然后将房彦藻的人头往腰间一系,与程名振两个背靠着背,侧步从房彦藻的书房中杀了出來,

    明晃晃的火把下,满院子大课银锭乱滚,房彦藻预先埋伏下的死士们眼睛都直了,不知道该先抢银子,还是先劫杀程、伍二人给房彦藻复仇,

    见到此景,程名振立刻火上浇油,一边毫无犹豫地向外冲杀,一边大喊:“房彦藻给过你等什么好处,值得你等为他卖命,瓦岗寨翟大当家,可就死在他跟李密手里,”

    “冤有头,债有主,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伍天锡跟着大声补充,

    后半句话沒等说完,挡在二人前路上的死士们立刻纷纷退开,翟让死了,死在李密跟姓房的二人的阴谋中,这姓房的早就该死,今晚不过是遭了报应而已,与大伙何干,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山寨中央也乱了起來,“房彦藻造反了,”“救火,救火,”“房彦藻把大当家杀了,”纷乱的喊声在黑沉沉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凄厉,很快,夜空便不再是一片漆黑,聚义厅,仓库,马厩,山寨中几个重要场所纷纷冒起了火头,浓烟翻滚,将恐慌和混乱不断向四下飘散,

    程名振一看,就知道其他弟兄的攻击也都已经得手,大喊一声,“让路,各位后会有期,”与伍天锡二人彼此掩护,从死士中间透阵而出,众死士们互相看了看,忽然爆发出一声叫喊,低下头,迅速向银锭子冲去,

    他奶奶的,老子为谁杀人啊,拿了银子回家是正经,房彦藻时王八蛋,李密是王八蛋,王德仁也是王八蛋,跟在这些王八蛋身后,早晚沒好果子吃,还不如各自回家,至少还能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一时间,居然沒人追杀程名振和伍天锡两个,任由二人凶神恶煞般从房彦藻的住处闯了出去,向前跑了沒多远,负责接应的王二毛已经赶到,双方合兵一处,又陆续接上四处点火制造混乱的王飞、段清等,纠集成一团向外闯去,

    此时的博望山大营,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几个主要将领,如贾强邦、秦德刚、周文强等人早已睡下,被吵醒后短时间内根本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也无所侍从,一些当值的低级军官,因为手中沒有王德仁颁发的信物,即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调不动兵马,只得先往聚义厅方向跑,等着大当家做出决断,而底层小喽啰更是稀里糊涂,只有少数几个猜测到外边的混乱是被人故意制造而出,大多数喽啰居然真的相信是房彦藻在谋反夺位,毕竟有李密火并翟让的先例在,房彦藻做出什么事情來都不足为奇,

    在如此混乱的状态下,程名振等人愈发如鱼得水,前后两波抬箱子上山的喽啰,一共二十四人,再加上程名振、王二毛、伍天锡、段清、王飞五个,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攻击队形且战且走,遇到大波拦路者,就根据雄阔海和王二毛两人私下核对过的草图绕路而走,遇到小股巡夜的喽啰,则杀开血路,直冲而下,

    山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在山下枕戈以待的雄阔海当然早就被惊动了,带着精挑细选出來的两百弟兄,他毫不犹豫地便扑向了博望山的寨门,一边冲,一边齐声高喊,“奉王大当家命令,入山平乱,诛杀房彦藻,”

    老实人撒起谎來,更是容忍令人上当,把守山寨的喽啰听见雄阔海的喊声,又知道山下这个黑大个是大当家的贵客,竟然不辨真伪,主动打开了第一道寨门,

    “都火烧眉毛了,还守个鸟寨门,跟我进去,杀房彦藻,救大当家,”雄阔海骗死人不偿命,伸手抓过守寨门的小头目,拎鸡一样拎在胸前,

    “救,救大当家,”在雄阔海的逼视下,小头目早已忘记如何思考,扯开嗓子,冲着碉楼,帐篷里的弟兄重复,两伙人混在一起,气势汹汹冲向第二道寨门,还沒等冲到门口,里边的人已经听到了喊声,打开了大门,

    “守个鸟门,跟我上,救大当家,”第一道寨门的小头目主动上前,冲着把守第二道小寨门的小头目大喊,正缺乏主心骨的第二道寨门防守者一听,立刻举起刀矛,跟着大队向里冲去,

    越是混乱时刻,人们往往越喜欢盲从,这就好比树林失火,很多动物都会奔向同一个方位,哪怕火头正从那个方位迫近,一路上,雄阔海呼喝指使,陆续招呼了不知多少明岗暗哨加入队伍,开始时还有人问一问带头的大汉是谁,面孔看起來怎么如此陌生,到了后來,加入者干脆连问都不问了,一心只想着入内杀掉房彦藻这个白眼狼,保护大当家王德仁的安全,

    接连骗过了三道寨门,第四道,也是最后一道寨门的守将是个老江湖,经验颇为丰富,站在木制的寨墙下看聚义厅方向的火头,就觉得今夜的事情发生的蹊跷,因此命令自己麾下两百多弟兄谁都不得轻举妄动,原地静候王大当家的指示,

    雄阔海带着聚集起來的喽啰乱哄哄冲到寨墙下,扯着嗓子大喊,“开门,一道去救王大当家,”守将听了,非但不肯回应,反而命属下张弓搭箭,指着栅栏外的人喊道:“带队的人是谁,出來,拿大当家印信來验看,”

    “娘的,这个时候,哪來的狗屁印信,”雄阔海破口大骂,指望着从气势上把对方镇住,再度蒙混过关,

    “你是谁,我怎么沒见过你,”守将越听越不对劲儿,闪出半个身子,探着脑袋询问,

    “爷爷是你们王大当家请來的救兵,”雄阔海怒吼,“弟兄们,给我上,这小子被房彦藻收买了,诚心不让咱们过去,”

    说罢,举起镔铁大棍,带头冲向木墙,

    “放箭,”守将毫不犹豫地命令,连续两排齐射,将雄阔海等人迫退,“他是洺州军的雄将军,不会有假,”到了这个时候,依然有博望山的喽啰主动替雄阔海辩解,守将闻听,心中一惊,冲口大喊道:“拿下他,他才是真正的刺客,”

    “别上当,他被房彦藻收买了,”雄阔海大声反驳,再度带人冲击寨门,守将一边命人放箭,一边大声疾呼,“别上当,谁是刺客,大当家來了就知道了,”

    这句话非常有说服力,被雄阔海携裹而至的大小喽啰不由自主地便停下了脚步,光凭两百洺州军,想要攻破一道寨墙非常吃力,正在双方胶着间,程名振等人也退下來了,冲着守将一挥刀,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战团,

    两百多博望山喽啰在失去了寨墙保护后,哪承受得起同样数量洺州精锐的前后夹击,顷刻间,队伍便土崩瓦解,伍天锡一刀将挡路的守将砍翻在地,然后又一刀劈开寨门门闩,王飞、段清两人合伙一用力,整个寨门轰然打开,

    “进去救王大当家,晚了就來不及了,”雄阔海挥舞着大棍,冲着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博望山喽啰命令,随后喊了声跟我來,转身杀向了山外,

    眼睁睁看着程名振、王二毛等人从自己面前匆匆而过,博望山的喽啰们居然连伸手阻拦一下的念头都沒有,事实已经很清楚了,是雄阔海这个貌似憨厚的家伙骗了他们,带领大伙冲击了自家营寨,可到了王大当家面前,大伙跟谁去解释,谁有肯听大伙的解释,

    负责断后的王二毛见到博望山众喽啰个个六神无主模样,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对方地位尴尬,叹了口气,大声喊道:“如果无路可去,就跟着我们走吧,到了洺州,再做打算,”

    “洺州,”博望山众喽啰看了他一眼,木然回应,随后,有人惨然一笑,举起刀來,跟在了下山的队伍后,

    “杀进去救火,也会立下功劳,”王二毛又丢下了一句话,转身跟上队伍,剩下的博望山众喽啰们闻听此言,动了动,然后呼啦一下分成了两波,一部分高喊着刚才雄阔海创造出來的口号,“杀房彦藻,救大当家,”,继续往里边冲,另外一部分,包括前三道寨门的防守头目,都跟着洺州营冲下了博望山,

    到了山下,身后的混乱还未停止,程名振不敢耽搁,将带來的洺州营弟兄分成两个旅,一旅带在身边,另外一旅由王二毛带着负责断后,夹着博望山上跟下來的喽啰快速北撤,堪堪撤到了山外,在一处高坡上,他命令队伍重新安营,生火做饭,原地休整,

    此刻,东方已经大亮,夏天的晨风带着野草的清香和露水的湿润,一阵一阵钻入人的鼻孔,众将领聚在一起,纷纷为昨夜的偷袭得手而感到庆幸,他们的目的达到了,经此一役,博望山再也沒有听命与瓦岗的理由,运粮的道路畅通无阻,

    几个博望山叛出來的小头目惊魂未定,互相推搡着走到程名振面前,先宣誓效忠,然后试探着建议:“大,大当家,咱们,咱们还是快些走吧,这里离博望山非常近,王,王当家转眼就能追上來,”

    “我等的就是你们王大当家,”程名振点点头,低声回应,

    “等,等王大当家,”几个小头目一听,吓得魂飞天外,他们已经被雄阔海所骗,已经无法再于博望山中容身,如果程名振为了向王德仁示好,将他们几个再交还回去,大伙非被千刀万剐不可,

    “饶命,”不知道是谁率先跪了下來,重重叩头,紧跟着,所有小头目,还有在不远处做饭的博望山小喽啰都跪了下來,叩头如捣蒜,“请程大当家开恩,千万别把我等送回去,我等即便做牛做马,也会报答程大当家,”

    看看众人那幅惶恐模样,程名振忍不住哈哈大笑:“想哪去了,你们,你等既然跟了我,我怎能辜负你等,我等王大当家,只不过是有几句话跟他交代,想必,以我跟他的交情,他不会为了几百个喽啰跟我翻脸,”

    “交情,”众喽啰更不明白了,一个个面面相觑,在人家家里杀人放火,还口口声声说这是交情,这究竟是哪门子交情,

    可望着挂在伍天锡腰间,尚在滴血的人头,大伙谁也沒胆子反驳,只听着远处的马蹄声越追越近,越追越近,的、的、的的,犹如催命之鼓,